这几天，脑海里总是飘过姜文华满身血迹，衣衫褴褛，戴着一副眼镜，坐在地上的场景。这场景甚是悲凉，我自己心里，也总想写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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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自己曾经在那里工作过一年，非常的熟悉。数学系的小白楼，是复旦校园中我最喜欢的一栋建筑，还有小白楼前面不可多得的一片绿草坪。幸好这次凶杀案，不是发生在这栋安静的小白楼里，这是万幸。
虽然自己理工出身，但是也是一直在和数学打交道。大学本科考研那会儿，还想到去复旦数学系念控制理论的硕士，给复旦大学数学系的李训经老先生写了封信，结果收到了老先生工工整整的两页回信。后来想到一个工科生去敲复旦数学系的大门实在艰难，就投奔了东北大学的柴天佑教授，当年他是国内控制界最年轻的博导，后来在2003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在柴老师手下刚读完硕士，他又推荐我去新加坡南洋理工读博士，导师是School of EEE的Vice Dean。结果去的第一年就有三篇学术论文被国际期刊接收。作为一名基督徒，新加坡的导师却偏偏要我受洗入教。我无法答应，结果有一天，和他一起喝咖啡，他郑重地跟我说，“God told me last night, you cannot pursuit your PhD. ”上帝昨晚告诉我，你不能读博士。结果，我只好将准备申请博士学位的毕业论文提交上去，拿了人生一个多余的硕士。
墨尔本大学的一名教授，当时正好在南洋理工访问，他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我的故事，便邀请我来澳洲读博士，我也就安心回国了。可偏偏墨大要我在新加坡的硕士学位证书，我让新加坡的导师给我出具一份毕业论文已通过的证明，他也不愿意，结果我没能第一时间拿到澳洲奖学金。
在国内当无业游民的滋味不好受，特别还是从国外回来的。总得给自己一条出路吧，凭着那几篇国际期刊论文，以硕士的身份，我去复旦大学电子工程系当了一名讲师。
在复旦的一年，跟数学系的李训经老先生打了不少交道，一种选择，是跟李先生读在职博士。结果是，后来我收到了南洋理工的硕士学位证书，就给墨大寄了份复印件，也没再抱什么希望。1999年四月，我刚刚交完钱报名考GRE，结果第二天就收到了墨大的全额奖学金通知书，学费全免，外加每年15000澳元的生活费，为期三年。复旦对我还算开恩，让我交了两万多元的违约金，等于自己白白在复旦教了一年的书。后来回想起来，在复旦那一年，哪怕住在筒子楼里，晚上让蚊子咬得厉害，也是人生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不曾想，勾起我对复旦的再次回忆，竟然是海归的姜博士，因为被复旦解聘，杀害了数学系的党支部书记。
整个事件原委，尚不十分清楚。但是我能体会到姜文华心中的悲凉。自己一直以来都觉得，博士生涯，就好比金字塔尖的舞者，孤独而危险。作为一名读书人，但凡有些天分，完成博士学业，好像就是与生俱来的使命。也恰恰是这种使命感，驱使着我自己，在遭受诸多挫折之后，还一直要读个博士。博士学位，其实并不能带给你什么新的技能，它只能是你才智某方面的一个证明。有没有这一纸文凭，其实你的才智，并没有因为你读博士而升华。这是我个人的见解。
2003年墨大博士毕业，我留校做了一名研究员。教职是不可能的，墨大一个普通讲师的职位，往往会收到全球上百份的申请，录用者，往往身出牛津剑桥或者全美前十名校不可。小老板2002年去了加州理工当网络实验室主任，我博士期间，也主要是解决了一直困扰他的两个疑难问题，所以我博士毕业后，他主动邀请我去加州理工做博士后。当时因为个人家庭原因，还是没能选择去美国。在墨大做了六年的研究员，哪怕自己以第一身份也申请到了一笔60万澳元的澳洲国家研究基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主动离开，我已厌倦了学术生涯。
我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理工科学生，结果却在理工科的世界，做了多年主要是数学的理论研究，而自己因为没有系统地接受过大学数学专业的训练，哪怕自己数学的天资还不错，但也彻底沦落成一名业余的数学选手。
人生本有更好的机会。当年从新加坡回到国内，一个选择是去复旦，一个选择是去广发基金当研究员，自己却为了再次出国完成博士学位而选择了前者。2004年，我本有机会加盟美的，最终却还是选择了移民，不然现在，美的股权激励的名单，应该也不会少了自己的名字。
2015年从新疆回到澳洲，见到墨大的大老板。他热情地邀请我再次回到他身边当研究员，我还是谢绝了，哪怕他每年的研究经费有几百万澳元，养我这个闲人加好友，完全不是问题。
在大学的象牙塔中呆了二十多年，离开大学，真是茫然不知去处。对于一名四十多岁的男人，工作经验，工作经验没有。编程，这个年纪的人，不是做了岗位领导，就是已经退休。在澳洲，我能做什么呢？
想过当Uber司机，我甚至已经通过了Uber所有的手续，就是没出门去载一个乘客，因为当时Uber在澳洲算是违法的，我不想惹麻烦。想过买个面包车送快递，最后还是看见华文网站，一家铝合金门窗厂招工，我就去那家小厂上班了。西人企业，太要求实际工作经验，我一无所有。那是两个留学澳洲，学习金融的年轻人创办的企业，偏偏他俩都还知道天地侠影。在那家小企业做了几个月，他们的业务实在没上路，发工资都困难，我就去了另外一个大型铝合金门窗厂，可能是墨尔本最大的华人企业吧。从最简单的上玻璃做起，四十几岁的书生，也能去工地送货，顶着澳洲的烈日，铝合金门窗本来就不轻，汗流浃背。虽然自己做了多年的学术研究，但是动手能力还是没有荒废，我曾经将自己的汽车发动机拆开，换过正时链条。所以铝合金工厂的活，一切都不在话下。我有机会做遍了工厂所有的岗位，敲键盘的手，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后来专门负责切割铝合金材料。再后来，原来的工头走了，我身兼两职。订玻璃、订铝合金材料、还要负责切割，而原来切割就是一个整工。有时，一个大项目，两三百片玻璃，品种上十种，一切都需要细心、责任。当了近一年的工头，经手的玻璃成千上万片，也总共只错了三片小玻璃，帮公司单单玻璃省下来的正常耗损，就远比我当工头每小时多出的几澳元工资，高出数十倍。自己实在太累了，上周我终于与这家企业的华人老板告辞。
现在去了一家西人铝合金门窗厂，专门负责切割材料。工资比原来的高，公司就在家门口，开车上班路上仅几分钟车程。老板很喜欢我，工人们也都特别友善。妹妹特地打招呼，让我去西人公司工作悠着点，不然同伴们会感到压力的。就这样，我悠着点，几天后，经理悄悄跟我说，我比原来切材料的，出活多一倍。新公司周一到周五，每天7点到下午3点半，到点大家准时下班，公司也从不加班。这样，我下午回到家中，还可以坐下来看看盘，因为墨尔本比国内早两个小时，夏天夏时制早三个小时。
现在，我完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澳洲蓝领工人，只是还做做中国股票，上上雪球，写写自己的公众号。
从姜文华的悲剧，我想到了留学美国的张益唐，那个博士就失业，在餐馆里打过工，居无定所，48岁才结婚，给好朋友的孩子当家教，后来终于在一所二三流的大学当了讲师。就这样一个人，却在2013年，自己58岁时，在当家教的朋友家的后院，想看看平时偶尔出现的小鹿，突来灵感，一举证明了《存在无穷多个差值小于7000万的质素对》而走上了全球数学殿堂的巅峰。
21岁的数学天才伽罗瓦（Galois）死于决斗。在墨大读博的许多时间，我都是在墨大数学系的图书馆里度过，在自己还没有看见曙光的时候，还曾想过是不是换个研究方向，搞编码会不会更容易一些。多年过后，如今的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心底，不再有烦恼，但也没放弃梦想和追求。
张益唐与姜文华，最大的区别，也许是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因为1991年爱荷华大学的卢刚博士，曾枪杀了六人最后自己举枪自杀。对于理工科的学生，多点业余爱好，也许更重要。张益唐本人，就特别爱好文学、音乐。我个人，从大学起，也开始喜欢上了文学，原来是最怕语文的。当你读过文学作品中伟大的悲剧，那么你在现实生活工作中，遭遇的任何苦难和挫折，都能微笑着去面对。
一切只是过往云烟，做真实坦荡的自己，明天会更好。
这篇由感而发，也算是跟雪球上关心我的朋友一个交待吧，我这几年的澳洲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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