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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利好出炉如同利刃出鞘，大家总要见血，方才众望所归。结果枕戈达旦一宿后见到的却是满地自己的血，这肯定就不开心了。血这种猩红色的东西，总是伴随过于狂热的味道，让人难做理中客。以赛亚·柏林不是说了吗，尤其不要有过多的热忱。热忱一多，预期越激，破灭的时候，就越是悲剧。
而悲剧之后往往就有猎巫行动——你总要为翻车找一个元凶啊，无论它是不是替死鬼。这心情其实我们能理解，两个东西之间的因果关系，虽然屡次被证明往往是非常不牢靠的牵强附会，但我们百万年来，狩猎采集以来自我驯化的有果必有因的思维模式，痴迷于寻找因果联系，不然觉也要睡不着——坏事发生，就一定有坏人的存在。抓人。
历史在这件事情上——就如同在一台复印机冰冷反射现实的稿台玻璃上——不停地翻大饼。马克吐温给了一个世人皆知的箴言，历史并不简单重复但押韵却不胜其数。“找坏人”的心理模式下，复印机从底下chua chua chua批量生产的历史事件，历历在目。法国大革命啦，反犹主义啦，排华运动啦，不胜枚举。找凶手的游戏，人类真的是玩的太多了。坏事发生，为什么就一定有坏人的存在——其实我们应该多问一句，就不能仅仅纯粹是怀运气吗？
有坏人是一种思路，坏运气是另一种思路，还有第三种，是我们每个人都是那个“坏人”。海啸来的时候没有一片浪花是无辜的，而股灾来的时候我们可能都是抛盘者与背叛者。猎巫行动终猎己，终究不过是请君入瓮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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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市场就是一个大家都不无辜的地方。无辜是个非黑即白的概念，而不无辜却很矛盾，就像效率与公平永远是一对矛盾，似乎两者不可得兼，那我们到底想要的事什么样的资本市场？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人性千万条，贪婪第一条，我们总是想要完美的市场。所以与其回答我们想要什么样的市场，不如问，我们不想要什么样的资本市场？
首先我们一定不想要一个荒芜的市场，我称其为市场第一性原理——就是我们暂且不论效率与公平谁优先，至少草台班子和基础设施要先搭起来，我们得先要有一个起作用的市场（functioning exchange）。市场开起来，开不好可以关掉，但不能摆烂。一个荒芜的市场，无人问津，门可罗雀，一场冰雹落下来砸不中一个灵魂，那这跟没有市场本质上没有区别。比如柬埔寨股市，一共挂牌十来家公司，一天交易几百股，这换手率还没我闺女玩《大富翁》时候高，主打一个象征意义。
既然是一个市场，坑蒙拐骗也好，魑魅魍魉也罢，都是生态的参差多态，市场的基本功能是满足大家交换，这是我们对市场的首要期望。先不说要赚钱，也不说要公平，我们先要一个繁荣。我认为市场熙熙攘攘，就已是市场最大的善。当然我还是要多说一句，我不是极端自由市场主义者，我认为公平与保护也是市场的基本属性——只是它们不是第一性。
第二，我们不想要一个资本市场，是仅仅能满足某种特定需求，却满足不了其他的合理需求。称其为各取所需性原则吧。也就是说，你是交易员，是交易媛，我是赌徒，是赌棍，是长期投资者，我们都能实现自己的需求与目的。我们都是来赚钱的，这块钱与那块钱，并没有哪一块高尚哪一块卑鄙。你愿意赌，我愿意长期持股，我们都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并最终能平静接受自己行为的结果。
第三，我们也不想要一个彻底无效的市场，我称其为效率性原则。所谓市场有效无效，是指信息是否能被市场参与者快速领悟并且计入定价之中。我们不想要一个永远与基本信息背离的市场里裸泳，无效市场对于占有信息优势的一方是一种巨大的偏袒，对信息劣势的一方是一种巨大的剥削。
第四我们当然也不想要，一个充满了坑蒙拐骗的市场，暂称其为公平性原则。公平也分三种，一种是程序性公平，就是大家都遵守共同的规则，法无禁止皆可为，无论你用什么交易策略，只要不是法律禁止的，就是可为（这是私权的原则，与“法无授权不可为”的公权相对称）；第二种是实质上的公平，也就是照顾一般人心中的“衡平”（equity）感受——我来鹅城就是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如果一个交易在1000个吃瓜群众眼里绝大多数都认为显失公平，那即是法无明文禁止，行政也可以干预（这其实有时候是对于弱者的保护，道义上也是非常成立的）；第三种市场上自发的对抗力量，以其完全出于自利的行为，最终实现公平的客观结果。比如做空机制，比如给吹哨人发奖金，客观上都会驱逐劣币，如果其真正是劣币的话。
市场发育的过程中许多事情千万不要直接道德化，占领道德高地后一番降维bb。比如做空，看起来好像是通过让别人遭受损失来赚钱（在零和博弈中谁不是呢），看起来好像是通过一种恶意在赚钱。在《与熵共舞的卖空者》里我写了一行字：
“我们假设一个股票赶上了好时候，比如互联网泡沫时候的思科，从20块涨到了80块。这时候卖空者就一窝蜂来了，股价可能会到90，但如果没人卖空股价可能会到110。如果卖空者判断错了，思科确实有更高的内在价值，那么卖空的人会被迫系统性地补回股票，从而股价会涨到本应该涨到的位置，人畜无害。
如果卖空者判断对了真的戳破了泡沫，那么股价会崩盘，所有人都会恐慌出逃，市场上将失去买盘；只有一种人会在这种情况下会去做接盘侠——那就是一开始卖空的人，因为他们要补回。所以本来这个股票可能会跌到3块，但是有了卖空者纷纷买入补回，这个股票可能就只会跌到8块。
所以为市场提供了流动性的卖空者，让你免于在110块建仓，也让你免于在3块斩仓，降低了股价的波动区间。于是你欠他们一句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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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如果我们不想要荒芜的、不能各取所需的、基本无效的、毫无公平可言的市场，那么我猜，我们想要的市场，就是一个繁荣的有流动性的、能各取所需满足大家情绪价值、能有效的能够吸收新信息的、对所有人公平并对弱小者保护的市场。我们的大A市场——或许与很多人的直觉相反——其实至少正在离我们想要的市场，越来越近（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路要走，行百里者半九十）。
《伟大的博弈》这本书里说到，荷兰人发明了现代金融制度，比如证券、股票、股市、信用、保险；但同样的这一批荷兰人，也发明了最早的股票操纵术，比如：
“例如卖空(short-selling，指卖出自己并不拥有的 股票，希冀在股价下跌后购回以赚取差价)，卖空袭击(bear raid，指内部人合谋卖空股票， 直到其他股票拥有者恐慌并全部卖出自己的股票，导致股价下跌，内部人得以低价购回股票 以平仓来获利)，对敲(syndicate，指一群合谋者在他们之间对倒股票来操纵股价)，逼空股票(corner，也称杀空或坐庄某一支股票，或囤积某一种商品，指个人或集团秘密买断 某种股票或商品的全部流通供应量，逼迫任何需要购买这种股票或商品的其他买家不得不在 被操纵的价位上购买)。”
我还是认为，我们年轻的A股市场仍然处于一个“效率优先、兼顾公平”过渡向“效率与公平双重要”的时期，而绝对还没有到一个“公平优先，兼顾效率”的老态龙钟阶段——我们甚至都没有像样的卖空制度可以实现市场的“自发公平”，更不要说其他别人发展了几百年深入到血液里的金融衍生。
天使与魔鬼是同一个人，就如你与我一样；如果但凡有人露出了一点点魔鬼尾巴，我们就要将所有人都干掉，可能的结果就是我们摧毁市场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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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不构成任何投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