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03:现代化进程中的生育与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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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本文语境中的现代社会,是指土地物产等各种资源和人力,能够借助债券股票和银行贷款存款等债权合约,重新组合(同时也是广义的“印钱”);并用于满足社会成员们的各种需求,把印的“钱”挣回来,履行还本付息分红等合约义务;这样社会才能持续稳定运行。

对应的“前现代社会”,则大多资源由部落村社、军阀黑帮、官吏祭司等分割控制、强制汲取,用于自存自利,和彼此之间零和博弈,没多少合约义务也无法“印钱”,自然就会陷入贫穷动荡(南亚非洲),或高压强制,或改革转型(中国印度),或崩溃重启(前苏东集团)。

“半现代社会”则迷惑性较强,多数资源可以借助债权合约重组并同时“印钱”,但也会被权力和观念场域内的竞争者们劫持和扭曲,充当寻租池、选票池、筹码池和燃料池,导致滞胀或次贷或政治极化或人口消亡等危机。比如韩国新生儿数量只有四十年前的30%,再有四十年估计会跌到10%左右,这损失率堪比饥荒、瘟疫、战争和集中营。

本文语境中的现代化进程,则是此前部落骑兵、金本位大萧条和全民战争时期,诞生的各种权力和观念体系,逐渐坍塌或消亡的过程,直到新一轮立宪。比如银行基金业主导的债权人议会、保险业主导的风险委员会,和自治市镇们主导的一般议会,“新三权分立”,能将各种胡闹和灾难,限制在个别的家庭、企业和市镇层面,而不危及社会整体。

这在多数公众眼中,可谓离经叛道。谁主导了手握解释权、处方权和手术刀,谁自然就是医生,怎么会是病源。但也有些人本就不是,或不愿做旧制度旧观念的燃料、筹码和复读机,有意寻求更好的解释、解决方案或应对策略。这个系列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这篇关于生育和人口的讨论,会结合前几篇《货币》、《致命缺陷》、《01住宅》和《02全社会现金流》内容,以后也会加上市镇自治、教育卫生、国资国债、财税社保、银行基金、保险、股市债市、学界媒体、议会政府等讨论,尽可能全面的串起当下社会因果网络的基本层级、主要链条、关键卡点、症状和演化趋势,欢迎关注。

以下是正文部分,也继续使用社会生理学、管制病理学、权力解码器、观念解码器等叙事方式。因为既要讨论生育和人口危机,也要讨论旧制度旧精英们为何无法应对(或者涉嫌制造)这些危机。

1. 家庭生育决策的主要考量

人类的生育养育周期长达十几年,对子女后代的投入之重,远超过其他动物。早期人类普遍采用小群体内部互相支援食物、互相协助照料幼儿的方式,但感染、疾病、狩猎和领地争夺战争等,还会导致三五成的死亡率,因此女性平均需生育4到6次,才能保证两个以上能活到生育期,维持群体规模。

近现代则发生过几轮人口转型,目前仅那些尚未摆脱战乱动荡,未普及消毒观念、疫苗和抗生素,教育媒体电视手机普及率也较低的地区,以及流行内婚制的中东地区,尚保持较高生育率。这里暂时忽略,以节约篇幅。

关于这几轮生育转型,辉格在《第三牧场》第16章中,探讨过不同时代和处境下的家庭的生育决策,和死亡率下降、避孕工具、人口密度、城市化、住宅类型、童工禁限、学校教育、女性就业、战争与危机、向上流动和中产焦虑等外部影响,也给出了不少参考文献,推荐阅读。

接下来重点讨论的,是其中被当下政界学界忽略和低估的两项约束:密度效应和阶层焦虑。

1.1 密度效应。

许多动物在感知到群体密度升高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本能地减少生育,人类也不例外。农村生育率高于城市,郊区生育率高于中心城区,小微城镇高于大都市;同时,独栋住宅高于联排,联排住宅高于多层公寓。这些都接近于常识,也差不多是学界共识。

育龄夫妇们直观感受到的密度压力,还包括卧室数量,大于等于3个为好;以及是否有自家坪院,每户百八十平米似乎就基本够用。不带自有坪院的独栋联排,效果会差很多(比如日本很多一户建),至于北美澳洲那些几百上千平米的草坪,提升似乎并不显著。

这涉及人类在数十万年狩猎采集时期,形成的另外几组本能:

其一是婴儿本能地默认环境危险、存活不易,需要竭力汲取父母的关爱。已经习惯了各种社会分工和自动化的现代人,就会感觉很累(还有照顾身心机能严重退化的超老龄人口);

其二就是从幼儿直到青春期,要持续熟悉自然界、动植物和所在小群体并游戏演练,以免未来死于狩猎采集和群体协作等技能的缺乏。这也是大多数哺乳动物的本能,只是人类发育期特别的长。没有自家坪院可随时“放羊”的话,父母就要压制儿童天性,或陪同去绿地公园玩耍,几乎没得喘息机会;

其三是青春期心理,青少年倾向于探索各种可能的边界,为离家生存做好准备。缺乏独立生活和社交空间的话(学校班级规模过大,可能也会有影响,部落时期同龄青年很少超过二三十人),会导致压力和紧张,因为本能会感觉资源缺乏、未来生存不易,其成年后的生育意愿多半也会低一些。

前几年我曾留意到,富国生育率主要亡于规划管制。当时有几张简图也贴过来,有兴趣的研究者可以自行更新补充数据,结合辉格《第三牧场》中提到的相关文献,做的更严谨一些:

从这几张图的数据来看,富国的生育率,粗略等于公寓比例+独栋联排比例X 2。比如公寓占比0.2,那生育率大约就是1.8上下;公寓占比0.7,那生育率就是1.3上下。住宅单价较高、备婚备孕和还贷等压力较大的话,还要再降一些。

其中不带坪院的独栋联排,还有不利于儿童户外活动的寒带,系数似乎也要打折。比如日本公寓占比约40%略多,但很多一户建缺少坪院,生育率就长期低于1.5;最冷的北海道生育率约1.1,而最南端的宫崎约1.6,冲绳则高达1.7。

另外就是,城区人口密度超过每平方公里3000人时,压力就开始显著。到了韩国那水平,可以说神仙都没救了。

忽略密度效应,指望其他各种促进生育措施,约等于和几十万年进化出来的本能对抗,结果多半是逐渐灭绝消亡。然而密度效应,往往又是政府规划管制的结果,也就是病原体主导着解释权、处方权和手术刀,这就很难办了。

1.2 阶层焦虑。

辉格注意到,1870年代英美澳加等国生育率的显著下降,与电报报纸媒体的兴起有关;1960年代西方各国的生育率的显著下降,与电视的普及有关;当下穷国的生育率的显著下降(比如印度、孟加拉等一大批低收入国家,目前都跌到2.0左右),又与电视和手机视频的快速普及有关。

而且,某一文化圈里自认为地位低下、机会较少的群体,生育率也更低。比如美国圈的印第安人和波多黎各,生育率只有1.2左右;东南欧低于西欧(也与住房形态有关);马来西亚的华人尽管相对富裕,但由于上升空间被打压,生育率已低到0.8。而各国的富豪阶层,生育率却显著高于紧随其后的高收入中产,因为他们不再为阶层而焦虑了。

对此辉格给出的解释是,由于现代传媒尤其是各类视频节目,对成功者们的展示频率过高,而公众大脑在采样时不会加入概率纠偏,会有别人都很成功的错觉(类似的还有容貌、身材等错觉),引发焦虑,认为还要继续奋斗几年,才够资格够体面,或者“对得起孩子”,继而推迟结婚和减少生育。

同样,对子女未来上升空间的焦虑,也会影响生育意愿。如果社会生态单调、上升通道狭窄,比如只有公务员、教师、医生和大城市一流公司的经理雇员,才算“体面”人,中产父母们就会“拼娃”内卷,从小就开始加大投入和陪伴,自然也就“生不起养不起”。

缓解阶层焦虑的可行方案,只能是市镇自治和土地住宅自由流通,各种资源人力都能自由组合“印钱”、市镇生态尽可能丰富。由此普通人依赖普通技能,比如建筑维修厨师护理收银司机保安等,加上适当自律他律,也能买房买车;社区邻里对好猎手好车手好球员好厨艺好舞艺等的认可,也能吸引人们参与兴趣,带来自尊和自乐。

因为对群体信息的关注,对成功者的特别关注和仿效,对地位或啄序或阶层的敏感、攀比和竞争,也是人类除基本生存以外最强烈的本能,无法消除和压制。在几十万年的群体狩猎采集生活中,天生对这些不敏感、不合群、不上进的人,都死的更早。很多人都有过经验,明明有事要忙,可就是仿佛有种无形力量,拉着自己继续刷新闻、刷视频、刷群聊。

密度效应和阶层焦虑以外的因素,共识比较多,这里就略过。

1.3 以当代视角理解当下社会

多数人类群体、组织和社会,除了生死存亡时刻,主要是由人们对地位啄序阶层的敏感和竞争所驱动。不愿竞争攀比的,自动会跌落和边缘化。赢家们则会设法推行有利于自己的规则,传播有利于自己的观念。当群体、组织、社会受到压力和冲击时,才会应对调整。搞砸了无计可施了,就换人或解体,由新一轮的赢家重新来过。

区别在于,传统社会基本上是零和博弈,地主所得的,就是佃户的所失;开疆辟土觅封侯对应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债权合约能充分重组资源并“印钱”以后,涌现出了各种复杂合作可能,和大量可以互相服务的新型组织、赛道和阶梯,就不再完全是零和竞争;饥饿寒冷、瘟疫猛兽、动乱战争等,也不再是主要威胁。

由此个体家庭、各类组织机构的行为,和社会整体的演化动力,也与此前大不相同。这里我推荐一个简易的“三场域三层级分类法”,即分为经济、权力、观念三个场域;个体家庭、企业市镇,和国家社会三个层级。对每个场域和层级,都装载一套入门级的解码算法,不至于太过困惑。然后再根据自己所处位置和需要,追加深度练习。

经济场域主要由债权规则主导,银行投行基金保险、投资者、资本市场和消费者等,共同说了算。各方可以借贷发债发股(印“钱”),但也得把“钱”挣回来。信用或能力不足的,就拿不到或者很快会失去资源掌控权。因此企业层面的演化速度很快,新产品新技术新形态层出不穷,而市镇和国家就要慢的多。

权力场域则更接近零和竞争。国家夺到的,往往是市镇、企业或居民们失去的;政党政客赢到的,就是对手输掉的;某部委抢到的预算份额,其他部委就没有。投票权比例清晰,且处于竞争淘汰压力下的企业们,内部权斗的烈度通常较低。到市镇和国家层面,“一纸规定万骨枯”,宁可一起完蛋也不能让你赢等等,就更为常见,也很难被淘汰。

观念场域的分析,这里就不展开。只是提醒,上一代各种社会科学体系,其创始者们(斯密、马克思、韦伯、涂尔干、凯恩斯到萨缪尔森等),所处的社会本身就是畸形的病态的(金本位零和),能借鉴的历史学、人类学、脑科学、委托代理、演化论、博弈论等材料或工具,也都很原始。因此只适合作为思想史的研究对象,而不适合充当研究工具。

前文《致命缺陷》也提到,历经了改造穷国、应对滞胀、东亚危机、华盛顿共识、休克疗法等失败和批评,到次贷和欧债危机时,面对政界和公众的怒潮,主流宏观学界才坦承,圈内其实不懂何为货币、何为增长、危机从何而来。但他们不会走人而是要“继续研究”,不知情的经济和权力场域内的玩家们,也就只能继续使用。前者危害有限也会被市场淘汰,后者就很要命了。

主流政治学和社会学其实也差不多,共同点是贬低债权合约的作用,也就是“债盲”。很多还认为自己可以给社会各方立约,或者管一管。以他们自定的学术标准去和他们争吵辩论,过去几十年和未来二三十年,都很难有什么结果,“学术进步靠葬礼”。除非权力精英们修改学科设置或基金项目,经济精英们赞助特定的讲席期刊等等,才能加速新旧替换。

这期间只能寄望于学界以外的研究群体,比如投资者经营者和银行投行基金保险等机构,就可以参考《致命缺陷》前两部分,初步解析现代的“钱”和“权”,加上辉格的《第三牧场》,详细解析个体家庭和观念文化的互动演化。然后再对照现实世界,甄别整合相关的前沿或应用研究,能提高胜率,能被模仿,那新观念体系,也就能生长扩散。

2. 提升家庭生育率的有效措施

这里只提几个关键变量,和理论上最优的解决方案。看起来确实阻力重重,否则也不至于众多政界学界精英们,长期只在外围摆出要解决的姿势,而无人肯下刀了。

2.1青年群体的就业和收入水平。

青年收入能有所提升的话,就能缩短从毕业到购房结婚所需的时间,也能缩短工作加班还贷等所需的时间,因而提升生育率。

关于收入的基本原理,前几篇已经讲过,收入是“钱”也就是债权的流动。要提升收入,首先是全部土地住宅可以贷款“印钱”,基建和市政能自由发债“印钱”。至于企业雇佣、科技效率等等,则是后果而非手段。

在《01住宅》的第1部分里解释了这个微观机制,可以用于替代国富论里的分工致富学说。第2.3.2小节,则解释了为什么某国的基建和制造业,已经和西班牙意大利日本等接近,人均收入却只有他们的几分之一,农村人均收入只有城镇几分之一。

但多数人的认知包括经济学界很多流派,仍然相信“钱”或者“资本”只能靠生产效率或低成本挣来,甚至要靠抢夺殖民地、剥削工人、剪刀差“原始积累”等得来。那些有意压制居民家庭住宅消费的,就必然导致内需和生育枯萎。这些“债盲经济学”,是导致数十亿人至今仍陷于贫穷的认知病毒的源头或帮凶,而非解药和出路。

影响青年群体收入和就业的,还有教育僵化脱节,阻止企业雇佣新人的最低工资管制,和过高的工薪税社保税等。后者起源于全民战争时期时期,和就业者退休者五比一的时期,此后凭着惯性和政治博弈持续扩张,多数中产和工薪们已不堪重负,视买房和养娃为畏途。

2.2 住宅形态、价格和易得性。

较高比例的独栋联排(卧室普遍大于等于三,且带有坪院),较低的房价(或者儿童抵减房产税政策)、较短的购买租赁等待时间,能打消有意结婚生育者们的顾虑,显著提高生育率。

这同样要求赋权给最基层的市镇,包括收税发债、土地转用和征收、市政配套、招商引资、住房形态、社区教育医疗和慈善互助等自主权,交由居民和周边地主农户(有权抗议禁止开发的政策并索取补偿)、市镇议员和长官、银行基金和市政债投资者、保险公司等,自行协商、各担其责。

市镇实际上是现代经济的主体,养人也是第一大产业,住宅改善则是第一推动力。因为对于各类商品的需求,人均每年几千美元就到顶了;所能带动的农业制造业的现金流和就业,也只能占到两三成,而且还会因自动化的普及而越发降低。在商品相关的卷死也没多少增量。

实际上,农业制造业的投资,各类市政和基建投资,公共服务业和各类私营服务业,应当合并看待,都要满足居民们的最终需求。填补空缺的企业家银行家投资者和市镇长官们,要得到奖励;过剩错配的,要付出代价;遮掩并拖延的,则会积累成宏观危机;交由部委官僚和政党政客们主导操纵的,则是大多数危机的根源。

限于商品交换分工、生产率、厂商消费者、通胀失业等狭窄视角的传统宏观经济学,和中央政府有权干预经济甚至直接组织生产的设定,这些都是金本位大萧条和全民战争时期,债权体系能力不足和动辄崩溃的产物。新一轮现代化,则是这些制度和观念遗产,逐渐崩塌和萎缩的过程。

苏东的制度解体,和日韩的人口消亡,只是其中一环。次贷危机后主流经济学自认无用,也是其中一小步。只是还不肯把位置让出来,债权经济学、市镇经济学等,还没能争到各种社科基金或委托研究,或期刊或教材或媒体版面中的应有份额。

2.3 所在市镇社区对生育、托幼、教育等的支持。

如果托幼和教育体系,能灵活响应父母们的需求,能适应儿童发育天性,能帮助青少年适应现代社会的话,就会显著降低父母养育负担和焦虑,进而提升生育率。

这需要由各个市镇社区和父母们协商主导,比如邻里托管、灵活雇佣、互助办学、就近办学、小班授课、工读结合等等,不再过多的被教育官僚(或宗教祭司或教师工会等)干预、管制或者劫持,也不再把标准化的士兵、流水线工人、做题家、升学率考核等,当作单一压倒性的目标。

如果有读者的小朋友们正在承受这些压力,建议做父母的不宜跟随加码。不过我并非这方面专家,@赵昱鲲 翻译的《园丁与木匠》应该很不错。等以后和朋友们讨论教育话题时,再补充。

2.4 以财税手段支持生育养育。

这也能降低养育者的负担和顾虑,缩短为筹备婚姻生育的准备时间,因而也能提升生育率。但倘若住宅形态、居住密度等条件过于恶劣,则效果有限。

当生育率显著低于替代水平时,意味着土地住宅、市政基建、国债市政债、社保养老金等长期资产,未来也会显著贬值和缩水,除非鼓励生育或者招募移民。因此相关的财税转移支付,会具备一些正当性;纳税人也容易被说服,如果征收和使用合理的话。

这里假设,财税收支事项,不再是部委官僚和政党政客们的辩论博弈争夺的筹码,而是交由债权人议会、风险委员会和自治市镇联合会(即“新三权分立”),协商决定。可以确定他们有强烈的激励,取消各种管制和寻租。因为银行投行基金保险的经理股东们,可以借此获得更多投资机会和业绩,市镇长官们也能获得更多自主权和用武之地,而不是为奴为仆。

取消各种管制寻租后,能带来更多债权增量、流量、资源的有效配置,显著提升收入也增厚税基。倘若原本是中低收入的经济体,很多土地住宅农田山林不能交易借贷、很多小微市镇不能发债的,还能快速冲到高收入水平,释放出一大波增长红利。这些差不多确定会发生,至于他们会如何调整税收和支出结构,就不那么确定了。

我的推测是,他们应该会倾向于给全国儿童按年龄统一发钱,生育率越低则发的越多;也会削减工薪税,而不是在人口萎缩时,还以重税诱使青年们躺平。因为他们受托持有大量房贷、国债和市政债等长期债权,接盘人不足会导致现价下跌和贬值,因此会有很强的动力去补救,以降低自身损失,或者从增值中获益。

关于福利和社保,由于他们不需要竞争特定群体的选票,因此也会倾向于简化,仅够保证人口流动并降低反社会风险的水平,比如统一按人头发放全民意外伤害险、传染病险、最低基本收入和老年补助等。更多则交给商业保险,有利于自身业绩。

商业保险也不能覆盖的,则交给市镇社区、非营利和慈善机构,由不忍社区变差和追求声望资产的人们自愿承担。而非当下这种,由国家“契约”短期无限兜底,逮着富豪和工薪们竭力搜刮,垄断他们追求声望的渠道,将他们的声望资产国有化,再由部委官僚和政党政客们等中间人操作转移支付,用于保住权力或收买选票。

至于他们更具体的安排,就不推测了。

更多原理可参考《致命缺陷》第2.1.2小节关于自治市镇的讨论,和第2.3小节关于“现代国家”的讨论。市镇其实是天然的政府,由居民订立自治公约或城市宪章。正常国家则是市镇们与债权互惠网络的联合。战争型国家则是对市镇们的征服或者压制。十八世纪英美的立宪离此甚远,又被金本位大萧条和全民战争严重带歪。

现在还没被完全征服和压制住的,就是美国那三万多个自治市镇,和约四万个自治学区水区等专项政府,其中五万个独立发债,以及数十万个居民自发的兴趣或互助或非营利团体。这才是美国模式的根基,至于他们权力和观念精英们吹嘘的操作的输出的那些,其实是表面的寄生的。

市镇经济学和市镇政治学的内容,基本被国家视角的经济学政治学所压制,在国内就更是稀缺。希望能聚起几个兴趣小组,关注他们如何设定章程,选举决策、收税发债、土地规划和征收等等,包括各种学区和私立或非营利的教育模式,也做些简单研究和介绍。

接下来我们回到现实情景中,看看当下主导着解释权、处方权和手术刀的那些人,会采取哪些措施,评估其走向,并有效应对。

3. 典型低生育经济体的现状和未来变动

这里以日本(目前生育率约1.3)、韩国(目前生育率约0.7)和中国(目前生育率约1.0)为例。由于债权体系会将所有资源重组,直到触及地理、物产、人口、技术和权力管制的边界,可以试着测算由人口变量带动的大项资产和债权的走势,而不仅仅是老龄经济或住房供需或生产率视角。

3.1 日本

日本在1947-1949年的战后高峰,年均出生约260万人(继而在1971-1974年均约200万人),退休压力比中韩来的更早。近二十年关于人口的各种讨论,和鼓励生育措施,已经提升到了“国难”级别,但基本没什么效果。然而1.3的生育率,已经是东亚天花板了。

除了本文前面提到的影响生育的原因以外,在《01住宅》的第2.2.3小节,和《致命缺陷》的第1.4.4小节,对其成因有过一些解析,这里略过。目前看日本社会仍未触碰根源,应对措施包括延迟退休、奖励生育、压低利率和招募移民等,大致还是在既有财税池、寻租池、选票池和筹码池里打转。

目前看,后果是日债收益率近乎为零,日元显著贬值,很多乡村市镇的土地房产近乎价值清零。注意这还是日本海外投资总量接近GDP、每年大量收益汇回的结果。

假定日本继续保持1.3的生育率,以1995-2015年之间每年出生女性约50余万人估算,未来二十年的新生儿数量约60余万人,而对应的退休人数和死亡人数,则约2~3倍。那么问题是,空出来的基建、住宅、市政、学校等资产,怎么办?依赖这些资产回报的国债、贷款和存款、财税和社保养老金,又能怎么办?

3.2 韩国

韩国由于内战的影响,生育高峰和退休高峰都比日本晚,1958-1975年平均出生90余万人,2005-2015年变为40余万人,去年下降到不足24万人。主因就在图二中,四十年来公寓新增上千万户,独栋数量反而减少;城区人口密度达到七八千人;房价还不低,大城市卷到死去活来,累计超过10%国民移居海外;小微市镇和乡村则各种凋敝,约三成农民需要娶进口新娘。

韩国官方学界近十几年来竭力应对,累计也补贴了上千亿美元,但生育率继续掉,现在还成了主流文化。如果不能激进调整,预计十年内每年出生人口会掉到15万人左右,二十余年后则会掉到10万人以下,而届时每年退休和死亡者约70-90万人。这时经济和社会如何维系?

此前日本和韩国的权力和观念的博弈场中,债权精英和市镇精英们的份额都太低。部委官僚是人上人(日本直接比喻成“天神”),农地或规划或教育或医疗等管制一旦设定,就很难调整。政党政客们争夺资格排位,农会们吵闹着保护,产经联等企业界主导经济话语(倾向于压低劳力成本),学界媒体以及大众心智,也基本上是债盲级别的。

至于超越市镇社区级别的选举和政党竞争,从法国大革命,到最近的伊拉克阿富汗,数百项记录里仅有少数好看,且大多还是债权基因发育较早的英美体系,日本韩国只是失败清单上的下一行。但由于民意操盘手们为了保位而竭力包装、吹嘘和持续灌输,多数债盲们也就跟着信了。至于其中的算法,可参考《致命缺陷》的第2.3小节。

3.3 中国

中国这张人口结构图可以解释很多现象,比如2020年时30-34岁的人口是1.24亿,25-29岁人口是0.92亿,20-24岁人口则为0.75亿,不仅近几年的生育,买房以及很多其他“刚需”都会随之变动,非人力可为。

从上图看,在1995-2019年,每年出生的女性大多在六七百万,仅放开二胎那两年高一些。倘若继续只建设公寓楼,青年积聚到大中城市、高人口密度、高房价收入比、高强度内卷,那生育率也会与韩国相近,对应的出生数会滑向每年四五百万,三十年后会滑向二三百万,那也会和韩国一样,不足百年,新生儿数量就降到10%上下。

想避免韩国路径的话,就需要对土地流转、住宅形态、央地分权、国资国债结构等做出非常激进的调整。这一点中国倒是不同于日韩,内部积累的张力,变革时的振幅,都可能高出很多。

在《01住宅》的第2.3.2小节中已解析过,百万亿地方债、百万亿净国资和百万亿的基建,指望着消费和出口、国债增发和集成式住宅的销售等现金流,已经越来越难维系,数千万体制内人员的薪酬和养老金也同样如此。拖了数十年的土地流转、国资流转、央地分权等,已是最后的指望。

只是不知道积压到何时才会调整,债权精英和市镇精英们能拿到多少份额,会多大程度上偏向生育率优先。个人感觉是,央行、财政和社保系统内的技术官员,地方财政、城投、国企、商行的操盘手们,心知肚明者的比例会高一些,但他们在整个系统的神经决策网络里,应该还是被压制和沉默状态。

这些没法猜测,只能跟踪和调整。试图理解的话,可以试着消化《致命缺陷》第2部分,避开上一代政治学最常见的几个坑,以免浪费精力或者适得其反。

3.4 印度印尼孟加拉墨西哥越南巴西等。

关注他们的生育率的人可能不多,而是思考与人口相关的各种长期走势时,也要考虑外部长期变化。在《致命缺陷》的第3部分的未来演化中提到,随着冷战期间出生的高纯债盲们过世,未来一二十年内,很有可能再出现一波经济转型、涌现几个新的“经济奇迹”。

倘若印度这种体量的开始高速增长,并且吸纳投资而非保留外储,那会导致利率和大宗商品长期处于高位。届时东亚的抚养比未必能撑得住,很多今天的中层决策者还能见证后果。不过也许这就是债权时代的债盲群体的宿命,正如机枪时代的刀箭群体们的宿命。

4. 本篇结语

应对当下世界的前提,是大致能理解它。

而当下世界的主要问题,是尚未挣脱部落骑兵、金本位大萧条和全民战争时期累积下来的制度和观念遗产:各个国家凌驾于债权规则和市镇自治之上,需要应对经济崩溃,需要动员所有人上战场。同期上位的主流经济学政治学体系,对此基本上是服从的迎合的,否则就会边缘化、非主流。

这些权力制度结构,在当下就属于乱来了。主导着国家的官僚机构和政党政客们,需要竭力争夺在场资格、份额和排位,通常是最擅长权力博弈和操纵民意的,才能留在场内;离居民更近的银行基金和保险等利益受托人,以及市镇社区精英们,则只能在场外服从、迎合或者背锅。只有危机时才有可能捡到一点点份额,还未必能保得住。

而观念文化体系中的玩家们,也同样受此制约。学界媒体教师教会等,少有能挣脱自己圈子和时代视角,也少有能为居民长期利益、为债权精英或者市镇精英们代言的,因为激励不足。多数人的收入或职位,还是来自于政府财政,或大众情绪或流量广告或信众捐助,自然也要把精力用在这些方面。

这种过时的全体内耗的动弹不得的上层结构,可能还需要一代人才能普遍松动,参考《致命缺陷》的第3部分,探讨了武力权重、人口迭代、资源技术、现金流、观念变迁等的影响。

期间普通人也没什么办法,能减少一些跟风盲信,少充当燃料、筹码和复读机,就很好了。那些身负责任、掌握资源或身处局内的各路精英们,思考和行动的空间就多一些,但对他们妄加建议,似乎也不智。

至于我自己,还是只能与高度认同新框架、且具备一定研究能力的同好们交流,争取保住一个研究共同体的幼苗。有意参加线下交流或者线上讨论组或赞助的读者们,可以翻看《02全社会现金流分析》的末尾,然后留言。

前文阅读:

讨论02:如何搭建一个全社会现金流分析的入门框架

讨论01(重发):住宅在现代经济体系中的作用和影响?

聊聊当下“主流经济学”的几个致命缺陷,以及用户们如何修正和替代

央行派学者们讲清楚了《货币从哪里来》,也扒掉了“主流经济学”的皇帝新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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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2 23:43

作者观点省流:大房子和发钱可以提高生育率。
这个观点全错,老中小房子能生,大房子生不了,钱少的时候夸夸生,有钱了喜欢不婚不育保平安,自古以来事实证明老中是需要管的,没人管的时候有极强自毁倾向。
此外本文中房子大小和生育率相关关系那张表基本属于统计学菜鸟级错误,相关不等于因果,我现在就可以下结论,房子大了老中照样不生,白给国家浪费钱。

04-03 12:12

巴赫和第二任妻子生了十三个孩子。托尔斯泰和自己的老婆索菲亚也生了13个孩子。感觉那个时候的人们把生孩子当成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怕这个事对女性不友好。保守天主教甚至是反对任何避孕措施的。这些人放现在,要被小仙女们骂死,不管他们有多少成就。。。。。。

04-02 19:29

我好奇作者如何验证自己理论的正确性,比如能否成功预测经济或者社会事件?

04-02 18:05

转发。有意思的文章。感觉是站在上帝视角来分析问题

04-02 16:17

学总,提个建议,凡是不能电子化网络化的学说都只能躺故纸堆,你写了很多东西,可以考虑灌入大模型中,供交流查阅,学说即模型,直接问答,传播和互动也许会好些

04-02 16:10

04-02 1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