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演化并没有什么固定路径,更接近蝴蝶效应。但人们的决策和行为,又都基于自有的预期模型,尽管未必能说清楚预期模型是什么,尤其这个“垃圾时间”,似乎一切都在摇晃,令人头晕心烦。所以接下来的讨论,只供修正自己的预期模型时作为参考,也许能减少一些无谓的分心、焦虑和争吵,但不要当作对未来的预测。
3.1 武力的权重。
除非债权网络发生全球性崩溃且持续几年,强国之间的战争或者敌对就很难升级。武力占领再控制粮食石油铁矿棉花橡胶等“战略物资”的价值,已远不如金本位时期那么重要,反而更大概率会立即导致经济和社会崩溃。当下还挑战的少数几个,也大多是具有石油资源优势,或者已经习惯于隔绝,比如俄国伊朗朝鲜。这没几个能模仿的,未来的中印也缺点资格。而且他们路径能坚持多久也存疑,因此难以逆转演化趋势。
在那些经历崩溃重启的社会中,如果是债权经济已初步成型的地区,大多数正规军队体系会倾向于站在债权规则一边,因为无法承受现金流切断后,各支部队自己谋生、无视长官军令、互相冲突的代价。因此军阀出现的概率,会远低于银元时代。非洲中亚南亚拉美等保有部落军、宗教军的表面国家,或者分离势力有外部援助的,则未必如此,也构成了当下全球战乱热点地区。
未来也许会进入债权精英们主导武力的时代,会和政党政客们主导时有不同的算法。比如施压或定点清除恐怖组织的头目,以降低长期围堵防范的军事支出和保险费。或者投行团队把雇佣军或军警稳定基金视为改造某国的成本,再从其未来国债市政债基建房贷等的巨大增量中获得回报。但当下债权精英群体太弱小了,短期内还看不到有多少可能性。
3.2 人口的更替
首先是代际更替。社会的大多数资源和影响力,掌控在约35-65岁的群体手中(能主导国家的则偏老一些),其余人大多是响应者服从者和复读机。当下主导者是1960-1990年出生的那批。未来十年,1960年代的人会退出;未来三十年,冷战期间出生的、金本位大萧条和一二战时期的观念体系所培养出来的高纯燃料,就基本耗尽。后来者的纯度则差了很远,多半不会也没法按现在的玩法继续糊弄了。
另外就是人口流动性。新生代中熟练掌握外语、IT或者其他投资或工作技能,可以也愿意跨国迁徙的比例,远超过冷战期间出生的那代人。而衰老国家们的养老压力、资产闲置压力,又会欢迎移民。当下政党政客们主导的移民政策,大多是政治姿态和政治盘算主导的,但在长期来看,那些愿意改变的会更有竞争力。
3.3 环境、资源和技术
这不够成什么约束,真正的问题是债权规则尚未覆盖上百个国家和数十亿人口,否则可以勘探出更多矿产,更多土地可以高效种植,有效利用数十亿在农村吃土或贫民窟晃荡的穷人,其中有天份的数千万则可以成为各种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和科研人员。
债盲症们的恐慌或者针对大众恐慌情绪的研发和利用,由来已久,全球性的粮食危机人口危机能源危机环境危机等等,大多数是一分危机、三分夸张、六分为了争夺受众、影响力、管治权力或彰显人格。全球变暖等只是其延续,即使真有必要控制碳排放,那也需要改造那些与债权规则兼容性最差的国家,核电风电光能等节碳技术才能应用落地,拿到融资并赚到回报。
技术导致失业的问题也无需顾虑。经济的源头和最终目标都是居民和家庭的需求,养人才是第一大产业,也是所有其他产业的目标。以自治市镇为基本生态单位,教师医生警察环卫,建筑维护餐饮娱乐休闲教练看护等的人力占比一直在上升,而自动化智能化导致的特定岗位缩减也一直没停过。银行、自治市镇和家庭,倘若不受管制,也能自动会适应。债盲症们基于金本位时期的印象(工业才算就业),以及大政府大财税看重方便税收社保的视角(正规企业才算就业),才会焦虑于技术带来的失业问题。
3.4 债权规则和现金流的压力
当下和未来,战争和征服不再是各种国家体系的主要筛选压力;再怎么烂的国家体系,也能从官僚们主导的联合国体系、IMF和世界银行等机构受到各种庇护和关爱;这时债权规则和现金流压力,就成为了各类国家体系的主要筛选器。
总的趋势依旧是,权力-制度结构和遴选出来的顶层精英们的认知,兼容性越差的,就越难以维系。具体可以观测部委的多寡和央行财政的啄序排位;市镇级别的税收发债规划教育医疗等事务自治程度;市镇之间铁路公路电力通信等基础设施,融资建设和土地征用的难易;土地流通难易和能获得信贷的农地住宅的比例;银行投行基金保险等的发育程度和功能是否被扭曲;资本市场的发育程度和境内外联通程度;企业设立审批难易、雇佣管制、税率社保费率,等等。
同样还是不出现危机和权力更迭时,很难有大的转型和调整。因为原体系遴选出来的头部玩家们,试图改变平衡要付出巨大代价、精力和风险,而长期收益却很难归己,不值得。当转型和调整时,能更偏向央行财政和外部投行精英们的意见、让其他势力闭嘴的,通常效果会好一些;偏向企业家、经济学家和IMF世界银行意见的,就一般般;但除非岌岌可危,通常还是会由场内已有权力玩家们(政党、官僚、民粹或工会等)的诉求主导,大多就是一届届糊弄,直到真的岌岌可危,或者老一代债盲们基本过世。
多半不会再批量出现苏东解体、拉美或东亚危机时那种惨烈状态。前者是债权精英们被清零,完全依靠强力控制维系;后者是以外储来维持盯住汇率并偿付外债,而非开放资本市场、以流通债权总池子作为贸易和投资者多空双方的缓冲,就很容易跨坝。这二十多年来还这么傻的已经不多,所以次贷或新冠冲击时也没几个崩盘的,大多还能凑合活着熬着。至于那些依靠军政府、神权或部族间停战协议等勉强维持的所谓国家,则不一定。
多半也不会像前二十余年那么死气沉沉。前文1.4.6里提到,这期间的“逆向投资”或“东亚溢出”是特例是反常,当中国人工变贵变老、制造业开始寻找其他机会、印度墨西哥印尼等又不延续高顺差高外储的路径,就会反转。如果其中某国放松市政基建住宅等印钱大项,并且吸纳全球投资的话,那就又会出现一个所谓的“经济奇迹”,概率比前二十年高出很多来。
如果中印都这么转型,那会让全球投资活动和利率、大宗供应商和价格,长期处于高位,者会施加巨大的压力,迫使连同欧美日在内的官僚机构和政党政客们不得不放权,激发内部经济活力,才能保住国债吸引力、内部投资活跃和税收、争夺大宗和商品、留住财富精英和人才,否则就会陷于各种焦头烂额,直到被下一波精英们替换掉。
理想的解决方案,则是由合格的投行团队来主持变革。他们可以利用合并重组大型公司、分拆出售业务部门、补偿遣散各级高管时的众多工具和丰富经验,直接让多数不再需要的官僚机构或者政党政客们离场,给一些现金加债券加股票补偿(加上军警法院的支持,对付权力场子里的钉子户),剩下合适的人在场,由他们调整拟定新的权力-制度结构(比如债权人委员会、风险委员会、一般议会等),以及各种应急过渡方案。这样就不需要无休止的较量权术、诉诸法律或祖制、相互争吵威胁、暗中拆台使坏、煽动支持者罢工等,最后还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不过这离当下权力运行规则还很遥远,权力精英们也很难有这种见识。毕竟数千年来的权力竞争历史,各种政治学理论教材和权威,以及权力精英们几十年的奋斗历程中,这些知识都是闻所未闻(美国总统经常聘请有投行精英,出任财长行长防长外长级别的高官,这算是特例)。但假以时日,随者冷战期间出生的那些高纯度债盲症们逐渐退场,接续的权力精英们逐渐会意识到,与其在历史灰烬里争夺炭火,还不如拿一笔遣散费走人,倒也未必不可能。
3.5 观念-文化体系的演变
如前所述,金本位、大萧条、一二战到和冷战期间的人类,可以视为集体癫狂时期。期间塑造的各种观念-文化体系,包括各种流派的政治学经济学理论,也极其混乱而且糟糕。尤其是最敌视债权文明的苏东集团,和布雷顿体系时期独立的、把债权体系与殖民者、剥削和贫穷挂钩的前殖民地,在封闭文化圈子加上主政者们的操纵或影响,其观念-文化体系变态发育到了极端荒谬的程度。
苏东集团解体后,这些极端荒谬的观念失去了大部分源动力,但此前被灌装了操作系统的那代人的认知惯性,他们所掌握的官职、财富、身份等影响力,以及教材、学界、媒体等对他们的适应,导致以这些荒谬观念为内核的温和版(身处其中的人则以为自己更新了、跟上世界了、有资格继续指挥了),仍然继续传播着回荡着共鸣着复读着,只是其影响力权重会随着这一代人的逐渐老去和咽气,逐阶向下。
与此同时,冷战终结后出生的、习惯了电视互联网和手机的新生代们,其知识广度和心智模型,与此前封闭环境下由教材报纸收音机和口耳相传塑造出来的固执心智,完全不同。尽管他们仍然会惯性的复读主流债盲经济学政治学的观念,但真的接触债权视角后,抵制会少很多。或者说,新生代是债权文明更好的土壤,脑袋里没那么多毒素、石头玻璃刀片和食根类的害虫。
如果债权网络能下沉到市镇和居民层级,那即使前期只有百分之几的人适应,也能快速席卷。能跟“钱”的好处对抗的,只有武力以及基于武力威胁的强权管制,而观念体系则会快速适应。就像前面说过的,没几种传统“文化”或者“主流观念”,能阻止青年们被市政债和房贷的编码规则抽走。那些在地理隔绝、武力主导、强制汲取时期发展出来的维稳代码,在老人眼里是值得珍视和自豪的“文明”、“传统”和温馨家园,而在新世代眼中,则夹杂了太多准牢狱规则,没能力解码时就统统斥之为愚昧专制或虚伪欺骗。
这个代际转换是一个全球性的趋势,而且几乎不可逆。美国的权力-制度结构如果转向,或者又有新的“经济奇迹”,或者发生全球性债权网络的危机,则会产生较大的影响。至于各国内部,就需要看初始状态下各种权力精英、债权精英、观念精英们所占据的影响节点,以及随后的冲击-适应过程。
相对而言,债权视角最容易被认可和传播的,是从中受益最高、敌视最小的群体,包括银行投行基金保险等圈子内部和客户之间,也包括财金类媒体和自媒体,还有经济学科普类书籍和自媒体。这种传播也近乎单向不可逆,受众们接触几次债权视角并有了启发感之后,就会自动厌弃旧体系旧话语的泥潭和绕弯。
然后是对市场需求感受稍敏感的商学院MBA班,对宏观经济学早就不耐烦的金融学管理学等应用类学科,以及经济史金融史制度史相关的学者。这之后带了“学术”名头,才有望能与主流宏观经济学竞争并施压,也能影响其他权力精英和观念精英们,包括政治学圈子和社会学圈子。如果能提前被危机时刻的官方偶然采用了,那就能节省不少时间和折腾。
到最后的最后,才是公立学校初高中教材和大众媒体。不过大众的认知普及率并非必须,也无需等待,这不是社会动员或选票决胜。如前所述,债权网络所及之处,前期有百分之几的人参与并获利,就足够了。跟“钱”不对付的普通人占比很低,不被动员驱使利用的话,也没啥影响。
3.6 给实践型用户们的应对建议
未来无法精确预测,能比别人多看到一些“IF-THEN”的传导脉络,就会多一些认知优势而已。也不能改变自己所处的初始生态位(或者说投胎学)和当下状态,也许能优化未来的应对策略、信任协同圈子和资源,在“垃圾时间”里找到些更有价值的机会,过一种更有价值的活法。
3.6.1这里先分成四个层面,认知(即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可以一致也可以交流共享),资源(先天的和后天积累的,每个人不同),情景(大情景就是“垃圾时间”,小情景则因事因时因人而异,可以优化感知,超越从前或者其他人),策略(各人根据自己资源和偏好目标,做出相对不坏的决策)。
首先是评估这个债权经济学框架相对于其他框架的优劣(注意这只是个两三万字的简版而非一本经济学原理),如果感觉比起其他框架有明显优势,需要阅读倾听思考整合推算的工作量更小、困惑更少,那么就用起来,也劝团队和好友一起用,共享知识和互补空白,减少交流时的噪音。
资源则包括家庭子女、具身技能、协作圈子(同事和关系网络)、信任圈子(包括读者和客户),住房等实物资产,企业等经营资产,流通债权比如存款债券股票基金外汇,非流通债权比如社保养老金等。其中具身技能、协作圈子和信任圈子,认知优势提升后就能有所改善。
普通用户只能对重大的情景发生时做概略判断。专业用户和机构用户们有更强的研发能力,可以在框架内不断的细化填充和校验,更省力或更精确的发现与所在的或者所投资的行业、企业、国别、大宗或者债权市场波动相关的各种宏观因子和传导脉络。当某种资源面临某种风险或者机会时,能比其他人解读更准一些,胜率更高一点。
至于具体应对策略,就只能由个人或团队自行决定并承担后果。新认知框架的作用,只是改善和替换操作系统,计算和输出还是要自己来,只是可以更好的充当自己以及周边人的问答机。
3.6.2 大脑接受新框架时需要各种奖赏才能持续,可以来自观察时的顿悟,猜测的成真,遇到同仁文章的点醒,同事或朋友或读者的赞许,叮叮当当的赢钱,避开灾难时的侥幸等等。如果这些奖赏不太足时,可能还要加上一点信念(有这种信念比其他的好,不一定必须成真)。
这里我可以提供几个作为信念的支撑:
一是,全球的聪明钱,包括敌视债权文明的那些精英们在安排财富和子女时,大都往债权规则较为强势的地方跑;少数去债权规则似乎有所起色的地方跑,反之则逃;至于刚民主的埃及或伊拉克或阿富汗,并不构成什么吸引力;所谓人心所向。
二是,人生而有自由选择的能力,由君主和君意操盘手、神明和神意操盘手、民主和民意操盘手们掌控的世界,都是汇集到上层决策勾兑,会限制自由引发不满,而且又不直接承担责任;不如由债权经纪人和自治市镇们组成的世界,因为会鼓励自由选择,愚蠢错误欺骗等只会毁掉单个市镇、公司和个体,而不会劫持国家、打扰到多数人,而且为犯错者提供资源或保险的人,也会跟着损失;
三是,从历史经验看,1840年代英国开放自由贸易加上金矿陆续发现,仅六七十年时间,旧式国家就纷纷转型或解体;从苏东解体时债权网络加速全球扩张后六七十年,现有国家体系应该也差不多;我们子女大概还能赶得上(这条很牵强,主要是为了对付那些用“自古以来”提出质疑的);
3.6.3 如果想压缩“垃圾时间”的时长或者降低其波动率,并相信债权视角的普及会有所帮助的话,那最快的助推就是尽快用起来,并推荐给认可的朋友,直到成为一个活着的、有人用的、能传播变异扩张的流行视角和框架。
因为新框架风险最大、耗时最长的就是从0到1的这个过程,大多数聪明人的洞见或改良,都躺在了故纸堆里,没能见到被使用的那一天。孙国峰首篇信用货币的论文发表于2001年(差不多同期,我也借助信贷经验反复确认,自己学的微观宏观经济学是垃圾),在学界一直无人理睬,很晚才受到一些投资者们的认可,但信用货币这个单一新组件,多数实践型用户又很难直接替换使用。
现在我自认为,基于债权视角的新版经济学框架(和一点儿新版政治学入门),初步解决了适用性的问题。接下来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有更多作者或研究团队或群组,能借鉴并持续使用,多到能把我给淹没,那就可以放心了。因为以我自己的能力,不论是拆解补充,还是寻找赞助(欢迎支持)并协调一个研究圈子,对于这么巨大的换代工程而言,根本就是毛毛雨。那我能做的最有价值的,就是尽量缩短从0到1的时间。
所以各位如果认可的话,就请尽快用起来,也推荐给可能会启发到的朋友。以后每次看到聪明人还在旧框架里浪费生命,也能想起这篇并提醒他参考,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感谢!
前文连接:
央行派学者们讲清楚了《货币从哪里来》,也扒掉了“主流经济学”的皇帝新装
把孙国峰的《第一排》找出来读一遍,那个很好懂的。把《货币从哪里来》读一遍,也很好懂的,就能读懂学总的思路和逻辑以及知识点。
请问能不能帮忙解答或探讨几个问题。①DM和EM之间的资金流动我认为是主导各类金融资产价格的主力,这也是EM大多指数涨幅不错的原因,按理来说还应该伴随着汇率相对美元升值。某国指数大熊,汇率还跌,大概是被踢出EM范围了。但是日本就很奇怪,这不老牌DM吗?为什么会有二次大爆炸的迹象,是因为我没去了解过的安培经济学有某些放松监管创造债权操作吗?②按理来说资金天然青睐更有潜力的EM市场,按你的说法就是有印发大量债权的想象空间,而美国,老牌DM,是不是就只能靠加息,大息差吸引一些不那么聪明的资金,比如从某熊市撤离的资金,这些不太聪明的资金大概也不会选股,就捡着几家市值最大的公司买,当然都是猜测,这种猜测有道理吗?③虽然按绝对数量是撤离熊市的资金大于涌入的资金,所以汇率下跌,但涌入的北水依旧不小,不能说这些资金就是蠢的,非要顶着巨大的息差亏损像散户一样接刀子吧?结合最近几天的大涨,是有什么内幕熊市要放松监管新发债权了吗?④对美联储的利率怎么看?地摊经济学说加息会导致美元回流美国,就我观察这不太对,因为DXY只是震荡,说明资金的流入流出是差不多的,并没有显著流入美国。关键之前的实践都说明降息对刺激债权派生并不太管用,那么美联储那套为了预防危机需要加息方便危机时降息的说法,就完全是忽悠公众,他们自己肯定不信了,那加息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学习
一流醒脑文字
我刚打赏了这篇帖子 ¥6.00,也推荐给你。
总算看到较为全面的展现的观点了,
有点原教旨主义自由市场经济的意思,请问如何看待阿根廷的社会实验,如果取消政府,接下来的是安那其还是全新社会?
还是说仅有美欧为代表的“民主”国家有实现以上理念的土壤?
我就佩服能写这么多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