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当下“主流经济学”的几个致命缺陷,以及用户们如何修正和替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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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界对于主流的微观宏观经济学(从斯密到马克思到凯恩斯到萨缪尔森综合,以及其继承者修订者们)的各种批评和反思,一直就没停止过,也分裂出了很多流派和金融学投资学等应用学科。曾因逐个探索、多方倾听再自行整合而长期头疼的深度用户们,对此并不陌生。

到次贷危机和欧债危机之后,很多长期抗拒批评的顶级宏观学者们,也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对于宏观、货币、增长和危机等的真实机制,圈子内几乎没什么了解;而且,对于应该如何弥补和修正,也没法取得基本共识。

换句话说,旧体系的核心已经脑死亡了,而新体系又不知如何搭建。只是多数用户们还不知情,还在一边费力地学习、倾听再比较整合,一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努力或天分还不够好。

因为现实世界中各个环节,还得继续运转。课程还要继续讲,文凭还要继续发,教职还需要继续评,论文还要继续写。政府、媒体和公众,还要继续讨论。谁都没法停下来等待,因此在能服众的新体系出来以前(估计需要二三十年),局内人就都只能凑合着继续用。各种烂药继续喂着,总好过放手走开并失业。还留在场内的,往往也是声称或坚信其他替代品更烂的那些固执玩家。

这种“总论赞成,各论反对;无力改变,坐等变天”的状态,常见于很多组织、公司或王朝的末路终局时刻。但当全球的主流经济学者们(以及政治学者们)也如此时,那很可能是一个历史时代,也就是在金本位大萧条和一战二战冷战等连续冲击时期涌现的各种国家体制,也都走到了末路终局时刻(或者说“垃圾时间”)。

因为当下的社会演化动力,已变成了能否激发内部的经济活力,和能否适应信息商品投资和人才的跨境流动。但多数国家体制和筛选出来的顶层精英,与此并不相干,看起来就像到处都是“草台班子”。其中兼容性最差的前苏东集团、南亚、非洲和拉美等,长期混乱动荡或转型重启,其精英群体和理论话术也都灰头土脸;与之兼容性稍好的那些,则戴上了主流权威,文明灯塔等光环。现在只是处处露馅,遮掩不住了而已。

如果能摆脱各种吹嘘光环,切换到当下的社会演化动力(以及即将筛选出的下一代精英们)的视角,那么上一代主流经济学(还有政治学)的主要缺陷,就是没能挣脱金本位大萧条和全民战争时期的认知局限误解了现代的“钱”,误解了现代的“权”,忽略了根本性的社会变革,忽略了真实用户需求,还冒称社会科学。但由于占据了学科“守门人”和“主流”的位置,受洗的学习者研究者们都陷入了共同的认知茧房,几十年来成千上万篇外部批评和内部反思,也没能修正根本缺陷。

这篇不准备继续做无用功,而是面向实践型用户的认知需求,解码现代的“钱”(可流通的债权合约)、现代的“权”(权力份额和啄序竞争),和当下的变局(从战争主导型国家,塌向债权主导型国家);剖析那些旧精英们认同的各种理论和语词,分类归到“经济思想史”、“政治思想史”或“旧精英们的认知茧房或自利话术”等队列中;由此产生的空缺,又有哪些应用学科和前沿研究可以填补。

这约等于一个未来世代的应用经济学政治学入门级框架,贯通经济的微观(钱从哪儿来)到宏观(增长起飞萎缩崩溃),政治的微观(企业和市镇)到宏观(国家演化),以及关键主体们之间的互动脉络。由此看待当下世界的演化图景,自己所处位置和各种冲击传导带来的风险和机会,可以应对的有效的社科知识工具,就清晰的多。中高级用户们应该能体会到认知换代、算力全开的快感,“垃圾时间”也没那么焦虑难熬,可以少付出一些无用功或反向功(不过需要逐段看到文末)。

这篇也是我以后荐读、讨论和交流讲座的提纲。建议读后跟同事和朋友讨论或试讲一遍,看看有哪些卡滞和空白。也欢迎关注、转发、参与、反馈和支持。

后三项缺陷,关于经济学思想史的演变和局限、学术生产体系的扭曲,和社会科学适用标准的误区等,距离实践型用户们的需求较远,这里就只零星带过。等遇到更多同道中人,交流时出现相关需求以后,再细说吧。

致命缺陷1:对现代的“钱”有根本性的误解。

从斯密的国富论开始,“经济学”圈子的基础视角,就陷在了商品交换、劳动分工和生产率这个层面,货币被当作服务于生产交换的一般等价物,当作特殊商品处理,或当作中性和面纱予以忽略。进了这个圈子的,就会被训练成这个视角;其他视角看待经济和货币的,就进不了这个圈子的核心和顶层。

央行派学者们对此长期不满,也不断的试图纠正。最近出了本科普小书,基于大量事实证据和众多学科的研究成果,集中火力批评主流经济学家,以及受其误导的银行家、大学教材、财金媒体、政策制定者们,对货币的理解从根子上就错到离谱。可参看我公号的上篇荐读:央行派学者们讲清楚了《货币从哪里来》,也扒掉了“主流经济学“的皇帝新装,有助于挣脱由商品货币视角主导的过时体系和常用语词。

1.1 以债权货币视角,替代商品货币视角。

能想通这五项,就差不多切换到债权货币视角了:

1.1.1 银行货币只是流通债权的一种,核心是“贷款创造存款,还贷消灭存款”;人们有时愿意(有些场景下则不愿意)选择某种银行货币,结清债务或者用于交易(可以避免赊销形成债务,万一坏账呢),则是另外一回事;

1.1.2 当信用网络和记账功能缺失或崩溃时,人们只能使用有限的稀缺的金银等实物货币,交换少量必需物品或体力服务,结清(或避免赊销以形成)债务;这意味着金银并不能代表货币,而是货币功能的应急替代或病态体现;

1.1.3,债券股票和银行贷款存款等债权合约,能够明确各种资源的转让对价,和使用收益的分成返还(债息、股息或经银行扣除管理费后的存款利息),人们借此可以大规模交换并组合各种资源,创造出各种资产、各种新型组织、合作雇佣关系和精英位置,应用各种新技术,提供更多的资产使用便利、商品、服务,和本金利息分红等债权回报。

1.1.4 可以流通的债权合约,还会产生“复用效果”,会被公众视为“钱”、“收入”和“财富”。举例,富人掏“钱”买了市政债、用于修路修桥,物料供应商和工人们的“钱”和“收入”都增多了;同时,公众能感受到市政资产和使用便利也增多了,贫富差距下降了;同时,富人并未觉得“钱”少了,因为市政债可以随时换成“钱”、利息还高一点。流通股票、企业贷款、住房和农地贷款等,效用与此相似。

对新读者们来说,这里可能需要多举两例。比如,企业贷款创造的货币用于扩产时,会导致供应商和雇员们的“钱”和“收入”增多,同时产能和商品也增多;但企业并未觉得“钱”少了,因这时有信心能再把“钱”挣回来,偿还贷款之外还能增加利润分红。倘若不受管制,那么银行对企业的信心、企业对未来的信心,就能实实在在的“印”出“钱”来,还会同步涌现出对应的资产、产能、雇佣、收入、消费能力和投资能力。

或者,农民A进城时,邻居B贷款20万元买下其土地、接手其产量和销售收入,农民A当作首付又贷款50万元在镇里新建一处住房,城镇地主、建筑工人、家电家具厂商等一系列环节就多了70万元收入、订单和对应的雇佣,并继续变成其他人的收入,而农民A和B也相信自己能逐渐把这70万赚回来还款。但倘若市政债、企业发债发股贷款、住房和农地贷款等受限,那么这些就都不会出现,只能各自继续在细碎土地上苟活,活不下去了就只能赤身出去卖命。

1.1.5 居民家庭是整个经济系统的最终消费者、最终债权人和最终裁决者,也是经济发展的最终目标;市镇各种设施和服务单元、市镇之间的基建网络,则是中间件;其他企业则依赖土地住宅、市政基建和其他企业投资时创造出来的需求和现金流,维持生存;银行投行基金保险是各种债权合约的发明持有流通者,以及签约筛选者和履约监督者。试图绕开甚至牺牲家庭、市镇和企业的举债借贷自由,主导经济发展的,都是南辕北辙。

怎么都想不通这些的读者们,建议不要再费力学习或讨论经济学了,因为你学习的投入产出比,要远低于些想通了的家伙们。还不如专注于其他行业和技能,赚到的钱再委托可信机构或想通了的朋友帮你管理。

个人看法是,流通债权的发明,其地位可与进化出语言相当。语言使得人类迥异于其他动物,不那么依赖打斗和嚎叫;而流通债权网络则使得人类迥异于此前的各种“文明”,不再受困于领地竞争、强制汲取和官位竞争等零和游戏。忽略这个巨大跃升的各种经济学政治学视角和范式,或者把债权经纪网络简单当作“金融行业”或者“服务于工商实业的资金中介”等,都是严重低估和误读。

切换成债权货币视角之后,现代经济生态的层级结构、运行逻辑和互动脉络,就能清晰很多,至少远远好过基于万千种“商品交换”的“供需平衡”的上古视角。仿佛观测天体运动的遇到了牛顿,博物学家们遇到了达尔文,可以当作跨越“前科学体系”与“真正的经济科学”的分野的第一步。

1.2 以“债权经济学”代替“债盲经济学”

动物个体和群体必须有稳定的食物流量才能维持生存,夺到并守住领地的群体能繁衍扩张,输家则萎缩灭绝。这是一个基本约束。石器时代的人类小群体与此相似,猎物食物难以获取而且易腐易逝,无法在血缘家族以外交换,更无法按债权合约远期支付,只能用于小群体的生存和繁衍后代(遗传收益),再继续争夺领地,以命相搏。如此持续了数万年,大致可以归为基因代码主导。

驯化了粮食马匹以后,人类社会就基本挣脱了动物群体的生存模式和演化路径。对于部落村社宗族地主领主等博弈主体和其附属者们而言,这时生死攸关的是粮食流和地租流,因此仍需直接控制土地领地的持续产出,丢掉了就阶层跌落,为奴为仆,金银和商品交换只是辅助。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各种征服者们主导的层层压制、强制汲取的体系,则通常会恶化其资源配置,并引发消极或激烈的抵抗,内耗巨大。如此又持续了数千年。

但债权合约的出现则不同。带有分红条款的股票,带有还本付息条款的债券,或者由银行居间保证的债权池子份额(购买资源的欠银行一笔债,银行再欠出售资源的一笔债,并支付扣除管理费后的债息),这时愿意出借或出让土地物产人力等资源的,可就多太多了。即使原本没有的资源,人们也能千方百计地给挖出来,或者组合发明出来,也被各方分别识别为“资产”、“债务”、“收入”或“财富”。(如果强烈好奇债权体系的发明和扩散过程,可参考旧文《绪论》的前四章)

因此,没发明债权合约时(或者金本位约束下,债权总量受黄金总量严格限制时),资源确实也是“稀缺”的、很难有效配置的、需要绞尽脑汁或者直接间接的使用暴力,稀缺的金银则只能用于少量必需品的交换。而能够使用债权合约之后,资源就没那么“稀缺”了,总量可以多出百倍千倍。各方可以自行协商出价按需配置,优胜劣汰之后也自然会有效率。这时影响各方生死的,则又升级成了现金流(也就是银行债权的流量)。而不必再为了领地控制权、租税权和汲取网络中的份额和官位(这些都是零和博弈),斗到不可开交,甚至以命相搏。

理解了债权合约的神奇效用的研究者们,碰到很多现实中的问题时,会先联想到有哪些债权合约也许可以解决,同时创造些新的资产、负债和收入。不具备这个视角的,就只能联想到自由贸易,或理性自利,或道德情操,或产权法治,或政府干预,或强制计划,或打倒资本,或科技革新,或产业政策,或二次分配等等,还会列出各自的“证据”和“逻辑”和“因果”和“模型”。这些争吵不止是让学习者头疼犯困,有些还有可能导致现实中的灾难甚至大规模暴力。

因此建议把缺乏债权视角的,都归类为“债盲症患者”,归到前朝遗老遗少或病号,而不是医生或权威或大师。对应的经济学理论归到“经济思想史”或“前科学体系”中。比如国富论约等于黄帝内经,萨缪尔森或曼昆的经济学原理约等于本草纲目,其信众约等于说书先生和江湖郎中,处于自认为能够理解、应对(乃至指导)真实经济世界的共同幻觉之中。这些知识不论是当作个体信念,还是群体共识,还是由于无法甩脱他们而导致无法形成群体共识,都很糟糕。

1.3 推荐使用“债权经济学框架”,作为实用和应急的替代。

对于实践型用户,上篇《货币从哪里来》的荐读,和文末的几篇连接里,推荐过一个实用版的“债权经济学”简易框架,大致包括:

1.3.1 把银行发放信贷时创造的货币(“贷款创造存款,还贷消灭存款”),与国债、市政债、企业债和股票等流通债权,合并看待,当作现代经济体系的源头驱动。

倘若源头没能诞生这些债权凭证也就是各种“钱”,后面就谁都没法动弹。这时控制了各种领地物产(粮食牛羊橡胶咖啡茶叶罂粟宝石矿产等等),及其销售和租税现金流的那些组织(部落村社庄园主矿主黑帮政府等),会形成各自的博弈格局、资源配置、商品交换、阶层分工、生产技术和贫富阶梯等表现。给他们输出议会选举法治等,两百年来大多也是沐猴而冠。对此多数用户只能关心怎么逃离,高端用户才会关注怎么改造。

1.3.2 然后是几类关键债务人,即各个国家、市镇、市镇之间的基建网络、企业和城乡家庭们,借助国债市政债、企业债股票和银行信贷等债权合约,采购重组了哪些资源和人力,形成了哪些有形无形的资产、雇佣和经营还款能力;同时债券股票存款等债权,又流向了哪些人;

注意,正常状态下债权网络并非零和(金本位时除外),各部门之间会彼此拉动和促进。废除金本位后德国日本二十余年就能追到美国一半,属于正常表现;比这慢很多的,则有制度缺陷。最常见的就是限制市镇和居民的发债借贷或消费自主权,这会导致各行业都发育不足(或者过剩亏损)。同理,一国的增长也会带动其他国家的增长,中国印度墨西哥埃及等起飞时会带动其他经济体也彼此带动(但争抢订单却不开出订单而积累外储时,则例外)。

因此,是否所有的市镇、基建网络、企业和城乡家庭,都能自由发债发股借贷,是决定国富国穷、人均收入几百还是几万美元的关键(因为收入约等于流通债权的过手)。比如美欧日韩等全部覆盖的,就是高收入经济体,躺平的西班牙也人均约三万美元;印度的贷款总额只有约中国的10%,市政基建住宅等几个“印钱”大项还没启动,多数人就只能困在传统经济中卷到死。中国墨西哥巴西等居间的,那就是中等收入。

债盲症们对国富国穷有很多种解释,比如民主法治产权、历史文化国民性、地理物产和气候、生产率科技教育创新企业家,甚至原始积累和剥削,等等,大多可以归为舍本逐末。很多穷国和转轨国家的债盲决策者们,日夜操劳或权谋算计或群策群力或铁血粗暴或顺应民意,也往往劳而无功,该穷还是要穷,该垮还是要垮的。

1.3.3 然后是作为最终债权人和消费者的居民家庭,哪些人获得了各种债权或“钱”(借助权力或寻租或选票或效忠等占比高的,会很麻烦);如何养育教育下一代(住宅太少太小太贵或笼式住宅占比太高、生育太少的话,远期资产价格和养老体系也会有麻烦,且难以挽救);又会如何配置他们的消费能力和投资能力;

注意,人们的商品类需求和鸽笼式住宅,能支撑的总量和流量非常有限;倘若独栋联排庄园豪车、娱乐休闲运动比赛、高端教育医疗和慈善公益等大项消费的用地或准入被抑制;或各种有形无形资产比如公立学校医院、过剩基建、鸽笼住宅或政府机构及雇员等,不符合他们的消费力或者胃口,那也都会有对应的麻烦。

有些模式的短期迷惑性较强,比如日本韩国等,主导官员们重视各种数据指标和中间件,牺牲最终目标也就是市镇和居民家庭的自由和需求,依靠制造业竞争力、外需和外储等,也能勉强达到富裕;但近五十年新生儿数量减少约60%,倘若再继续抑制五十年则会减少约85%,届时这种模式以及其所操控的国民,也会近似于被淘汰。

1.3.4 理解银行投行基金保险等债权经纪机构的角色。他们有动力筛选引导所有合格的自治市镇、企业和家庭,签订各种债权合约,直到触及地理、物产、人口、技术和权力管制所能允许的边界(影响债权总量、人均和结构);同时还要维护债权规则、盯着债务人履约(影响债权质量和系统稳定)。他们维系的债权网络关乎现代社会能否存续,还能够监督并惩罚那些家庭、企业、市镇乃至国家,因此不可与其他行业和企业混为一谈。

所以,债权网络与权力管制(或者说强权网络)的此消彼长,是首要决定因素。加一些管制,就会自动绞杀一批已有债权或“钱”;砍一些部委、法规或红线,则会自动涌现一批新增债权或“钱”。债权规则被严重干预和扭曲的,会有逃离、动荡和危机;而受干预最少的则相反(美元“霸权”主要是这么来的)。这些基本决定了国穷还是国富,稳定还是动荡。其次才是技术进步、有效人口、物产发现和地理连通等因素的影响。

1.3.5 上述这些关键主体们,在债权规则、权力管制、地理物产人口技术等的约束下,形成一个个复杂的互动网络,也是基于预期信心的因果网络和因果循环。债权市场(债券股票和贷款存款等的新增、偿还、交易和波动)、物权市场(土地房产相关)、人力市场(雇佣薪酬就业失业)和商品市场(消费品和大宗商品)等,则是不同观测视角下的呈现。都不是独立的封闭的自成一体的、可以单独研究明白的。

其中消费品和大宗商品,交易后会消耗掉并从市场中消失,因此相对贴合经典的价格理论和供需理论;而债权物权等交易后仍留在市场内待价而沽的,则更多是基于预期和信心;而且少量成交就能为所有待价而沽的同类标定价格,也就是“资产的边际定价效应”;人力市场则介于两者之间,由于债权网络的非零和特性,存在一定的自激现象,即收入越高的越能支付得起别人的高薪酬高收入。

1.3.6以上不同于现有“宏观经济学”的基础框架,即基于“商品交换、劳动分工、供需均衡”等早期视角,经历大萧条和凯恩斯冲击后,扩充为“厂商-消费者-政府”三类主体,通胀(商品市场)和就业(人力市场)两个核心目标,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两个核心手段。没纳入体量庞大的债权市场和物权市场(面对危机和泡沫时容易傻眼),也没纳入商品属性较弱的市政基建住宅等大项资产,和公用事业、居民服务和教育医疗等大项就业,也忽略了解除权力管制后能自动带来的潜在增长,因此对真实世界的仿真度几乎为零。

这个旧版框架成了权威和共识后,就很难做出根本调整,圈内人困在茧房中不断的修正和打补丁,包括全要素生产率、人力资本、理性预期、RBC和DSGE等,并竭力把一切都数学化,成了单纯的由教学考试和学界内卷而驱动的产物。这不仅局限了学术圈子的认知和心智,导致一轮轮冲击时的灰头土脸;也不能充当各个应用学科和很多前沿研究等交联互补的知识中枢。不能将其彻底重构或者埋到经济思想史里的话,整个学术界包括政治学社会学等,也一直会受到牵累。

实践型用户们倒也很少会傻到真的使用它们,更多依赖各种应用学科(比如金融学投资学,或城市规划教育卫生交通等学科),和各种行业或经验模型,再年复一年的在使用中组合调整,但又很少能完全挣脱旧体系的局限和污染。好在他们也无需顾虑同行评议,发现新框架简洁完整又省心省力,就可以随时切换,把已有的知识模块、行业和经验模型和实战心得先整合进去,更多层级、主体和因果脉络随时发现随时填补。

新一代经济学体系,很可能会在这些真实用户群体的传播应用和淘汰过程中,先涌现出来。然后带动商学院金融学院公共经济学院等应用类学科,跟随转向。而理论界尤其是宏观经济学界,则多半难逃那条几百年来的铁律:“科学进步靠葬礼”,也就是得等老一代权威们咽气。

1.4 以债权经济学框架,快速理解二战后世界各种经济模式和兴衰起落

这个简易框架可以高效的仿真当下世界(当下是指废除金本位以后,可以选择马歇尔计划或者尼克松解绑黄金或者苏东解体作为起点,看各自的需求),又天然的贴合大多数人的心智和算法,因为都对“钱”的起源、流向、影响极度敏感,而且容易共鸣(谁为什么富,谁为什么穷;钱怎么来的,又怎么没了;赚钱了会干啥,没钱了怎么办),因此理解起来相当简洁省力。比如:

1.4.1 二战后仅二十年左右,英美加澳和西欧,包括西德的战后废墟,就达成了全民富裕和中产,摆脱了国富论之后持续近二百年的频繁的危机萧条、内部的贫富摩擦和列强间的敌意甚至战争。

新版解释就可以简化为,因为挣脱了金本位,他们所有的市镇企业和家庭都能发债发股借贷,形成了海量的市政基建住宅等大项资产和各种企业和机构雇佣,就不再有很多穷人被迫呆在农村吃土,或者挤在工棚里喂养结核菌。

他们也能给采购外部石油矿产等资源,无限提供债权合约,就不必为节约黄金而去争夺控制殖民地,反而都脚底抹油跑掉了;强国之间也不再彼此敌对,而是彼此投资持债持股约占GDP的三五成,成为了天然的军事同盟。持续数十年、曾影响半个地球的共产运动,也随之落空。

这波挣脱金本位的巨大红利,有很多乘客蹭到了,竞相吹嘘是自己的功劳(西方,民主等,但为啥金本位时期就做不到呢),以争夺信众,其中也包括宏观经济学。等欧美国家的穷人基本都用完了、高速增长停下来时,宏观经济学也就失灵了。然后就是一代“学者”们的迷茫和分裂,但也没能整体切换成债权视角,包括坚持货币数量论的弗里德曼(张五常的一篮子商品论也同样债盲),他们的信徒在QE时代就没能等来预言的大通胀,很多也丢失了读者或赌注。

1.4.2 也可以用于解释这期间苏东集团、拉美和南亚非洲等地区的表现。苏东集团是用官僚计划代替债权网络来分配资源和人力,拉美则是债权网络弱小破碎、政府保护干预过多;南亚非洲等则是基本跟着殖民者一起撵走了,那无论接受苏东集团的成套设备援助、模仿计委甚至土改,还是接受发展经济学和世界银行的方案,都没啥效果或者为负。

债盲症们认为经济发展依赖于资本、劳动和技术(还有人力资本、全要素生产率等等圈内黑话),但是他们从来就没明白,“资本”主要是靠着各种债权合约,换来资源并重组而成的。有些就依据直观印象解读成规模生产、掠夺殖民地、剥削工人等“原始积累”。有些执行者就会尝试各种排除“资本”的“改良”道路,更激进的还会发明工农剪刀差以“获取”资本,宁抢不借,发生灾难后还能用“黑奴和农民受苦,都是原始积累的必要代价”来自我开脱。

1.4.3 尼克松解绑黄金以后,拉美危机、苏东解体、东亚危机等现象,也很好解释。那些政府主导借债,用于进口粮食原油补贴,或者发给公务员、福利选民,或转交给国企、裙带和财阀使用,却没有培育出对应的经营还款能力,依赖财政还款或央行担保,自然也都维持不下去。

这些权力集团的“集体心智”中,债权精英们的份额太低,事前无人能预见和阻止,事发时又不知如何应对,比如戈尔巴乔夫叶利钦或者苏哈托马哈蒂尔的班底。同期IMF救助或华盛顿共识或休克疗法等方案,也相当债盲,偏重财政纪律、削减赤字、私有化等,未强调必须引入高效的商业银行和“资本市场”、快速调动大量沉睡资源并分配给优质的市镇、企业和家庭使用,结果是各路官员政客、地方权贵家族黑帮等势力竞相争夺资源掌控权,因此磨难就格外多。

1.4.4 也可以解释日本韩国和台湾地区的历史进程。他们比前几类正确的,一是制造业是全球竞争锻炼出来的,经营还款能力没啥问题;二是市政基建和房贷几乎覆盖所有市镇和居民,因此能全民中产。缺点是部委官僚强势主导,农地住宅规划教育医疗等管制严重,导致县镇层面生态单调、国民集体住小房开小车,就只能依赖外需并囤积外储;同时企业和青年挤到首都或省会,内需和生育率怎么都起不来,直到油尽灯枯。

当日本的问题暴露后,权力精英们和观念精英们,仍陷在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里长期转圈。辜朝明关注到了企业和家庭的资产负债表收缩这一组传导脉络,就认为已经触及了宏观经济学的圣杯。这倒是可以反证,宏观经济学界已经落后和狭隘到何种程度,各种修补尝试,已经细碎和内卷到何种程度,估计还得再等二三十年、一代权威过世,才有希望能脱胎换骨(所谓“科学进步靠葬礼”)。

1.4.5 中国改开进程和当下困局,也可以套用这个框架。1978年后经历了两轮意识形态“捆仙索”的放松(阶级斗争和姓社姓资),和价格、产权、激励和内外贸易等的少量松绑,但并未重视债权网络和债权规则的作用。到1998年时,乡镇企业、国有企业、国有银行和县乡财政,大部分也都走不下去了。

此后有些改观,一些凭文件就能摧毁行业的部委被撤销;大量中小型国企退出,改为听命于银行股东和客户;城镇集中式住宅的开发和贷款也部分放松;加入WTO后又带来了出口和上下游的巨大现金流;但数亿户农地农宅的流通信贷严格受限,导致数十万亿收入和内需没能涌现,表现为农村人均收入长期仅约为城镇1/3,内需极差(又导致巨额顺差和外储,而非吸纳全球投资);因此1998年之后二十余年的人均收入改善,远低于德国日本等限制较少者的同期表现(即二十余年超过同期美国人均收入的一半)。

另一个被忽略的就是市镇们的自治和发债权利,不能发债时就只能在征地罚款提留白条,和基建住宅税收返还等各种现金流里,不讲道理的腾挪挤占。到08年次贷危机后才有所松动,但主要按行政级别和流官们的偏好,集中分配使用,而非响应市镇居民们的真实需求和可持续性;同时市镇的土地转用、住宅形态、教育卫生等自主权,反而越收越紧,导致债权创生和流动也越卡越死。

当市政基建公用事业和集中式住宅,这两个大项现金流到顶后,就又走不动了。只剩外需的出口现金流,和吃喝拉撒水电交通通信等刚需类的现金流,勉强支撑。传统解决方案,比如招商引资、减税降费、提升科技含量,或增发国债用于基建棚改、“放水”降息等财政货币政策,作用极其有限。但精英们的“群体心智”,似乎还没挣脱这些局限,还在各执己见、争吵牵制或沉默等待。

1.4.6 对二战后全球经济体系的变迁,也能有较好的解释。早期的布雷顿体系限制了债权网络的对外扩张,而商品原料贸易、成套设备援助、世界银行和开发援助等,并不是债权规则的有效载体。到美元解绑黄金和浮动汇率流行之后,第一批试水的国际银行,给主权政府们大量放贷,又因后者不是合格债务人而变成乱摊子。

中国汇改和亚洲危机后,则出现了违反常理的逆向投资(我曾称之为“东亚溢出”)。本应是低增长低回报的富国,对高增长高回报的穷国持续投资输出,富国贸易顺差而穷国贸易逆差(外资FDI或购买国债市政债股票房贷等债权,给了穷国额外的进口能力),双双增长。结果反而是穷国大量顺差、积攒外储,导致全球制造业工薪或者说“命价”被压低,美国债权市场的份额被过度催肥而非分流稀释,弱回报资产(比如欧美日国债)代替了高回报资产(中印墨越等地的市政基建债券股票和房贷等),以及零利率等一系列变态现象。

倘若趋势反转(比如中国的人力变老变贵,而印度又不延续高顺差高外储路径),那依赖这波反常红利的精英们及其受众(比如大政府和福利选民),恐怕就没那么舒服;期间成为明星的财富精英、投资理念和经验模型(盯着商品和IT相关,或美国债权市场的细微波动),多半也无法继续引领潮流。这一轮美元急速加息,没有导致新兴市场的寒冬,就已经有些端倪了。

实战型用户们特别是研究团队或讨论群组,可以依据这些粗线条的提示,各自把自己对真实世界的观测心得,金融投资等应用学科的知识工具,行业的经验的模型,继续填充进去并互相补充拼接,那么更多宏观因子和传导路径,以及需要继续关注探索的认知空白,也都能显现出来,也会对还陷在旧框架的各路专家权威大V们无感。

想通后还有机会影响和启发其他人,包括亲友、同事、决策者或领导、客户、学生和读者等,收获信任和重视。对于银行投行基金保险等从业者们,经济财经投资类科普作者、媒体、自媒体和大V们,收益可能更明显一些。通常而言,客户读者的粘性和信任,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1.5 给有创新兴趣或压力的理论从业者们的一些建议

理论从业者们大多身处于公立大学或研究机构的重重约束之中,即使挣脱了所在圈子的认知局限,往往也只能小打小敲(私立大学和商学院会略好一些)。这可能得等未来政府退出对知识生产体系的干预(比如只按人头学位拨款,外包采购各种研究成果);或者新型教育研究和文凭认证体系,能提供足够多的职位和收入,才能有彻底改观。

但不排除有些理论从业者会有兴趣,这里说说一些粗浅看法供参考:

1.5.1 经济学理论体系,应当以真实世界为研究对象,以简洁易懂的框架、模型和语词,描述各个层级、各类组织、各类群体和个体,他们的约束条件、行为策略、互动关系和后果表现,也包括各种规则、机制的底层代码和演化动力。研究者们的任务,是把这些主体和运行代码都解析出来并校验关联,供其他研究者和外部用户们学习使用。

正如物理世界的研究者们解码从粒子到天体等主体和运行代码(特点是基本规则亘古不变,可以数学化公理化,但生物学医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们则并非如此);生物学和医学的研究者们解码从基因分子直到生态系统等各层级主体和行为逻辑,供用户们取用。至于是否数学、是否实验、是否形式逻辑,则由研究对象和用户需求而定。要求全都采用物理学单一标准,那是不懂科学的家伙们的误导,以及迎合这些误导的伪科学们的装饰和护城河。

1.5.2 债券股票、贷款存款等流通债权,影响权重最高,而且代码简洁、全球通用,数据易于观测。比起数以万计的商品的价格和供需的驱动,更适合作为观测起点和核心,将所有其他主体和行为和现象关联起来。

1.5.3最通用的“微观基础”,应该是投资学和脑科学相关的组件。因为企业的设立、融资、配置资产技术和人力、调整经营等决策;家庭的养育、求职、置业、投资等决策;银行投行基金保险等机构的运作;各方缔结的债券股票、贷款存款等债权合约;各方交易这些合约份额时的考虑和定价;以上这些几乎都是基于投资学逻辑(远离投资逻辑的会被更快地淘汰),近乎一通百通。至于“自利”或者“理性人”这种带本质论倾向的含混词语,则是“前科学体系”的明证。

1.5.4 非营利型或非竞争型的主体,比如国家、市镇、某些公用事业、互助类公益类慈善类组织,则需要加上自然垄断、委托代理、无股东回报约束等修正条件去理解,有些政治学社会学等的研究也可以借用;

1.5.5 个体很多行为,也不那么遵守投资学逻辑。可以加上人类学、心理学和脑科学等相关的研究。其中对地位啄序的敏感的天性,会驱使人们炫耀性的消费,投资声望资产,追求阶层跃迁,或在权力赛道内不计代价地竞争。

1.5.6 脑科学也可以借用于对公司、组织和国家的“群体心智”、信息通道和决策网络的研究。个体的决策网络可能会被某些模块的诉求所劫持(比如吸烟喝酒甜食,面子或恐惧等),公司、市镇和国家等,也有相似之处。

1.5.7 这些微观基础,也能较好的应用于缺乏流通债权时的人类社会。区别在于,那时人们投资的目的,以及赢家的利益,大都锁定在领地土地、血缘家族、身份官职、金银仆从等等。各地区各层级的代码复杂多样而且较为残酷,因为需要直接控制特定的资源和人力,总量又近乎零和。(更多可参考旧文绪论的第二部分,以及辉格的《群居的艺术》和《第三牧场》)

1.5.8 这些微观基础,还可以连接到生物世界,一直贯通到神经网络、神经递质和DNA分子层面,让经济学成为类似于生物学和医学那样真正的科学体系。区别在于,植物动物微生物们的“投资”目的,基本上是遗传收益;食物能量无法用于家族之外和远期交付,只能各自消化体内储存并用于繁殖后代,展开新一轮生死博弈;其博弈的“策略”,也被各自的生态位、基因、身体机能和神经网络等多重锁定,很难彼此协商学习调整,只能以命相搏、以命试错。

当然生物学界和脑科学领域在微观层面已经相当可观,等他们理解了债权代码,也该入侵宏观经济学了,基于理性人假设再做数学模型,在他们眼里就跟小儿呓语或巫医念咒一样可笑。正如他们已经洪水一般渗透了意识和哲学、历史学、语言学、管理学、消费心理学、教育经济学、卫生经济学、行为经济学、行为金融学、政治心理学等等。

倘若理论从业者们对此有兴趣有信心并能达成分工合作,筛选已有的国家行为研究、市镇行为研究、行业和企业行为研究、家庭和个体行为研究,以及金融市场、住宅市场、人力市场、消费品和大宗市场等对应的现象研究,重新转译到新框架内;并且显著调高个体大脑、家庭、市镇、企业相关知识的比重,让大多数读者能应用于日常决策;那么不难整合出来一版全新的经济学原理。这可太令人期待了。

(雪球有2万字限制,因此致命缺陷2:对现代的“权”有根本性误解,和国家演化路径及应对,见下篇:网页链接{聊聊当下“主流经济学”的几个致命缺陷,以及用户们如何修正和替代(下) }

全部讨论

奈西02-28 01:20

受益匪浅。感谢学总解惑

兼信价值02-21 16:41

欧美现在对于住宅的规划和建设限制感觉也不少啊,自由度还很高么?然后最后是不是还是因为他们人口数量比较少,也比较容易建设大房子聚居区,而我们这边集中到现在的大城市,以后应该大户型供应也会上来,继续高价供地建鸽子笼也不会卖得好,会不会被逼适度降价增大大户型供给。只是别墅还会是少数,毕竟人太多了。还有发债这个事情,感觉国内就是很多的通病,怕放开就乱,可是半遮半掩,又管又放,最后更乱。哎

一只小鹿呀02-19 14:03

先马克,空了看

皮皮猫探长02-15 22:41

转发学经济家的醒脑文字。当然,雪球上最多10%的人勉强能把文字读通读顺。不到1%的人大概能读懂读明白。读不懂就算啦,放下就是快乐,反正有99%的人与你为伍,不丢人。

皮皮猫探长02-12 22:28

极其醒脑

静芯静气02-09 17:46

学总长文,没点经济学功底,不容易读懂。学总新年快乐。

机智豆02-09 17:05

没细看,不过你说的脑科学为基础的经济学phd项目还挺多,Caltech和苏黎世的neuroeconomics还挺有名的,其他的学校比如CMU放在行为经济学或者是心理经济系合作项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