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开始我一直在思考：中国的银行业在经济放缓换挡的新常态下，未来应该怎样发展。我把一些思考记录下来，有些已经作为专栏文章发表了，比如：《未来中国银行业的发展之一——规模增长的烟花终将落幕》。
我认为长期看随着我国的经济体量越来越大，经济增长的速度逐渐下滑是大概率的事件。实际上在没有大规模的科技革命生产效率提升的情况下，发展中国家随着经济体量的增长和人力成本的提升，经济增速下滑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在信用货币体系下，货币的发行或者流通量需要与经济总量相匹配。经济增速降低后，在通胀水平维持平稳的前提下，货币总量的增长也会降低。对应到银行领域就是整个银行业的规模增长会减慢。在这种情况下，银行的经营环境和营运思路相比过去，可能会发生巨大的转变。我作为一名长期研究银行，投资银行的投资者，也一直在观察业内各家银行会如何去转变经营思路。
上周，我在点评建设银行2023年年报的时候看到了新任董事长的致辞，感觉张金良董事长的致辞很符合我对银行业现状的认知。所以，我特别关注了一下建行昨天下午的业绩发布会。
发布会时间不长，首先是张金良董事长发表致辞，然后建行高管回答了分析师和记者的提问。表面看发布会透露的超预期信息不多，但是透过平实的发言我却感觉到了张金良董事长对未来建行营运的新思路。其中最核心的思路就是：坚持内涵式发展，高质量发展，以提高建行的营运效率为目标；关注业务发展量、价、险的平衡；破除规模崇拜，转变思路从单纯做大转向做优做强。
内涵式发展，高质量发展，通常的理解就是不追求外延式扩张，追求的是提升企业自身的营运效率。在发布会上，张金良董事长提到：
建设银行坚持正确的经营观、业绩观和风险观，保持战略定力，坚定不移走内涵式、集约化发展道路，提升长期价值创造能力。
那么内涵式发展，高质量发展具体落实到银行业上应该怎么理解呢？我认为主要就是在追求发展的同时增加资本约束的理念，提升单位资本的价值创造能力。
目前行业内公认的价值创造评估体系就是EVA，RORAC评价体系。这两个指标我在专栏文章里都有过相关的介绍，大家可以自行补充阅读：
《RAROC和EVA用于甄别银行的优劣（上）》
《RAROC和EVA用于甄别银行的优劣（下）》
实际上各家大行在十几年前就开始陆续引入EVA，RORAC评估体系。在目前披露的第三方公开数据中，建行在国内商业银行中EVA和RoRAC的排名一直处于前列。
关于如何推动内涵式发展，张金良董事长也为建行指明了方向：
我们将坚持质量第一、效益优先，基于资产、负债、资本、收入、成本等五大财务报表要素，把结构调整和质效提升放在更重要的位置，坚定不移推进内涵式发展。
优化资产结构
发言原文：
在保持信贷总量平稳增长的基础上，更加重视存量盘活和结构调整，做到有增有减，有取有舍。做好大类资产配置，持续压缩低效资产占比，力争建行净息差保持可比同业领先水平。
第一句给建行未来的信贷投放定调：平稳增长，优化结构。这就代表未来建行的信贷增速会保持在相对合理的增速，不会追求快速扩张。对于现存的存量信贷符合国家经济发展方向的要大力支持，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的要进行压降。第二句谈的是大类资产之间的配置原则，即压降低收益的资产。
在2023年年报中披露：建行的战略性新兴产业贷款同比多增2,168亿元，增幅52.1%；科技贷款较年初新增2,969亿元，增幅24.1%；对公绿色贷款3余额3.84万亿，同比多增4,320亿元，增幅48.1%。新质生产力要素相关的信贷增速显著高于总体信贷增速，在存量信贷中的占比进一步提升。建行也在持续压降低收益的同业资产运用，提高高收益的贷款、债券等生息资产占比。
实际上建行优化资产结构的动作从上半年就开始了。首先是压低了总资产增速，一季报的时候总资产增速15.4%，到了年报已经降到10.76%。其次，对于资产结构也做了相应的优化，例如我在三季报点评的时候曾经分析过：
建行在第三季度的环比缩表主要是因为同时压降了高成本的负债和低收益的资产，这些资产和负债之间的利差很小，降低规模本身对于净利息收入的影响很小。应该说建行三季度的环比缩表可以看作是更加重视规模、质量和效益的平衡，追求持续创造价值的能力。
提升负债质量
发言原文：
加快提升企业级资金体内承接能力，强化稳存增存措施和负债质量管理，加强负债来源的稳定性、负债结构的多样性、负债与资产匹配的合理性、负债获取的主动性、负债成本的适当性和负债项目的真实性，实现均衡发展。
负债管理一直是优秀银行的立身之本。哪家银行的负债成本低，负债稳定，那么这家银行在同等风险下获取盈利的能力就更强。
建行在2023年加大了负债管理，年内存款付息成本上行趋势已现拐点，存款付息率边际改善，个人存款付息率1.74%，同比下降9BPs；人民币对公存款付息率1.65%，同比下降2BPs。
提升资本质效
发言原文：
深化资本内部挖潜，强化资本压力传导，坚持“量、价、险、资本”平衡发展模式。抓好资本新规落地，做好业务策略与计量规则衔接，不断提高全行资本使用效率和回报水平。
这里说的“量、价、险、资本”和我专栏文章中经常说的金融资产不可能三角是类似的，即银行的资产投放不可能在规模大，定价高和低风险这三者之间同时达到最优。银行只能在三者之间追寻平衡。后面增加的资本，个人理解就是在资产投放的时候也要考虑对于资本金的消耗。例如，相同风险定价的情况下，对公贷款的风险加权资产系数是100%，而零售可能就是50%，也就是说投放相同的贷款，投向零售贷款消耗的资本金更少。
第二句提到的做好业务策略与计量规则衔接，应该是指加大EVA/RoRAC评估体系深度参与基层分支行的业务营运。通过EVA/RoRAC为业务决策提供支持，引导业务向低资本消耗，高价值创造的方向发展。
提高收入质量
发言原文：
尊重经营规律，坚持商业可持续，加强资产负债两端定价的精细化管理，稳定净利息收入基本盘。坚持以服务创造价值，加快培育中间业务发展新动能，提升非息收入贡献，保持盈利表现和核心指标的领先水平。
这一部分就和我解读RORWA的文章很类似了。怎么提高收入质量？不是靠规模扩张拉抬净利息收入，而是依靠将净息差维护在优于行业，高于可比同业的水平，依靠提升非息收入特别是手续费收入的贡献。只有这样的收入才是高质量的收入。末尾所说的核心指标就是指RORWA/EVA/RoRAC 为代表的指标家族。
建行在2023年就已经开始着力增加非息收入，非利息收入占经营收入比例，按H股口径为17.2%，同比提升2.2个百分点；按A股口径比例为19.8%，同比提升1.9个百分点。而且，这一成果还是在减费让利，资本市场低迷的大环境下获得的。
提升成本质效
发言原文：
增强系统观念，坚持向全面成本管理要效益，提高投入产出和运营效率，保持成本收入比处于合理水平。
这一部分谈的是进行精细化管理，控制银行的成本项。如果狭义的理解，成本就是营运成本，如果广义的理解就包含了：负债成本，营运成本，信用成本等。
控制好负债成本需要做到夯实客户基础，增加客户粘性，扩展低成本存款的吸纳；控制好营运成本需要做到不盲目大规模扩张，充分利用金融科技的力量提升营运效率，降低运维成本；控制好信用成本需要做到严格信贷审核，积极进行精准风险定价，既不为了投放任务而忽视风控，也不会因为放弃风险定价无视客户需求。
从上面张金良董事长提出的内涵式发展和高质量发展的路径。我们不难看出他为建行指出的发展道路完全符合节约资本，可持续发展的模式，也是我国经济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后银行业发展的必由之路。
作为一家规模接近40万亿国有大行的新任掌门人，张金良董事长敢于摒弃银行业“以规模和速度论英雄”的传统思维，坚定不移地走高质量发展的道路，这体现了一位银行家的担当，应该说这也是中小股东之福。只有高质量的发展才能不断提升企业回报股东的能力，盲目扩张的银行最终会回到不停融资的老路上去。
P.S.
最后再说一下分红的事。在发布会上，首席财务官生柳荣先生正面回应了关于中期分红的问题：
近期，证监会发布《关于加强上市公司监管的意见（试行）》，推动一年多次分红。我们深刻认识到建设银行的成长离不开广大股东的支持，将积极落实监管要求，发挥国有大行示范引领作用，依法合规、稳妥有序推进中期分红工作。
建行是四大国有行里，唯一一家提升2023年分红率的银行，也是第一家正面回应有序推进中期分红工作的银行。建行对于分红的一系列积极行动，一方面说明建行重视中小股东的利益诉求，另一方面也说明建行管理层对于未来建行的发展方向有道路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