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70期和71期中巴价投日中，徐凤俊老师反复提到了科大讯飞的股东背景对其构建大数据优势的关键作用，并且认为这是腾讯、阿里等都无法获得的竞争优势。本次对话又对市场上三个关于科大讯飞的主要分歧进行了阐述。本文将其转述成文字，和大家一起学习。感谢徐凤俊老师的专业、全面的分享。
Julia：科大讯飞的历史发展轨迹是怎样的？
徐凤俊：科大讯飞这家公司起步比较早，他和阿里、腾讯几乎是同一年起步的，都是99年的时候。但是他的发展和另外这几家互联网公司的发展是完全两种路径。他虽然营收增长也还挺快的，发展也挺好的，但是远远达不到互联网发展的规模。这里面的原因是什么呢？主要原因就是背景不一样，第一个是阿里和腾讯正好完成了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享受了胡榴莲味高速增长的红利。而讯飞却受到技术的制约，他的发展就相对缓慢。当然他这么多年的增长也还可以。他上市以后营收增长也是很快的，但是相对那些互联网公司还是慢了很多。
我们今天有很多人说腾讯、阿里发展的很好，然后说这个百度到了移动互联网时期他就掉队了，BAT最后百度就慢慢掉队了对吧。我们再往前看，最早的这个互联网大玩家，最早是以这个新浪，搜狐为主对吧。在那个时代，马云还是小弟，主要也是这个时代背景不同。因为他们的时候上网主要就是要搜索，现在不需要了。现在大家有更多的互联网应用推出，至少他的应用还在不断推出、不断还有新的应用加入。但至少从互联网的人口看，已经停滞不前了，基本上大家都是互联网的原住民，没有新的增量了。所以这一方面慢慢他就会成熟，而人工智能才刚刚开始，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最终他会完成几倍容量甚至十倍容量于互联网。但同时互联网企业也在慢慢往人工智能方向转型。
徐凤俊：这个公司其实争议比较大。因为当家人刘庆峰董事长在学生时代就创业了，当时已经获得了很多荣誉。他拉了一帮人做语音业务之后，曾经也想到深圳去，那时候深圳不是科技前沿嘛。当时合肥市市政府听说以后，直接市长找他们谈，给他们一些政策，当时还拉了6个公司给他们投资，他们就是通过这个起步的。他们起来以后，庆峰董事长也很有情怀，通过各种激励制度，把当时全国最好的语音团队，一把抓，抓在了自己手里。市场曾经对讯飞的看法，包括我在内，也认为讯飞就是做输入法的嘛。但实际上讯飞的业务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语音，目前还是语音为主，但他在视觉还有其他很多方面已经有一定的基础力量了。所以当时美国对国内的企业进行制裁的时候，科大讯飞是第一批名单。而且他还是2017年麻省理工认为的全世界最聪明的50大公司之一，名列全中国第一名。在技术领域其实是蛮有技术实力的。因为这个公司他的主要成员是以科大学员为主，所以他们是工科男的那种调性，不太会宣传自己。所以很多人对讯飞的印象里没觉得他技术有多牛。他上市很多年，他都没有成立公关部，这是不可想象的！很多年都没有成立公关部！而且他在外界诋毁他的时候，因为没有公关部，所以他甚至没站出来为自己澄清。这就是大家对他的分歧之一，不认他的技术。而他承担了首批国家级的人工智能创新平台，当时国家把语音这块交给讯飞来做了。BAT和商汤各领一块。其中比较有意思的是阿里承担了智慧城市这一块。但是杭州的智慧城市是交给讯飞来做的，阿里的总部的城市杭州反而是讯飞做的。
Julia：那我想问一下，讯飞跟政府是有什么渊源呢？为什么我感觉他跟政府合作起来是更紧密的。
徐凤俊：有好几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在国内的科技型企业里面，很多都是被外资投资的。当然这也有时代背景的原因。早期他们可能也想在国内找投资，但是没有人愿意投资，就只能到国外去找投资方了。加上他们的外方股东注册地很多都不在国内，这样一来，他们就变成了穿着马甲的中国公司。因为他们的业务在国内，但是他们的控股股东以及注册地都不在国内，这样的结构政府其实是不太喜欢的。实际上政府还是把他们当成外资这样一个的看法。国内的一些核心领域，像教育、医疗、智慧城市，这牵扯到国内的一些核心部门的业务。像教育就关系到意识形态，所以在招标的时候给他们的可能性就稍微低一点，更愿意给中国公司。另外一点就是BAT们，他们的业务很大很大。你看政府不是要对他们进行反垄断制裁嘛，现在他们什么都做了对吧，这样容易扰乱市场。所以这样他本身已经有很多业务的情况下，再给他们教育医疗方面的数据，政府是不希望的。本来我就要控制你的反垄断了，然后再给你增加数据方面的优势，这不是自相矛盾嘛。所以，政府更愿意给像中科大这样背景的中国公司。刘庆峰董事长他本身就是人大代表，他们也要和各省市的领导，社会精英在很多场合下在一块共事，他们会更容易接触到这些领导。从制度层面，从个人的交际拓展方面，更容易拿到这方面的业务。但是早期的讯飞，为什么大家对他的看法不好呢？主要是因为讯飞早期为了活着，他做的主要都是项目制。就像他承建了一个大楼，这个业务做完了就没有了，市场是不喜欢这样的业务的。我就知道当时合肥很多的场馆包括一些小区，楼宇对讲都是讯飞做的嘛，这些业务多多少少能挣点钱嘛。讯飞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的积累达到一定程度以后，他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从17年开始的，当然，这个变化也是前面很多年的铺垫，所以他才能做这个。他从17年开始做了个性化学习手册，18年做了智医助理，19年做了因材施教和学习机。通过这几个完成具体场景的切入，才完成了彻底的变化。现在的讯飞要比几年前好很多很多。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卖方，尤其是最近，关注也高了。
他的业务呢是平台加赛道。他以前做了很多，他在17年之前，他主要的任务就是找到能够落地的场景，他虽然有这个技术，但谁也不可能为了你技术买单，只会为你解决的实际问题买单。所以他需要把技术变成商品，变成一个解决方案。所以他当时大范围的去找这样一个技术应用场景，当时有100多条产品线，但是后来开始精简。因为第一他的资源也不够，第二有些东西也不划算，虽然可以做，但是投入产出比低。所以最终精简到了8条，就是现在的C8产品线。聚焦到这8条产品线，通过语音人工智能平台赋能，主要的业务是围绕这个展开的。他早些年是智慧城市业务占比比较大，这几年教育发展得比较好，教育占比越来越大，教育现在是他的第一大业务。
Julia：也就是说他在应用层面上高速发展是从17年开始的，17年之前相当于是累积的这么一个阶段，包括技术上、数据上的累积。
徐凤俊：17年之前是量变，17年之后是质变。
Julia：您能不能分享一下量变到质变的关键点，形成质变的关键因素？
徐凤俊：主要是他的讯飞超脑搭建起来以后，他的技术完善、智能水平提高了以后，加上数据的积累，就有很多东西可以做了，以前是做不了的。其实很多公司也都是这样的，腾讯也是这样，早些年苦苦找不到盈利的方式，他有很多用户，但是他不知道怎么挣钱。后来通过QQ卖皮肤，慢慢地找到了他盈利的方式。
市场对讯飞的分歧特别大，尤其是前两年，今年稍微好一些。甚至有财务方面比较权威的在网上公开指责讯飞不挣钱，说公司很好，但我不知道他怎么挣钱。说他花得挺多，挣得挺少。
Julia：很多前沿的企业都存在这个问题啊。
徐凤俊：企业和企业是不同的，有些企业是你不挣钱，那肯定不能投，有些企业他阶段性地亏损，阶段性地投入，是可以接受的。
徐凤俊：下面我就详细讲讲市场对他的分歧，主要有3个方面：
第一个是业务方面的，市场觉得他的业务增长质量不高。因为就像前面说的，他以前是项目制的，所以大家就觉得他的增长不靠谱。而且他的增长有一部分是并购来的，但实际上他的并购不是乱并购，因为他的很多业务，比如教育业务，有很多模块并购来，最后打造成一个整体，通过并购把业务上的短板补齐。
另一方面，觉得他的财报特别水。水在哪里呢？第一个他的折旧，总是在财务允许的框架下，按最有利于他的方式折旧。第二他的研发资本化比较高。第三他还有相当一部分收入是靠政府补贴。所以大家就觉得他的财报水分很大。所以很多财务方面的专家，有些商学院的老师、教授就觉得他的财报很水，利润都是拼凑出来的。这个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我们也要纳入他的背景。我们前些年的技术公司不挣钱是很正常的是吧，你看美团、拼多多，都亏损了好多年。亚马逊也是亏损了很多年。你要在他成长的早期就要求利润的话，从视角上就不对了，因为他要大量的研发、大量的营销。讯飞的产品跟政府打交道的，所以他的研发费用很高。以他最早到上海做的政法系统为例，当时整个研发团队在宾馆里住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做出来了给领导看，领导认为还不错，但还是提了很多修改的意见。所以讯飞的研发就是这样的，需要定制化，研发成本就高了。
我们可以看到讯飞的财报，如果用心去看的话，会发现，他的毛利率还好，大概在四五十，变化不大。但是他的净利率，一路走低，主要就是这个原因。再加上过去几年，他的开发人员增长了四倍，因为他看到了很多机会。这就导致了他的净利润率不断下滑。实际上他这个业务做稳了之后，他这么低的净利润率是不正常的。
Julia：我想问一下，您刚才提到的他对他的财报进行修饰的行为您怎么看？
徐凤俊：在合理的范围内，就是没有违规的前提下，他进行了一些修饰。
Julia：是不是说明，他在意他的投资者怎么去看他的利润？
徐凤俊：是的。其实他们的管理层还没有互联网的思维，其实他们从前期未上市之前就盈利了。有一次采访刘庆峰董事长，他就说了，如果他们当时就用现在的互联网思维，就是公司就当时不要挣钱，让公司亏，那样的话会公司会比现在好很多。他不再把盈利作为一个执念，他原来总觉得他不挣钱，就愧对投资人，他没有通过更先进的商业的打法，其实就应该亏损。前期就应该亏损，把大量的钱投入到业务上。只要业务跑得快，营收高速增长，投资方不会不满意的。
Julia：您觉得他现在的思维改变了吗？
徐凤俊：现在不需要了，我们可以看到，最近这两三年，他的现金流非常好，现在的钱回来了，而且是实实在在地回来了。然后因为他前期的一些折旧，一些研发资本化，有一些水分在里面，还需要补这一块，所以利润方面还没有有效释放。但是现金流我们可以看到回来得很好。这两三年各项费用率都在下降，跟他的业务也是深度吻合的，因为他是做的软件嘛。软件的开发成本是固定的，比如5000人用和50000人用，成本差别不大，他的体量上来以后，成本就能被摊薄，利润率一下就上来了。我们以教育为例，这是他目前最大的一块业务。教育业务里有一个产品叫个性化手册，现在大概有两三千所学校在用，但是这个所谓的用都是试验性的。比如一个区域里，只有几个学校在用，每个学校又只有一两个班在用。这些少量的、试验性的学校使用，公司所投入的资源是一样不少的。随着应用的效果出来以后，区域里应用的学校增多，原来学校的班级增多，这个一定不会导致单位成本增加，所以利润率一定会往上走，从逻辑上是非常顺畅的。
徐凤俊：第三个对他的分歧点，也是最大的一个分歧点就是他的技术实力。大家认为他不就是一个做语音的嘛？而且微信也在做，也做的不错。而且大家不认为科大讯飞的技术是一个多么厉害的技术。但实际上，语音技术如果只是单人在用，如果是关在屋子里没有任何噪音，这个门槛其实是不高的，因为现成的资料都有。而我们现在要求的语音，如果能够商用，能够在一些场景中使用，必须多人交互。还要远场，就是要离得设备有一定距离，这样才能拓宽应用场景。还有高噪音的状态。要完成这个才能进行应用。因为我们语音的沟通，你不可能只是一个人，在安静的环境下。未来的应用必然是在多人的、远距离的、高噪音的场景下，而这三点就是技术上的高门槛。
抖音里有一个小鹏P7的交互视频，有兴趣大家可以看看，应用的就是讯飞的技术，特别得高效，而且可以随时打断。讯飞起家是在他的语音合成，他在语音合成领域里是世界级的最高水平。前几年有一个创新中国的纪录片，他的配音是已故的李易老师，李易老师人已经走了，然后讯飞通过采集李易老师过往的声音，进行人工智能合成，模仿李易老师的声音。合成出来的效果，你如果不说的话，完全不知道是合成的。
Julia：未来是不是所有语音都可以通过这样的人工智能的方式进行合成，就可以达到我们的想要的效果了。
徐凤俊：是这样的，现在的水平达到什么地步呢？就是我把你的一段视频截下来以后，我可以把你讲的整个的话全部换掉。换掉之后达到的效果是怎样的呢？不仅能以你的声音讲出来，而且你的口型还能对上！
Julia：他的语气和情绪能表现出来吗？
徐凤俊：现在做得还不是特别好，但是已经可以做到了。这个在实际应用当中也有很多具体应用。比如我们这次抗击疫情，抗击疫情要进行筛查。当时讯飞在湖北武汉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筛查。这个如果用人工的话是没法实现的。
Julia：他怎么用技术去筛查的？
徐凤俊：他通过语音电话，询问接听者“身体有没有异样啊？”、“有没有接触新冠病人啊？”，然后数据就生成出来了，很快地筛出来哪些是高危人群，然后对这些高危人群再进行筛查。包括这次广州，都用了讯飞的这个技术，实现了快速地排查。
徐凤俊：在这些领域，讯飞有很强的实力，包括图像实力也是很强的。图像识别是什么呢？他的教育领域，目前做的比较好的是什么呢？就是他可以改语文的作文和英语的作文。他的智学网，全国很多城市在应用。现在基本上都是机改了，因为老师的批改速度比较慢，效率很低。如果把批改作业的工作都让老师做，那么就捆住了老师的手脚，老师就没法做更多有利于教育的事情了。反过来，如果用人工智能来批改作业，老师就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孩子，有针对性地和孩子沟通、鼓励，做这些事情就会有更好的效果。
徐凤俊：这个技术目前很多公司都能提供，但是唯独不能提供的是什么呢？是英语和语文作文的批改。一个客观题比如判断题、选择题，这个通过图像识别都很容易实现。但是作文要给他打个分就难了，讯飞通过他的技术和积累，做到了这步。所以目前全国9个省的高考，30多个省市的中考都采用了这个讯飞的技术进行批改。因为高考的批改很影响孩子一生的，所以需要公平。比如有些孩子写的作文，因为老师和他可能有某些共同的经历，被打动了，因此给了一个相对的高分，但是这个就不公平了，所以现在有一个办法就是双师批改。但是双师了老师又不够用了。所以就用了另外一个方法，就是人工智能和老师进行结合。人工智能和老师分别改，如果分数差异不大，就没问题。但是如果分数差异很大，就介入第三方进行仲裁，来给定成绩。讯飞在教育领域最早是通过普通话评测和英语评测来切入教育板块的。最早的技术是语音为主，现在基本上全国大部分地区的口语都是讯飞在做。他通过这个再做智学网，通过智学网收集孩子的数据。智学网的形式是这样的：老师出卷子，卷子直接扫到智学网里，马上就出答案。所以现在考试分数当天都可以出来，就是因为这种方式。他不光结果出来了，还进行了数据统计，比如这个班哪一类题目出错率比较高，哪一类题目大家都会做了。这在过去是没法统计的，因为这对老师的工作量太大了，老师只能凭直觉、凭印象判断这一类题目出错率比较高。如果连贯来看，人工智能通过大量题目的分析，还能推测出是哪一个知识点没掌握。然后就有了一个新的业务，叫个性化学习手册。考试考完之后，就给学生把不会的内容另外出题，把没有掌握的知识点再出一部分题目让他做。因材施教在教育历史上提了几千年了，但是没办法做到，因为老师没法针对每个孩子去做这样的工作，工作量太大了，但是人工智能做到了。因为最早的教育，包括我们那个时候的，都是这样的，就是老师讲的都是同样的内容，发同样的作业，没有任何差别。这有什么不好呢？同样的题目对学霸来说他不要做，因为他都会了。个性化手册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让学霸专注于难度高的题目，而让那些基础比较差的学生完全不用做拔高的题目，专注在基础的题目上。
Julia：这种方式相比我们小时候而言，我们小时候是需要自己去个性化，自己去做选择，去改进，现在等于用算法和大数据来实现了，提升了整体的效率。我想问一下，科大讯飞在教育领域的普及率，现在在全中国的范围内，这个普及率有多高？
徐凤俊：不高，他的个性化学习手册，在全国总的7000所高中里，目前有2000多所在尝试性地用。从数据上看，他已经有一两千所在用了，但是这些都是尝试性的，也就是拿个几个班在试。
Julia：听您讲，我觉得这是个非常有意义的事，另外有一个小的好奇想问您，刚才您说老师和机器都会去打分，如果差异特别大的话就会拿出来看。如果差异不大的话，得分是以机器的为主还是老师的为主呢？
徐凤俊：老师的为主。这是中高考的双师阅卷系统。在学校内部不是这样的，在学校里都是机器过，解放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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