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英格兰银行货币分析局Michael McLeay、Amar Radia、Ryland Thomas
广义货币创造的限制
虽然商业银行通过贷款行为创造了货币，但实际上该行为并非毫无限制。特别是，贷款的价格——即银行收取的利率（及其他费用）——决定了家庭和公司想要借入的总额。影响新增贷款价格的因素有很多，尤为重要的是英格兰银行的货币政策，这会影响经济中各种利率的水平。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詹姆斯·托宾（James Tobin）在一篇论文中讨论了银行系统创造货币的限制，这个话题最近也成为许多经济评论家和博主讨论的主题。（1）现代经济中，有三个主要约束限制了银行创造货币数量的能力。
（i）银行本身面临着贷款数量的限制。尤其是：
•市场力量限制了贷款，因为银行必须能够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盈利。
•银行必须采取措施以降低与新增贷款相关的风险，这也限制了贷款数量。
•监管政策对银行活动进行约束，以减轻风险累积（a build-up of risks），避免可能对金融体系稳定性构成威胁。
（ii）货币创造也受到货币持有人——家庭和企业——行为的限制。家庭和公司在拿到新创造的货币后可能进行交易——例如偿还未偿还的贷款，立刻“湮灭”该等货币。
（iii）货币创造的最终制约因素是货币政策。英格兰银行的货币政策通过影响经济中的利率水平，影响了家庭和公司想要借贷的数量。这既通过影响银行收取的贷款利率直接发生，也通过货币政策对经济活动的总体影响间接发生。因此，英格兰银行能够确保货币增长与稳定的低通胀的目标一致。
本节的其余部分解释了每种机制在实践中是如何运作的。
（i）银行可贷款数量的限制
各家银行面临的市场力量
图1（译者注：参见上篇译文）显示，对于银行业总体而言，贷款最初是通过相匹配存款创造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任何一家银行都可以自由放贷并无限制地创造货币。这是因为银行必须能够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获利，并确保其能够充分管理与贷款相关的风险。
银行利用其资产——例如贷款——取得利息收入，但是通常还需为其负债——例如储蓄账户——支付利息。银行的商业模式依赖于收取的贷款（或其他资产）利率高于其支付的存款（或其他负债）利率。
银行资产和负债的利率取决于英格兰银行设定的政策利率（policy rate），这是货币创造的最终约束。商业银行利用其资产和负债的预期回报之间的差额——或者叫息差（spread）——来覆盖其经营成本并获取利润。（2）为了发放额外贷款，银行通常必须提供低于竞争对手的贷款利率，以吸引家庭和公司更多借贷。此外，一旦它发放贷款很可能会“失去”其所创造银行存款给竞争对手银行。这两个因素都会影响银行提供贷款的盈利能力，并影响借款数额。
图2：银行发放新增贷款中的货币创造（a）
购房者与售房者资产负债表的变化
贷款发放前的资产负债表
购房者进行抵押
购房者利用其新增存款支付给售房者
购房服务银行与售房服务银行资产负债表的变化
贷款发放前的资产负债表
抵押贷款银行创造出新的存款
……新增存款与准备金转移到卖方银行，买方银行用该部分准备金进行交易结算。
但以这种方式对所有交易进行结算将是不可持续的：
•买方银行的准备金将减少，可能无法应对资金流出——例如存款取款。
•如果银行提供了许多新贷款，最终会耗尽准备金。
因此，买方银行在实践中会尝试吸引或保留新的存款（和准备金）——在上述例子中该等存款来自卖方银行——以匹配其新贷款。
（a）资产负债表高度风格化以便于说明，表中每种货币的数量与每个部门资产负债表上实际持有的数量并不一致。
例如，假设一家银行降低贷款利率吸引了一个家庭进行抵押贷款购买房屋。在发放抵押贷款的那一刻，该家庭的账户应贷记新的存款。一旦他们购买了房子，他们就会将新的存款转给卖家。图2的第一行显示了该等情况。买方剩下了房屋形式的新资产和新贷款形式的新债务。
卖方剩下的是银行存款形式的货币而不是房子。卖家的账户很可能与买家的账户不在同家银行。因此，当交易发生时新的存款将转移到卖方的银行，如图2的第二行所示。然后，买方的资产中的银行存款减少。首先买方银行通过转移准备金（reserves）与卖方银行结算。但这将导致买方银行的存款减少，贷款与存款的比例也会比以前上升。这对（买方）银行来说可能是个问题，因为会增加其风险导致无法应对可能的资金外流。而且，在实践中银行每天都会提供许多此类贷款。因此，如果一家银行以这种方式发放所有新贷款，将迅速耗尽其准备金（reserves）。
因此，银行会试图吸引或保留额外的债务（译者注：如存款）以匹配其新的贷款。在实践中，其他银行也会提供新的贷款并创造新的存款，因此它们采取的一种方法是尝试吸引部分新创造的存款。在竞争激烈的银行业，这可能需要提高其向家庭储蓄账户提供的利率。通过吸引新的存款，银行可以在不降低准备金——如图2第三行所示——的情况下增加贷款。或者，银行——至少是暂时——可以向其他银行借款或吸引其他形式的负债。但无论是通过存款还是其他债务，银行都需要确保吸引并保留某种资金以继续扩大贷款规模。而且，银行需要根据其通过贷款赚取的预期利息来衡量需要支付的成本，而这取决于英格兰银行设定的银行利率（Bank Rate）水平。例如，如果一家银行通过降低抵押贷款利率来继续吸引新借款人并增加贷款，并通过提高其客户存款的利率以吸引新的存款，那么很快就会发现继续扩大贷款规模无利可图。因此，对于贷款和存款的竞争以及获利的意图限制了银行创造货币的规模。
管理与贷款相关的风险
银行还需要管理与新贷款相关的风险。一种方法是确保它们可以吸收稳定的存款——即不太可能或无法大量提取的存款——以匹配其新贷款。这可以作为银行贷款额度的额外限制。例如，如果银行持有的所有存款都是以即时存取账户（instant access accounts）——如经常账户（current accounts）——的形式存在，那么可能会面临短时间内提取大量存款的风险。由于银行倾向于放贷数月或数年，其可能无法全额偿还该等存款——将面临巨大的流动性风险。为了降低流动性风险，银行试图确保将部分存款固定一段时间或期间。（3）但是，客户可能要求对持有长期存款的不便进行赔偿，所以这对银行来说成本可能更高，于是限制了银行希望发放贷款的数量。如前所述，如果银行通过发行长期债务来防范流动性风险，那么当公司使用存款支付该等资金时可能会直接湮灭货币。
银行的贷款数量也受到防范信用风险考虑的限制。信用风险是指发放贷款的银行所面临的借款人无法偿还贷款的风险。在某种程度上，如果银行有足够资本的话，可以承担关于贷款的任何意外损失，从而防范信用风险。但由于贷款会使银行存在发生损失的风险，因此银行在对贷款进行定价时会考虑这些损失的成本。当银行提供贷款时，其收取的利率通常包括对预期的信贷损失平均水平的补偿。当银行估计将遭受更大的损失时，例如向贷款价值比(Loan To Value; LTV)较高的抵押贷款客户提供贷款时，利率中该部分的规模将会更大。随着银行扩大贷款规模，每笔贷款的平均预期损失可能会增加，从而导致这些贷款的利润减少。这进一步限制了银行可盈利的贷款规模，以及因此可以创造的货币数量。
市场力量并不总是引导银行充分保护自己免受流动性和信用风险的影响。因此，监管部门会进行审慎监管——包括对银行资本和流动性头寸的要求——以确保银行在发放新贷款时不会承担过多风险。因此，这些要求亦会成为商业银行通过贷款创造货币的额外制约因素。 Farag，Harland和Nixon（2013）曾对审慎的监管框架（prudential regulatory framework）以及有关资本和流动性的更多细节进行了描述。到目前为止，本节已经考虑了银行通过提供有竞争力的利率（包括贷款和存款）来提供贷款的情况。但如果所有银行同时决定尝试增加贷款，那么货币增长可能不会以同样的方式受到限制。虽然个别银行的存款可能会流向其他银行，但其本身可能会由于其他银行提供贷款而获得一些存款。
许多银行选择同时显着增加贷款的原因有很多。例如，由于经济条件普遍改善，导致按照给定利率贷款的盈利能力增加。或者，银行认为向家庭和公司贷款相关的风险已经下降，也可能会决定发放更多贷款。有观点认为这种改善是银行贷款在金融危机爆发前大幅增长的原因之一。（4）但如果无法确保人们相信风险较低时，将会导致金融系统更加脆弱。（5）联合王国的危机应对措施之一是建立宏观审慎机构——即金融政策委员会（Financial Policy Committee），以识别、监测风险和采取行动，从而在整体上减少或消除对金融系统弹性形成威胁的风险。（6）
（ii）家庭和公司的回应所产生的限制
如托宾（Tobin）所说，除了银行面临货币创造的一系列限制因素外，家庭和公司对银行部门创造货币的回应行为也很重要。银行部门的信用创造最终决定了对货币数量，但是非银行私营部门的行为会影响到创造过程，因为比起他们希望持有的其他资产（如不动产或股票），银行部门可能创造出更多（或更少）的货币数量。由于家庭和公司因为想要消费更多而贷款，在消费时他们会很快将该笔货币转移给其他人。那些家庭和公司如何应对将影响经济中的货币数量，并可能对支出和通货膨胀产生影响。
新创造的存款可能会面临两种结局。首先，正如托宾（Tobin）所说的，如果家庭或公司在贷款发放取得货币后偿还其未偿还的银行贷款，这笔货币很快就会湮灭。这有时被称为“反流理论”（reflux theory）。（7）例如，首次购房者可以通过抵押从老年人那里购买房产，而老年人接收房款后又可以偿还其现有的抵押贷款并与其家人一起搬家。正如前面所讨论的那样，银行贷款会创造货币而偿还贷款会湮灭货币。因此，在这种情况下，经济中的消费者资产负债表将恢复到贷款之前的状态。
第二个可能的结局是银行创造的额外货币可能导致更多的经济支出。如果要湮灭新创造的货币，需要转移到想要偿还现有贷款的家庭和公司手里。但情况并非总是如此，因为经济中个体的资产和债务持有量往往差异很大。（8）相反，这些货币可能最初转移到持有金融资产为正数的家庭或公司：老年人可能有已经还清了他们的抵押贷款，或者收款的公司可能已经有足够的流动资产来支付可能的支出。然后，他们可能会拥有比持有意图更多的货币，然后试图通过增加在商品和服务上的支出来减少“过剩”的资金。（对公司而言，可能会购买其他——更高收益的——资产。）
以上两种新创造货币的结局——快速湮灭或通过支出传递——对经济活动的影响非常大。在后者中，货币可以继续在不同的家庭和公司之间转移，每个家庭和公司可以反过来增加他们的支出。其他因素相同时，这个过程——有时被称为“烫手山芋”效应（‘hot potato’ effect）——可能导致增加经济中的通胀压力。（9）相反，如果货币像前一种情况一样迅速湮灭，则对经济没有进一步的影响。
到目前为止，本节讨论了银行、家庭和公司的行为如何影响经济中的货币数量，进而影响通胀压力。但是，经济中货币环境的最终决定因素是中央银行的货币政策。
（iii）货币政策——对货币创造的最终约束
英格兰银行的主要目标之一是通过保持消费物价平稳以达到政府确定的2％目标，进而确保货币稳定。而且，正如下方方框（译者注：见下篇译文）所讨论的那样，在某些时期各种类型货币的增长速度与名义支出的增速相似，这决定了经济的中期通胀压力。因此，制定适当的货币政策以实现通胀目标，最终应确保稳定的信用和货币创造速度与实现该目标一致。本节解释了货币政策与不同类型货币之间的关系。
通常，货币政策委员会（Monetary Policy Committee ，MPC）与大部分其他国家的类似机构一样，通过设定短期利率——特别是通过设定中央银行准备金利率——来实施货币政策。英格兰银行可以这样做是因为它是英国央行货币的垄断提供者。也是因为银行需要中央银行提供（基础）货币——银行的最终结算方式和广义货币的创造者，储备金的价格会对经济中的其他利率产生有意义的影响。
商业银行从中央银行获得的货币的利率会影响到它们愿意在英镑货币市场——英格兰银行和商业银行互相拆借并借贷给其他金融机构的市场——上进行相同期限拆借的利率。如Clews，Salmon和Weeken（2010）所述，英格兰银行如何利用其货币市场业务实施货币政策的具体细节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当今各国中央银行的运作程序也各有不同。（10）银行间利率的变化会导致不同市场、不同期限的更广泛利率的变化，包括银行向借款人收取的贷款利率和向储户提供的存款利率。（11）货币政策通过这种方式影响了信用价格，进而影响广义货币的创造。
该种货币政策与货币之间关系的解释不同于许多入门性教科书的描述——中央银行通过积极改变准备金数量，利用“货币乘数”来决定广义货币的数量。（12）这种观点认为，中央银行通过设定准备金数量来实施货币政策。而且，由于假设广义货币与基础货币存在恒定比率，随着银行增加贷款和存款，准备金会使得银行存款的变化“倍增”。
这个故事中的任何一步都不是现代经济中货币政策与货币政策之间关系的准确描述。通常中央银行不会通过设定准备金的数量来实现目标短期利率。（13）相反，它们关注价格——设定利率水平。（14）英格兰银行通过按照其设定的政策利率（policy rate）提供和存放准备金来控制利率水平。而银行对用于支付结算和应对客户提款的准备金的需求——中央银行通常会满足该等需求——则决定了准备金和公众持有的现金（共同构成基础货币）的供应。
因此，对基础货币的需求更可能是银行贷款和创造广义货币的结果，而不是原因。这是因为银行在任何特定时间点认为发放贷款有利可图时，都会决定扩张信用。如前所述，发放贷款是否盈利取决于许多因素。其中之一是银行所面临的资金成本，这与支付给准备金的利率——即政策利率（policy rate）密切相关。
相比之下，系统中已有的准备金数量并不构成对通过贷款行为创造广义货币的限制。（15）而“货币乘数”效应有时是银行为满足中央银行关于准备金要求而出现的，银行有义务按照其存款的固定比例持有最低金额的准备金。但是，准备金要求并不是当今大多数发达经济体货币政策框架的重要方面。（16）
宽松的货币政策可能会通过降低贷款利率和增加贷款量来增加广义货币数量。大量的广义货币——伴随着经济支出的增加——可能会导致银行和客户需要更多的准备金和现金。（17）因此，实际上货币乘数理论是以相反的方式运作的。
注：
（1）Tobin（1963）认为银行没有“寡妇之甑”，指的是一个圣经的故事（之前约翰·梅纳德·凯恩斯曾在其经济学著作中引用），有个寡妇在饥荒时期在用光甑（类似于锅或罐子）的油后，能够奇迹般地重新装满（译者注：出自《旧约·列王纪上》第17章）。Tobin认为，银行存款所自动匹配的贷款数量是有限的。
（2）请参阅Button，Pezzini和Rossiter（2010）关于银行如何为新贷款定价的论述。
（3）银行还会通过持有流动性资产（包括准备金和现金）来防范流动性风险，流动资产可以直接（或者可以迅速而廉价地转换为相应资产）用于支付资金流出。尽管银行可以从非银行购买政府债券等流动资产，但是这会产生更多存款。
（4）例如，参见Haldane（2009）。
（5）Tucker（2009）讨论了金融体系中这种“风险错觉”（risk illusion）的可能性。
（6）Tucker，Hall和Pattani（2013）描述了在最近金融危机之后英国宏观审慎决策的新权力。
（7）见Kaldor和Trevithick（1981）。
（8）见Kamath等（2011）。
（9）这一机制在Laidler（1984），Congdon（1992,2005），Howells（1995），Laidler和Robson（1995），Bridges、Rossiter和Thomas（2011）以及Bridges和Thomas（2012）等论文中有更详细的解释。
（10）本行在英镑货币市场的运作框架载于银行的“红皮书”，可在
www.bankofengland.co.uk/markets/Documents/money/publications/redbook.pdf
查阅。杰克逊和辛（2013）讨论了英镑货币市场的近期发展。
（11）英格兰银行（1999）更详细地讨论了货币政策的传导机制。
（12）Benes和Kumhof（2012）更详细地讨论了货币乘数神话。
（13）正如Disyatat（2008）所讨论的。
（14）Bindseil（2004）详细介绍了货币政策如何通过短期利率发挥作用。
（15）Carpenter和Demiralp（2012）指出，在美国准备金数量的变化与贷款数量的变化无关。
（16）例如，目前英格兰银行没有正式的准备金要求。（它确实银行要求按照“现金存款比率”（cash ratio deposits）持有部分英格兰银行的无息存款。但这些存款不是可操作的货币工具，其唯一目的是为了给英格兰银行带来收入【译者注：英格兰银行将这些存款用于投资——主要是金边债券（gilfs），所赚取的收入用于负担其货币政策和金融稳定业务的成本】）Bernanke（2007）讨论了为何当今美国的准备金要求对货币创造的限制比过去更少。
（17）Kydland和Prescott（1990）发现，广义货币总量导致了该周期，而基础货币数量则导致会轻微延迟该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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