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为玄幻
彻骨酸痛、气血翻涌是我身体的常态。深层的根本原因不提，思虑过甚、精神紧张是外在的主因。不敢午睡，因为睡不好。昨天累极了，老婆说，看你每天都精疲力尽的样子。这一觉，地动山摇。半梦半醒却酣畅淋漓，醒来虽然依旧浑身无力，但是遍体通畅、气运无碍。哎呀，此生头一遭。
原本就知道，某个阶段睡眠就是运功。那仅是听说过、头脑知道合理而已，身体并不知道。在主观意识下班后，另外某一套机制主政，然后他趁机舞动乾坤，使得你气运周身。浑身舒畅之下，跟老婆讲，那一年。
16年夏，和女儿跟随姜立志去的沈阳。马俊国、李祥平，姜立志，这仨都是我大学同学，毕业后抛家舍业；相宏昌比我们小，是后来读的中医学院。他们四个从医，每年夏天去山上述职。那年三个带着媳妇，祥平是自己去的。女儿回来以后只记得于俊海的儿子，那个纯正的山娃娃，那山就是他的家；和他那只盛了野蘑菇，小青蛙在里面游泳的碗。
看山门仍旧是坏蛋吴立民，二十年了。见我问一句，你就是那谁？嗯，我应着。非我族类，他说。并不斜我一眼，转身走了。平日山上只有吴立民跟俊海，老师只节假日上山，然后每次一堆人尾随。两个人看不过来一座山，庄稼蔬菜鸡鸭鱼塘的。山上小屋貌似废弃了的，那一个脏乱，诸位尽可以发挥想象。
收拾停当，师兄弟们假惺惺闲聊胡扯，互不服气。各自行医二十年，都已是社会上号称高手大师的人物了，实际没啥长进。聊着，俊国媳妇上官进来喊，来看看祥平呀。祥平在里屋打滚，满头大汗，肚子疼。俊国、立志、宏昌、上官依次上手，站在炕头舞舞扎扎。没动静，还那样。四大高手联手一起上，照疼。
几年前我们家去泰山，路过济南跟祥平见了一面。病气深深显而易见，实际我以为那是死气。我们两口子聊，这就一个将死的人，跟着老师他怎么也不管？于某人不管的事儿多了，我明白的。
山上饭罢。山上那饭真不能讲究，做出来就是好的。可是这是真的啊，再破烂的饭菜，在那块儿吃着就是香甜，人人如此。老师身边丫头从里屋出来，“进来吧”。众人相视一笑，每年上山就盼着老师召见，各自欣喜的进屋坐下。
心砰砰跳，这是我第四次见他。几十年来，我始终觉得矮他何止三分。人家扔了一座金山出来，咱只埋头净捡那些个破铜烂铁，想起便是气短。女儿出来乐坏了，从来没见过你那怂样（他爸总是牛鼻轰轰的）。大气不敢出，咳嗽都得忍着。欠了人家的，无法。
胡子白了、满脸皱纹，明显苍老了。盘坐着还是腰杆笔直，但与之前有很大不同。老师的后背一直到头顶是直线式儿的，貌似没有生理弯曲。可我明显的感觉与此前不同，同样是腰杆倍儿直。跟当下一比，之前他还是略略用意的，就是那直还有一点点意。当下没有任何想法，任何欲念的。坐着还是笔挺，我却感觉他像一滩泥，流体完全没有了骨头，懒洋洋的。时夏，蚊虫多而着长衫。手脚，他那手脚白嫩透红漂亮极了。66岁，面相苍老。细看却没有一颗斑点，手、脚、脖颈、面部，找不见一颗斑点。
瞅我“你怎么来的？”立志带的。沉吟，落目，“怎么变样了呢？”。夫人秦老师在旁背对我，并不回身。几年以前我来拜过山门，那是第三次见他。当时老师不肯见，是秦老师说情的。带我走过几个地方，聊过好些事情，可我最终没跟他。以为自己边缘，实际他记得。这些年我迷醉于红尘情事，心智失守苦不堪言。
问些工作事。生意啦、人员啦、病患啦，拉拉杂杂。师兄弟们强我不多，全都是唯唯诺诺。唯独上官落落大方，师前答对都是她。他们都始终在圈子里，未经社会毒打，没有组织训练和商业经验。在我看来，老师说的好些事情都不对，完全不合商业逻辑。神情、语气、内容，分明就是在糊弄小孩子们玩。可学生们毕恭毕敬，求之若渴。
仅俊国赚了钱。老师“我跟你说过吧，不着急赚钱的”。四年之后的今天，我才想到，这是说我的。我擦，这什么人呐！四年我才想起来明白，如果不明白，那就一辈子，与他无关。上一回他身边人少、爱跟我说话，聊过张耀峰。意态柔软，“我跟耀峰说，先成就、后辉煌。耀峰不肯”。张耀峰是当年座下大员，90年代掌握大小事务，后行逼宫事。已逐出师门，但我看见老师只有惋惜。先成就、后辉煌，如此而已。
工作事毕，上官环顾众人，鼓勇说。祥平肚子疼，如何如何。老师瞅一眼祥平，柔声问，平常走圈怎么样啊？众人齐声抢答“祥平是我们几个里边走圈最勤的，一次能走两小时”。“走圈和走圈不一样”。收声，沉默，寂静无声。沉吟半晌，于光生醒了。
天花乱坠，我只能说。言语不描。
这是真正的他，这才是他喜欢做的事，然而现实中他闭嘴已经许多年了。师兄弟们盼着老师开口，是的，若干年了。整个人瞬间精神，我知道，决定开口之后，他高兴。
落针可闻。一瞬间，整个屋子被流体笼罩，每一个角落。他像一只千爪章鱼，牢牢掌控一切。然后，他一字一顿，讲“含”。他说话的时候，诸位，你们肯定毕生未见，我也不知道你们是否能够想象，那一种情形。因为你没有体验，未见、未闻、未尝。
他先调息，在他那里就是他身体内外某种物质的，有规律的，可掌控的流动。他先调这个，一调调整个屋子，滚卷一切。然后，那声音随着息出来，流动着的，拨弄这间屋子当中的每一粒尘埃。
中国的文化，终将传续不会消亡。
举掌合虚十。他说，我们的前胸后背，就像双掌虚合这人字，一呼一吸间一张一合。舌顶上颚处有一物（今字中间一点），以线链向下勾连（横折）。含字下部的口字，是腹中的太极。每一呼吸，直下腹中。而腹中太极，延绵至无穷远处，如浮云海水。说，我这几十年，每一口呼吸，如此。
讲完。祥平回去双盘两个小时。众人，“嗖”一声飞奔回屋。祥平双盘两小时。去年祥平路过，病气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