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海水
一半是火焰
2016年年中,我去山西长治暗访了一则银行业奇葩事:当地一家农商行,因为员工完不成绩效,就对他们开展体罚,男员工剃光头、女员工剃板寸,还能用板子当众打屁股。
当天晚上,我和我当时的好朋友通电话,他正在分管某中小城商行的对公金融板块,是包括投行在内的大对公。我跟他说了在漳泽的采访见闻,又聊起了当时在业内传开的“十不我贷”打油诗。他沉默片刻以后,下了决心,不能吊死在同质化的存贷了,那样卷下去没底了,那是因为总行战略就不行,战略没远见、产品线就起不来,才会只知道逼死基层,实在无计可施才会搞体罚。
那怎么办?要跟上时代,要大力发展“大投行、大资管”。
给各位补充说明一下那首“十不我贷”打油诗:山西煤矿江苏的光,上海纸铜河北的钢,央企商票民企的仓,转口套利宁德的场,打折房贷昨日梦想,商业地产城市暮光——以上十样是银行不敢贷的,贷完要变NPL的。(备注:时也势也,放到今天一切又不一样了,打折房贷都是香饽饽了亲们。)
那个时候,银行面临了几重艰难的外部环境,用当时的老话说叫“三期叠加”。于是就容易遇到这种到处有雷,问银行伸手要贷款的企业银行不敢贷,银行想贷的企业又没有需求了,我们习惯将之称为,资产荒。
资产荒了不算,那时因为整体处在金融开放阶段性进程中,因此还有互联网金融搅局,把银行“存款李行”的根基都动了;以及全市场金融“脱媒”趋势愈演愈烈。银行如芒在背,他们不想干瞪眼。
- 如何让金融再怎么“脱媒”,也只脱得了贷款,脱不了银行的综合经营?
- 资产荒之下,好的资产在哪里?
- 如果用贷款的方式,不能够去有效定价风险,那可不可以用投行的方式,用大资管的路径,来控制和定价风险?
- 如果真实的资金用途和流向,在表内走不通,那可不可以放到表外?
在那晚的电话里,我的朋友表达了两层意思:
一是,他认为未来产业结构调整,企业必然有大量类似于并购重组、股权变更等的投行类需求,银行的野心可不止是要进去分一杯羹、承销个债、做个财务顾问、或者只能吃一道贷款什么的——银行作为金融行业“老大哥”,手上有强大的资金能力,身边有一呼百应的“全牌照”小弟们,信托、券商资管、保险资管、基金子,大哥有招呼还不都到齐?
所以,银行要成为的,是大交易中多资管主体、工具、渠道、产品的组局者;是客户和交易的实际掌握者。
二是,拉长交易链条,就能让某些不可行变得可行。而这,又恰恰符合那些年最时髦的“轻资产”、“交易型银行”战略流变。
以上两条,合在一起,当时有一个概念,叫做,银行表内外的“全资产经营”。
那天之后,我这朋友说干就干,很快就请来了某当时市场上非常活跃的基金子人马,来总行做为期两天的培训。对,就是上文里我也被允许列席的那一次。
我后来也反思。其实聊到这里,出发点都是不错的,“大投行、大资管”本身是可以广阔实业天地大有可为的。但不晓得为什么,落到现实,“大资管”还是大比例地被演绎成了银行“出表冲动”下的大通道;而资管通道里资产,甚至,一样集中度很高,一样大比例地流向了地产啊城投啊这些。
说好的是为了发展更牛的“资产选取能力、价值发现能力、风险控制能力”的呢,为啥到最后,又是一场,以创新为名的同质化。金融机构为什么那么喜欢“共振”,一上百上,一散百散。如果是这样,所谓的专业,是不是也变成了同质化的幌子,简单粗暴地复制和放量,其实是业绩冲动+懒惰吧?
但一切还是花团锦簇地展开了。曾几何时,以功能最齐全、资金运用最灵活著称的信托,插上了银行“出表”冲动的翅膀,短短几年间资产就突飞猛进了。不得不承认,爆发式增长的背后,那些年,通道业务的确一度成了主流业务,很多年来,信托也是全市场最大的非标资产证券化提供商。再后来,券商资管、保险资管齐齐跟上,基金子玩得又酷炫又花哨。
当然,这里必须为信托业补一句,其实信托业监管是收得比较严比较早的,当时市场上还曾有其它资管机构监管套利,做信托不方便做的呢。因此,信托的转型也开始得比较早,一个方向是主动管理型融资类业务增加,被动管理的通道类业务比例降低,服务实业的维度也更宽;第二个方向是回归“受人之托、代人理财”的本源,以更丰富的工具发展更多样化的财富管理业务。
说回银行业。这一段故事的结尾,是资管新规,是表外回表,是穿透式监管,是理财子成立,是打破刚兑,是资管各方也都纷纷回归了本源,各司其职,并在“本源”业务的促动下继续通力合作。
而今天,当我再开题银行业如果突破同质化竞争、如何差异化服务客户时,更多的笔墨已经放在了着眼企业全生命周期需求的:数字化金融、和银行内部打破部门墙的综合化服务。
至于今晚的这篇文章,全当是,看完电视剧的一刹那对酒当歌的冲动。而标题里的这壶酒,请今天有缘看到我这些文字的你,见字如面,我们喝一杯。不为别的,甚至追忆当年也不为那些业务或是非——
只为,故事里曾有一个,在这片金融江湖,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年轻又热血的自己。
那是最坏的时代,那是最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