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同写意邀请，创响生物（Inmagene）董事长及CEO王健博士在同写意主办的“第三届全球生物医药前沿技术大会”上做了《创业者与投资人，谁是甲方？》的报告，本文系根据报告内容整理，并经报告人确认。
创业者与投资人，谁是甲方？我觉得自己花了二十年多来为谈这个话题做准备。曾有22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投资人，其中12年联合创建了奥博亚洲（OrbiMed Asia），建了三支基金，共约11亿美元，投了差不多60家公司。2019年7月1日，我创建了创响生物（Inmagene），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创业者。有朋友听说了，关切地问我：你怎么从甲方做到乙方去了？我心里一惊，难道自己做错了“方”？
在中国文化里，甲方、乙方是有天壤之别的：甲方是指挥乙方的主人，乙方是服务于甲方的仆人；甲方是管理、监控者，乙方是被管理、被监控者。在我事业发展的不同阶段，对创业者与投资人谁是甲方的回答是不同的，下面我就讲讲自己的心路历程。
两种不同的投资人
创响开始时，为了融资，我不得不做乙方。我所面对的投资人几乎全是从前的同事与合作伙伴，有些甚至是从前的下属，或我曾投过的创业者所变成的投资人，但每个我都认真对待。A轮我们很幸运，共收到7个term sheets（TS），其中有两个风格很不一样。
一个TS来自显然自认为是甲方的投资人，很强势。星期天凌晨发给我一份从来没见过的（第一版）TS，要求我一个工作日内必须签，不然就作废。这份TS把投资额分成三次，设了大量对赌和里程碑条款，并在涉及公司运营的诸多方面要求一票否决权。这就好比你去给车加油，加油站说油可以加，但得分三次给你，而且他们要和你一起开车，路上一不满意他们就踩刹车。
另一个TS来自一位显然甘作乙方的投资人，叫赵春林，是安龙基金的老大。他说，咱们认识十多年了，我对你的能力很了解；我创过业，懂得创业的难处，我来就是支持你的，你就直接告诉我往哪儿打钱吧。关于TS中的条款，他也耐心地和我商讨。
我投过几十家公司，做过其中三家的董事长，认为投资人和董事会对管理层合理的监管既必要又重要。但我觉得，投资人和董事会一般只应参与重大战略方向的制定，而应尽量避免影响公司的运营。前面那位“甲方投资人”想对公司运营进行深度监督和管控，会对公司的正常运转带来风险，于是我就跟赵春林合作了。他投进来后的大约18个月里，创响的市值涨了约11倍，他应该会赚不少钱。
两个CEO的启示
越没经验的投资人越喜欢做甲方，我刚出道时就是这样。下面这张是我当时的照片，可以看出我在理发上是省了钱的。我虽然自己没钱，但管的钱多，就以为自己是根葱。
我误以为那些头发花白的创业者是来求我的，感到自己很懂（回想起来，我当时真是什么都不懂）。我热衷于做甲方、当然更喜欢那些把我供奉成甲方，自己甘做乙方的创业者。但后来，我投了两个许多方面完全相反的CEO，使我的想法有所改变。
其中一位（权且称他Mr.X吧）就是个甘做乙方的人，和他打交道，我觉得特别舒坦。他极周到体贴，从美国来中国出差，都记得为我的助理带旧金山特产的巧克力。每次开董事会，他都请董事们吃一顿昂贵可口的大餐。另一位叫Joe Keegan，对投资人有种平起平坐、不卑不亢的态度，遇事公事公办，谈不上周到体贴。他不给我的助理送小礼物，也不请董事吃大餐。
Mr.X管的是个上市公司，他接手时有几亿美金市值。Joe的公司叫ForteBio，我投的时候他们连过桥贷款都烧光了，濒临倒闭，Joe刚刚上任。
他们做事的风格也迥异。Mr.X最怕得罪人，所以不分巨细，事事都和董事会商量，征得所有人同意才往前，所以开董事会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频次越来越高。Joe从不跟董事会商量任何运营方面的事，自己全处理了，只汇报结果，所以ForteBio的董事会时间越来越短。
他们的结果也截然不同。Mr.X管的公司在原地打转，把钱都烧光了，濒临崩溃，Mr.X最终被董事会炒了鱿鱼。而Joe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公司扭亏为盈，成功地卖掉了。
由此，我发现一条规律: 董事会的时间越长、频次越高，投资人的回报越低。对投资人来说，态度恶劣但赚钱的创业者，远强于态度良好但亏钱的创业者。最重要的是，做甲方亏钱，不如做乙方赚钱。
投资人应避免做甲方
投资人之所以想做甲方去监控公司，一般是因为不放心，就像一个母亲对女儿不放心，要陪她一起去和男友约会。他们有个错误的假设，就是自己比创业者更懂运营，如果我监督、控制你，结果会更好。但多数投资人是不擅长运营的，至少不见得比被投的创业者强。
投资人的担心并非多余，有时确实看走眼了，公司发展不尽如人意。这时投资人的本能是冲进公司扭转败局，但此处问题有三。其一，公司发展常一波三折，你以为正走向失败的公司可能时来运转，意外伟大。其二，你的掺和可能于事无补，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其三，投资人的时间是有成本的——如果回报一样多，投资人花的时间越多，成本越高。用于减小败局所花的时间，可以用来投更有戏的公司。
22年的投资经历让我认识到一个二八原则：我80%的时间都浪费在最不赚钱的20%的公司里；而80%的钱都是从最省事的20%中赚的。投资人如果不把时间浪费在做甲方监控公司上，结果往往更好。
举个例子。我在再鼎里投了几轮，甘做乙方，但赚的钱并不少。我的态度是支持但不添乱，偶尔跟创始人CEO杜莹通个电话，介绍个可能引进的产品或可能有用的人才什么的，绝不会去监督、管理或干预运营。
我的一位挚友早就参透了这一点，他叫余国良，是Apollomics（冠科美博）的董事长CEO。我们认识21年了，我在奥博亚洲时请他做投资合伙人，共事6年多。
他创建、投资了多家公司，被誉为“独角兽捕手”，但我从来没见他摆出甲方的姿态指手画脚。他和创业者交谈时很谦卑，专注于如何支持对方，给对方提供资源和帮助。创业者很喜欢这样的投资人，所以他常常不仅投进去了，而且对方还请他做联合创始人甚至董事长。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
投资人和创业者应有的关系
投资人和创业者，究竟谁是甲方呢？都不是。他们不是甲、乙方的关系，而是阴和阳的关系，彼此互补互依、缺一不可。他们只有互相信赖，同舟共济，才能把公司做好。他们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是一种互相学习、互相帮助、互信双赢的长期合作、甚至朋友的关系，时代天使的创始人CEO李华敏和我就形成了这种关系。
时代天使是中国牙齿隐形矫治器的龙头企业，市值约100亿美元，但我投资时它也像ForteBio一样濒临倒闭。我投了整个A轮，还曾担任董事长。当时李华敏和我其实都在学习。她是临危受命领导公司，在学习如何让这样的企业起死回生并发展壮大；而我刚从美国回国，在学习如何在中国投资。
我能给李华敏的只是一些建议和精神支持。当时公司年销售额只有约80万人民币，我对她说，我可以看见销售额未来涨到以千万、亿美元为单位，这条路我在别的被投企业走过不止一次，请相信我。我至今忘不了她脸上又兴奋又憧憬的神色。她也用各种实战体验让我学到了很多，在诸多方面为我提供帮助，久而久之，我们就成了难得的朋友与合作伙伴。
究竟谁是甲方
如果创业者和投资人都不是甲方，究竟谁是呢？我在医疗健康产业里做了30多年才找到答案：天下的病人才是真正的甲方。在这个行业里，无论是投资人还是创业者，亦或是科研人员、服务机构等，统统是乙方，都是为病人这个甲方服务的。
药做出来了没有，病治好了没有，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只有认识到这一点，你的心态才会平和下来，才会专注于做实事，结果才会更好。当一个人处心积虑要做甲方时，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虚荣、面子和权力上，这些东西都是海市蜃楼、过眼云烟，他即使勉强做了甲方，也不会满足和快乐。
近年来，投资人和创业者的界限日益模糊，出现了许多既创业又投资的人，更没法分清谁是甲方谁是乙方了。我在余国良的公司Apollomics里是投资人和董事（Apollomics是我们两人共同孵化出来的）；而他在我的公司Inmagene里是投资人和董事。
我今天的梦想和刚出道时非常不同。今天的我甘愿做乙方，做了投资人这边的乙方，还要做创业者那边的乙方。我要做会投资的创业者，还要做会创业的投资人，最终的目的就是做出好药，服务好病人这个甲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