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我的平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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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叔是我们家的邻居,和父亲一般大的年龄,属猪。在我和弟弟不在家的日子里,平叔是我们家最常来的朋友和客人,也是我父母最好的朋友。有时候一天还会来我们家两趟,上午一趟,下午一趟。通常是父亲泡好茶,然后几个人就开始了天南地北、家长里短的调侃。

   我们家是胶东半岛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农村。以前人口最多的时候,有500多户人家。现在农村的人口每年减少得厉害,但凡有点能力和关系的年轻人,都到了周边大的城市比如烟台和威海,找工作然后在城市里扎下了根。留在农村的人口,大部分是我父亲那一辈的人,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他们不管自己的孩子在哪一个大城市,也是宁愿呆在自己的家里面,也不愿意去大城市和孩子们住一起。

   我特别怀念自己小时候农村的那种热闹的场面,特别是春忙割麦子、打麦子的场景。大人们通常都忙得脚不着地,一天三顿饭,只有早饭在家里吃,中午饭在山上吃,晚饭在麦场吃。麦场里到处堆满了各家各户的麦子堆和麦秆堆。麦子堆是刚从地里割下来,堆放在一起准备晚上安排机器打麦穗的。麦秆堆是麦子打完后堆放在一起,以后留作烧火做饭的用料。农村的街道里,到处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孩子们正好赶上学校放假,就整天的在麦场里玩捉迷藏,尽情享受着孩提般的快乐。那时候整个农村的上空都荡漾着忙碌、收获和希望的氛围,连呼吸都是快乐的味道。几十年过去了,现在的农村里再也找不到当初快乐、忙活的气氛了。每一年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农村的人口才会比平常多了一些出来。


   平叔和父亲从小就是同学,陪伴着一起长大。平叔家比我们家还穷,弟兄三个,在那个缺吃缺穿的年代里,家里穷的叮当响,揭不开锅那是常事。因为家里穷,平叔到三十多岁,也没娶上媳妇,谁家的姑娘愿意去他们家遭罪啊。不过,平婶就是那么一个人。平叔三十二岁的时候,平婶带着和前夫生的一个儿子从邻村搬到我们村和平叔住在了一起,一年后平叔有了自己的儿子-大海。

    平叔从我记忆开始就在我们村里作赤脚医生,那时候我特别害怕见到他,因为每次见到他都是自己生病了,母亲带我去他家给我打屁股针。 我自己忘记了小时候到底去过平叔家多少次了。平叔有个大大的药箱,里面盛满了各种各样的药盒。每一次都是先摸摸我的脑袋,问我哪里不舒服?然后从他的药箱里拿出一个药盒,把药盒里面的西药针剂取出来,用食指头轻轻的弹一下,再从他的药箱里找到那个圆圆的小小的切割器,在针剂的头部那里轻轻地一划,就可以用手把针剂的头部给拨下来,然后再把药水吸到针管里面。我早早就听母亲的话,把裤子脱下来,两只手扶在炕沿上,把小屁股转给了平叔。平叔一只手拿着针头,一只手拿着棉花球,嘴上轻轻地笑着说:“不疼不疼,打完了就不发烧了啊。”不知不觉中,感觉到自己的小屁股上面像被蚊子咬了一下,平叔的手在那里给我揉搓着,一会就打完针了。这时候平叔会拍拍我的小屁股,笑着说:“打完了,把裤子穿起来吧。”

    那时候村里面谁有个头痛脑热、感冒发烧的都会去找平叔。平叔从来都不会嫌弃麻烦,有求必应,有叫必到。有的庄稼人冬天半夜里生病了,平叔也会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冒着刺骨的寒风,去给人家看病打针。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每一位平叔看过的病人,过一段时间,他都会主动地到人家那里去复查一下,看看病人的情况。村里有一些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平叔每隔一段时间也会主动去看下老人家,关注一下老人的身体情况。平叔对待病人从来都是一视同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村里有一个脑子有些问题的关棍汉,和我同辈人,每次听到别人谈论起我平叔,都会主动凑上去说“ XX(我平叔的名字),真是个大好人”。由于平叔看病技术过硬,人又非常有爱心,我们村里的人都亲切地称呼他为“神医”。

  我每年都会回家几趟,每次回家基本都会见到平叔。他最近几年,身体也大不如以往,路走得慢了下来,腰板有些弯弯的。但人的精神不错,每次见他都是笑嘻嘻地和我打招呼:“波,回来了啊” ,“叔,回来了,来我们家喝茶?”。我应声着。 “嗯嗯,改天去,今儿就不去了啊”  其实我知道,他在我到家之前刚刚从我们家出来。

  平叔脾气很好,对人总是笑嘻嘻的,从来也没见过他和别人红过脸、吵过架。他总是坚持与人为善的观点,有什么问题他也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去考虑,这在农村是不多见的。在农村,两口子吵架、打仗是常事,但平叔和平婶从来也没有红过脸。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两个人互相搀扶和鼓励着,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大海大学毕业后,去南方的大城市工作了,事业上面也是小有成就。每次说到大海,他都是脸上带着微笑,满满的幸福和满足。

   最近几年,国家大力发展农村的医疗卫生事业,大幅度提高农村最基层医疗卫生工作者的待遇。平叔每月也可以从乡卫生局领取工资了,等到退休后也可以领取养老保险金了。家里的生活也是越来越好了。

   前天,当我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告诉我,平叔突然离世了!

   平叔是在山里种花生的时候离世的。据母亲讲,平叔好几年没有种花生,每年都是花钱买花生油。去世前的头天下午在我们家和我父母聊天说,他今年想种些花生打点花生油,还是吃自己种的花生打的油香。第二天,他在地里用手扶拖拉机打陇,在地头转弯的时候,一个不适应倒在了地下----心肌梗塞离世了。离世的时候,平婶就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种地。尽管一帮人帮着做了心脏复苏,但很遗憾还是没有抢救过来。就这样,平叔和我们永久地再见了。

  平叔的离世,让我的父母非常难过。在电话里,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声音里含着哽咽的哭声。平叔前几天刚给我骨折的父母拆过手术的缝合线,我母亲说,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谢谢他,他就离去了。平叔的离去,让他们的晚年失去了一位可以聊天、互相陪伴的好朋友。我们村里的人都很难过,一位好心的赤脚医生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他曾经医治过了我们村多少人的疾病和痛苦,在那个曾经艰苦的岁月里,是他给我们带来了健康和希望。

  平叔是千千万万庄稼人里面的一个平凡的人,但他的人生闪烁着不平凡的光辉。他的与人为善,他的仁心仁术,他的善良好施,他的积极乐观,都深深地影响着我们村里的下一辈人。让我们对他久久不能忘怀。他是我尊敬的一位长者。

   呜呼哀哉,等我从非洲大陆回国,再也见不到我的平叔了。 平叔,您一路走好!谨以此文,悼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