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慈渡基金会年会派对，还是租在旧金山现代博物馆的场地。派对时间过半，我随便找了个展厅，在中间的沙发上坐下。博物馆的楼上楼下我已经逛了几遍。手里拿着酒杯，我有些无聊。周围是班克西和一些其他不太熟悉的涂鸦艺术家的作品。那些涂鸦，在灯光下仿佛跳跃着，与这个空间的庄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来来往往的人群，显得格外匆忙，他们的谈话声、笑声和脚步声混杂成一片，构成了一幅繁忙的社交画卷。我就这样坐着，观察着这一切，仿佛自己是这幅画的一部分，同时又被世界遗忘。
“这里的酒不错。”
我扭头看去，一个男子坐在这沙发的另一头，他晃着一个烈酒的杯子，对我打了招呼。
我打量了他几眼，他大约五十岁左右，斯拉夫人的长相，面容上写满了岁月。眼角微微下垂，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正装剪裁精致，领带的颜色与衬衫搭配得恰到好处，显示了他对细节的关注。这种优雅并不刻意，仿佛是他生活中自然流露出的一部分。
我点了点头，举杯致意：“本地出产。加州纳帕谷，有很多很好的霞多丽。”
“葡萄酒，我不太熟。我希望他们有更多的伏特加。”他晃了晃他的酒杯，“涅米若夫伏尔加，可不容易喝到。去年的年终聚会你有来么？也是在这博物馆的场地。”
我点了点头。
“去年的伏特加就不太行了。今年挺好，不枉费我们给基金会捐了这么多份子钱。”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不急不缓的节奏，却又有一丝神秘。
“哦，我可没捐钱，是我的丈夫。” 我说，“他在这个慈善基金会工作。”
他轻轻地笑了笑，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狡黠：“巧了，我受到邀请也是因为工作。不过不是为了基金会，我是为这个博物馆工作。”
“您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艺术策展人，主要负责东欧的艺术品。”
我来了兴致：“那一定是份非常有趣的工作。”
“是的，有时候。” 他微微叹了口气，仿佛有太多的故事藏在背后，“每一件艺术品都有它自己的故事，而我，只是努力让这些故事被世人听见。”
“你一定是非常厉害的策展人吧。”我说，“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有很高的门槛。”
“呃，我的简历还可以吧。我原本在基辅国立现代艺术博物馆做了好多年，职位不低，圈子里也有些名气。”
他又问我：“你觉得这里这些展品怎么样？”
“有些还可以。” 我想了想，答道，“最顶层的莲花水池还不错。其他吧，我感觉也就一般。”
他微微一笑：“看起来，你并不太欣赏这里的艺术品。”
我略带歉意地说：“无意冒犯，但总的来说，我不是现代艺术的爱好者。”
“为什么呢？” 他好奇地问。
“这些东西，总感觉矫情，有些造作。” 我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他听后大笑起来，似乎对我的直言很是赞赏：“可你知道这些艺术品值多少钱吗？这一幅，Futura的地铁涂鸦。多少钱？”
“我还以为是班克西的。”我皱了皱眉。
“不不不。Futura的成名作…他和班克西风格很不一样…”他似乎要打开话匣子，又自觉地打住，“这不重要。这幅涂鸦，博物馆的购入价格是三百二十万美元，现在市价应该超过六百万。”
“那是很多钱。”我点了点头，淡然说，“不过这里想必还有比这幅贵得多的作品。二楼那几幅沃霍尔的海报，比这还贵吧。我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沃霍尔是七十年代的老家伙了。沃霍尔过时了。”他看着我，摇了摇头。
“这也是我的感觉。”我说。
他笑了笑，自顾自喝了两口酒。
“讲够了我的工作。”他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一个投资集团工作。” 我回答。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似乎我的回答引起了他的兴趣。他问道：“最近的投资行情怎么样？”
我说：“还可以吧。我们现在主要是做一些投后管理。”
“投后管理？” 他略显好奇。
“对，就是照顾那些我们已经投资的公司，确保它们在这个资本寒冬里不至于破产。” 我解释道。
他听后笑了笑，然后看似无意地说：“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投资机会。”
这话我听得多了，我随口应了一声“哦？”
他以为我很有兴趣，问道：“你对乌客蓝的现代艺术了解多少？”
“实在不太了解。” 我坦诚地说。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特别的光芒：“现在，可能是乌客蓝现代艺术最好的时刻，也是投资它们的最好的机会。”
“是么？”我有点吃惊，他这个说法倒是听起来很意外。
他随手评论起我们眼前展厅里的作品来：“你看看，这幅BRÜGGEMANN的拼贴，用到当下的报纸头条。算是够贴近现实？够挑衅？那一副，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那幅，Futura的涂鸦。因为他在地铁涂鸦被判了两天刑，所以这幅作品名声大噪。这就够生猛？够艺术？”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要给我时间跟上他的思路，“这些和战争相比，都微不足道，微不足道。”
他站起身来，“什么破坏公物，和真正的破坏和鲜血相比，就好像是过家家。想想看，那些在基辅，哈尔科夫街头的巨幅涂鸦，墙上满是弹坑，倒塌了一半…”
他见我若有所思，接着说：“想想看，烧毁的战车履带搭起来的装置艺术。想想看，废弃街垒垒出来的雕塑。想想看，烧焦的枯草根和粘血的自行车，做一个装置艺术……”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有这样的艺术品吗？”
他拿出手机，开始给我一页一页地展示那些他刚才提到的艺术品。图像在屏幕上跳跃，每一幅作品都令人震撼，触目惊心。
“怎么样？” 他问。
“真的很了不起。” 我回答。
他点点头：“现在可能是投资这些艺术品的好时机。它们已经开始升值，但是，现在入手，还不算太晚。”
我斟酌着回应他：“我会让我们的团队考虑一下。”
他看了我几眼，又说：“还有些小一点的作品，真的不贵，在旧金山这里，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凑一凑，个人都能买得起。十几万美金就够了。”
他再次滑动手机屏幕，又是一副一幅的装置艺术。
“停一下，”有一个作品吸引了我，“刚才那幅。”
“这个？”他划了回去。
手机屏上出现了一个天使图案的艺术品，仔细看来，是由彩绘玻璃碎片拼成。天使的图案带有一种抽象风格，而玻璃碎片则增添了几分凄美的氛围。
他摇了摇头：“这个不卖的。”
我有点困惑：“不卖？”
他说：“这属于我。我现在没打算卖。”他想了想，“当然，也看买家准备出什么价格。”
好家伙，还有欲擒故纵的把戏。
“这是彩绘玻璃？”我问，“艺术家故意打碎又重新拼图的？”
他解释说：“这是来自敖德萨大教堂的彩绘玻璃。去年有一次空袭，在敖德萨的世界文化遗产老城区。你可能在新闻里读到过。”
“真的吗？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 我感到不好意思。
他并不在意，继续说：“教堂的彩绘玻璃全都震碎了，满街都是。在获得教会的同意后，这位艺术家用了一些碎片，做的这个作品。”他突然又问：“你是华人？”
“对。”我说。
“你知不知道一个中国的大艺术家，徐冰。他有一个作品，用的是911当天纽约漫天落下的灰尘…”
“我知道你说的这个。”我点点头，“他用911那天收集的灰尘，在地上写了两句佛家偈子。”
“对对，我不太记得具体内容，大概意思是…”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他点了点头：“说得真好。”
“这个碎玻璃，”我赞叹地说，“是有点徐冰的那个意思。”
我又指着艺术图案角上的一些字母问：“这是签名吗？”
“对，是艺术家名字的缩写。”他停了停，说，“卡缇亚·亚历山德伊夫娜·伊万诺娃。”
我莫名地生出一股嫉妒：“她很有才华。”
他点了点头，认同地说：“确实如此。”
“她多大年纪了？”我又好奇地追问。
他抬眼看了看我，说：“她，她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
我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幅彩绘玻璃的天使图，眼里仿佛浮现出一位乌克兰年轻女子，手指纤长，涂着鲜红的指甲油，摆弄着各种彩色玻璃碎片，尝试着各种拼接…
突然，一片彩色玻璃划破她的手指，暗红的鲜血渗在天使图案上…
“我可以把这些艺术品的图都打包发给你。”他的话把我拉回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回应他说：“你提供的这个投资线索挺有意思的。我会向我的上司汇报。”
他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我今天来这里的任务之一，其实就是推销艺术品。我并不是只和你一个人谈论这个话题。”
我点头表示理解：“我当然知道。”
他轻轻摇了摇酒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说：“艺术和投资很像，都是在寻找价值的过程。”
我笑着回应：“都像是一场冒险。”
“是的，” 他若有所思，“有时候明知道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却是欲罢不能。就像生活一样，总需要一些色彩。”
我点头：“生活如果全是预料之中，没有一点意外，那也太无趣了。”
他看着我，眼中似乎闪过什么：“你说得很对。不过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老了，经受不了太多意料之外了。”
“您还年轻哪。”我笑着说，“科技进步了，他们说，八十岁现在就算是五十岁。”
他笑了起来：“我倒是没有八十岁，不过我也五十多了。”
“五十岁就算是三十岁。正当年。”
“要是这么说，你可能就只有十八岁了。”他半眯起了眼睛。
“难道我不像十八岁？”我摇晃着酒杯笑道。
“那你可就没到喝酒的年龄了。小姑娘。”他笑着顺着我的话头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确实老了，我的女儿都有你这么大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看了看手表，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按照安排，保姆带娃带到十点半，我得先回家接保姆的班了。
“看来我得告辞了，时间不早了，” 我说，“今晚的谈话非常愉快。”
“的确，” 他和我握了个手回应，“希望我们还有机会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微笑着点头，然后说：“可以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我会和我的上司讨论一下，你说的那个机会。”
他从口袋的名片夹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注视着手中的名片，轻声念出：“亚历山大·伊万诺夫。”
我脑海闪过一个念头，抬头问他：“你之前提到的那位彩绘玻璃作品的艺术家，她叫什么名字？”
“卡缇亚·亚历山德伊夫娜·伊万诺娃。”
“你们是亲戚？”
他点了点头，简单地回答：“我女儿。”
我恍然，这就都说得通了。原来，讲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
我想了想说：“或许…你可以让她带着几幅作品，来这里先做个个人特展，这样也许会更受欢迎。”
亚历山大没有应话，喝了几口酒：“很遗憾，那已经不可能了。”他缓缓地说，“她去世了。”
我被这消息震惊了，无言以对，片刻后才问道：“是空袭吗？”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她经常去东边跑…是地雷…”
我忙说道：“我很抱歉听到这个…”
他淡淡地回应：“不必了。她只是众人中的一个。”
我站在那里，还在想着要和他说些什么，他却说：“我得赶在大家喝完伏特加之前再去搞一点。涅米若夫，不是那么容易喝到。”
他和我握了握手，转身离开。
我看着亚历山大的背影，这时候的他看起来真的像是个老人了。
已经走开几步的亚历山大，又扭过头来，比着打电话的手势对我说：“给我打电话。生意的事。”
“会的。”我说。
本文素材来自吕晓宇接受 忽左忽右 的播客。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鸣谢GPT老师，亦舒老师，吕晓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