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味的胸毛君
小时候，魔都有很多养鸽子的人。
在拥挤的环境里，只要一个笼子，一杯水料，一片天空，鸽子就可以生养繁殖。鸽子肉、蛋不仅味美，而且能提供优质蛋白，是城市肉食供应不足的一种补充。
年幼时，家住顶楼，邻居养了大约三、四笼鸽子。没有上学时，我常常趴在窗户边看着邻居家的鸽子成群地起飞、盘旋、回笼。当时上海的天际线远不如今天整齐高耸，在夕阳的余晖下，还可以看到其他人家豢养的鸽群投下的阴影。鸽子遵循着大部分鸟类日出而起，日落而归的作息。我因此常常担心，光线不好时，鸽子会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飞进其他家的笼子里？
好在邻居似乎是一位养殖技术极为高超的好手。家里人回忆，一只鸽子拿到他手上，只消几秒钟，他就能告诉你这只鸽子的雌雄、耐力、好坏。他非常擅长“伺候”这些小动物，他养的鸽子几乎个个身材健壮、羽翼饱满，眼睛油光湿亮。
而最能证明他技术高超的，则是他从没有丢过一只鸽子。
据说，每到春天时，全上海的养鸽人都要默默地进行一场比赛。鸽子发情时，年轻的雄鸽会绕着雌鸽咕咕叫，甚至追逐雌鸽。每家的鸽群也不再固守在自家的天空上。成熟、漂亮的雌鸽往往能吸引众多倾慕者，倾慕者甚至会追逐雌鸽回笼。
这场赌上了养鸽人技术与骄傲的比赛，往往以某些人家永久地失去了几只年轻的雄鸽，某些人家餐桌上多了一道红烧乳鸽、鸽子汤等菜色结束。年幼的我在大快朵颐的同时，也领悟到了一个道理：
如果你想吃红烧乳鸽，先放出那只美丽的雌鸽。
最近信托业最大的奇闻，大概就是国通信托的“东兴192号运城中心棚户区改造项目集合信托计划”了。
4月14日，国通信托官网刊出公告，称融资方因为受疫情影响，用款项目销售及再融资渠道受阻，致使信托计划无法取得收益，信托计划项下各期优先信托单位将延期。公告特别提到，将督促“运城市城市建设投资开发有限公司（下称“运城城投”）尽快履行远期回购优先级信托受益权的义务”。
就在国通刊出这份公告后的第三天，运城城投在自己的官网和微信公众号上以置顶的方式放出了一份《严正声明》，称“我集团公司与国通信托有限责任公司从未有过任何业务合作，更未参与所谓‘国通信托·东兴2192号运城中心棚户区改造项目集合资金信托计划’”。运城方面还措辞强硬地表示将向银保监会申请调查国通信托的“违法行为”。
几乎与运城城投发布《严正声明》同时，国通信托立刻删除了官网上的延期公告，以及微信公众号上“东兴192号”的推介信息。
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先来看国通信托方面的项目材料。2018年国通信托发行该产品时，曾同时向投资人提供了“投资指南”与“信托合同”两份材料。根据“投资指南”，东兴192号计划募集资金3亿元，其中2亿元优先级，1亿元劣后级。资金投向是向运城市东恒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东恒地产/项目公司”）增资1.1亿元，剩余资金用于东恒地产名下的“运城市棚户区改造项目的开发建设”。
交易结构方面，东恒地产增资前的两位股东——山西第三建筑工程公司（下称“山西三建”）与山西昊林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昊林地产”）提供项目公司股权质押担保，同时山西三建还将提供远期收购义务。
但是到了《信托合同》里，“保障措施”却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条“运城城投的远期受让义务”。
为什么要把运城城投加进来呢？
因为不论是山西三建还是昊林地产，他们的实力与信用情况都不足以支撑起一个政信项目来。
众所周知，国通信托的集合资金信托计划绝大部分是政信与地产项目。其中，政信项目又占到了绝对比重。所谓政信项目，虽然只是业内的通俗称呼，但大多都要满足几个条件：融资方是地方城投平台，其实控人应当为地方政府/财政局/金融局、资金用于地方公益或基础设施项目、融资方的业务由政府委派且收入全部或大部来自于财政资金。
反过来看东兴192号。山西三建是山西建设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的子公司，后者实控人为山西省国资委。虽然是山西国资委名下企业，但建筑公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城投公司，其运作是完全市场化的。然后再看昊林地产，这家成立于2008年的公司由两名自然人控股，值得一提的是，早在项目发行前的2017年2月，昊林地产就已被列为失信人了。
最后看项目本身的资金投向，虽然国通信托没有在推介材料和公告中明言，但是我们可以在运城当地媒体和房地产网站上查到，这个所谓的“运城中心棚户区改造项目”目前被命名为“南风广场·翎珑公馆”。楼盘目前可查的最早预售时间是2019年4月。2020年3月初，刚刚办理了不动产权证。棚改项目的收入几乎完全来自建成后商品房的销售，因此也并非城投公司的业务。
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东兴192号充其量只能算作地产项目，远远不够政信项目的资格——除非有运城城投这样的公司提供担保。运城城投不仅是根正苗红的城投公司（第一大股东为运城市国资委），而且还发行了债券（2020年4月刚刚发行了20运城城投SCP001）；不论是血统、实力、还是信用情况都远远好过项目公司的两位股东。可以说，
运城城投就是那只“美丽的雌鸽”。
那么，是不是国通信托故意虚构一个相对有实力的融资方呢？
胸毛君认为，这个概率非常低。首先，东兴192号不是资金池，也不是自融，钱没有进国通的口袋，国通没有造假的动机；其次，从国通宣布项目延期，信誓旦旦要求运城城投履行远期回购义务，再慌不择路删公告，删公众号推送等事后反应来看，国通并不知道它手上那份《信托受益权远期回购协议》是假的（如果有的话）。
反过来说，不论是从造假动机，还是从造假条件来看，山西三建都是最理想的人选——资金用于它的项目建设——同时，更重要的是，它是三方中唯一与运城城投有过业务合作，看到过对方公章的那家——
2018年运城城投就曾在民事裁决中声称山西三建伪造了验收材料的签名与公章。
因此，这出闹剧大概率是这样的：
山西三建和昊林地产找到国通，想募集一笔资金完成翎珑公馆的建设，提出以项目土地和股权作为抵押，同时山西三建提供担保。国通同意了这个融资方案，财富部开始编制推介材料，项目部开始导模板。项目预热几天后，财富部反馈投资人兴趣不大，产品很难卖。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的山西三建又跳出来，告诉国通，自己和运城城投有很多业务往来，运城城投可以为这个项目提供回购担保。国通欣然同意了这个方案，项目部拿着山西三建给的回购协议去法务和风控那边过审。于是，一个政信项目就出来了。
事实上，相比于股权投资、工商企业等类型的信托计划，政信已经可以用“简单粗暴”四个字来形容了。胸毛君觉得，如果连一张回购协议的真实性都核实不了，那可能，
真的不适合干信托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