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l Alex Chu
春节前有两个人物的消息值得回味。
一是杨恒均。“2月5日，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澳大利亚籍被告人杨军间谍案一审公开宣判，认定杨军犯间谍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语）
杨军就是杨恒均，倒退十年左右，杨恒均绝对是网络上鼎鼎有名的大V、顶流，各大论坛（BBS）、博客及微博均有他的身影。他的二婚婆娘，“染香”（袁小靓），出色又出名。这俩一个自称“民主小贩”、民主自由的布道者，另一个自称“迷人的五毛党主席”、横扫公知汉奸，这样难觅的绝配，故事能少？只是我们今次暂且不表。
今天主要说说另一位，美国自媒体人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2月6日，这位前FOX新闻王牌主持人、现在的自媒体TCN主理人走进了克里姆林宫，对普京进行了2小时7分钟的专访。
这是普京自俄乌战争以来（另一说是2019年以来）首次接受美国（或西方）媒体人的面对面采访。采访内容通过社交媒体X平台（推特）、YouTube频道和卡尔森创立的流媒体平台——塔克卡尔森网络（Tucker Carlson Network，TCN）发布。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10日早间称，仅X平台的视频观看已有1.5亿人次。
由于卡尔森的极右翼站位，以及访谈中普京对于发动战争的如两年前的喋喋不休的辩护，而卡尔森几乎不加阻拦和质疑，这场专访引来了颇大争议。
01 西方记者不愿意去采访普京？
从卡尔森在其TCN官网发布的专访时间线来看，近一半时间谈论的是俄乌关系及战争由来，也就是说，是普京在重复他的乌克兰领土历史上属于俄罗斯的论调；其它话题涉及俄美关系、俄中关系、美国大选、普京的健康状况、气候变化、跨性别运动、美国超级碗等。
采访开始前，卡尔森发出预告视频称，自俄乌战争爆发以来，西方记者多次访问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他称这些采访都是“阿谀奉承”和“打气”，目的是为加大宣传泽连斯基要求美国更多地参与这场战争。美国被动卷入了这场与东欧的战争，并为此埋单。
他还说，没有一个西方记者愿意去采访普京。克宫发言人佩斯科夫对这一说法作了补充（反驳）——克宫收到了许多来自西方大型电视频道和报纸的采访请求，但这些媒体“采取了一边倒的立场”，因此……
为什么单单选中了卡尔森？因为他的立场“既不亲俄，也不亲乌克兰，而是亲美。”
采访后，卡尔森站在克里姆林宫前对着镜头说:“如果你看了这个采访，你就会看到，这次采访主要是关于正在进行的战争，乌克兰的战争——它是如何开始的，正在发生什么，最迫切的是，它可能如何结束。”“在采访开始的时候，我们问了一个最明显的问题，那就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感到威胁了吗，迫在眉睫的人身威胁，这就是你的理由吗?’ 我们得到的答案震惊了我们。普京讲了很长时间，大概有半个小时，讲了俄罗斯自八世纪以来的历史。老实说，我们认为这是一种阻挠议事的技巧，觉得很烦人，打断了他好几次。”
不过，卡尔森最后顺从地称，“普京认为，俄罗斯对乌克兰西部部分地区拥有历史主权。我们的观点是，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是他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02 卡尔森站在何处
佩斯科夫对卡尔森的中立评价并非事实。需要补充以下几个细节：
·卡尔森与特朗普关系密切；
·在普京之前，卡尔森专访过特朗普，还有欧洲的特殊人物——匈牙利总理欧尔班。这位欧盟内部的异类，被美联社称为“已使自己塑造成全球保守民粹主义者的偶像，也是普京在欧盟的最亲密盟友”；
·在早期的节目中，这位电视主持人没有掩饰他对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好感。俄罗斯在乌克兰开始特别军事行动后，这名记者表示，俄罗斯这样做有充分的理由（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
·他此前曾称泽连斯基为“独裁者”；
·俄罗斯官方媒体对卡尔森的莫斯科之行进行了大量报道，几乎不间断地报道他的一举一动。
上周五到访华盛顿的德国总理朔尔茨在与拜登会谈前公开提到，普京最近接受的采访是一次“荒谬的采访”，对于发动战争的历史，普京“撒了很多谎”，“他（普京）想从邻国那里得到一部分领土，这就是帝国主义。”
原话如下：
And when we saw this ridiculous interview Putin gave shortly, we understand that he is always telling a lot of lies about the history of this war, because it’s so easy to understand why he’s doing it. He wants to get the part of the territory of its neighbors. Just imperialist — imperialism.（见白宫2月9日新闻发布）
新闻界对于卡尔森最激烈的批评是，他充当了新闻自由的叛徒，成了普京的传声筒。
从访谈进程看，他对普京的（无理）言辞几无阻拦。试举美联社提出的几个实例当中的一个：
关于双方和谈，普京说到：
“我们从基辅一撤军，乌克兰的谈判代表就立即把在伊斯坦布尔达成的所有协议都扔进了垃圾箱，并在美国及其欧洲盟国的帮助下准备进行长期的武装对抗。”
而事实是：
入侵开始一个月后，俄罗斯和乌克兰官员于2022年3月在伊斯坦布尔谈判达成了一项初步和平协议，但协议很快就告破裂。虽然俄罗斯将其军队从基辅附近地区撤出描绘成一种善意的表现，但克里姆林宫显然是在试图占领乌克兰首都时，由于损失惨重和后勤问题而被迫撤退的。
关于这场战争的性质，卡尔森至少不应忽视联合国若干决议的存在。
2022年3月2日，联合国大会第11届紧急特别会议通过了由乌克兰等超过90国共同提交的乌克兰局势决议草案。投票141票赞成，5票反对，35票弃权。与俄罗斯站在一起的，只有叙利亚、白俄罗斯、朝鲜和厄立特里亚（投票反对）。
当地时间2023年2月23日，俄乌战争爆发一周年之际，联合国大会第11届紧急特别会议通过新的决议，呼吁在乌克兰实现全面、公正和持久和平，要求俄罗斯立即、彻底、无条件地将其所有军事力量从乌克兰国际公认边界内的领土撤出，并呼吁停止敌对行动。
03 卡尔森与FOX的生意
卡尔森是谁？他曾是FOX新闻的王牌主持人，主持一档黄金时间的政治脱口秀节目Tucker Carlson Tonight。在默多克（Rupert Murdoch）的媒体帝国中，FOX新闻一直充当右翼先锋并受到鼓励。
卡尔森在职业生涯早期曾在CNN和MSNBC工作，2017年他取代比尔·奥莱利(Bill O ' Reilly)成为FOX黄金时段节目阵容中最受欢迎的主持人。
2023年4月，在此任职已有十年的卡尔森突遭FOX解雇，原因未有交待。在此前数天，FOX同意向投票机公司Dominion Voting Systems支付7.87亿美元，以解决其2020年大选报道引发的诉讼；而此案进入审判阶段时，卡尔森预计将作为证人被传唤。
与此同时，卡尔森还遭一位前FOX制片人的起诉，称他反犹太人，贬低歧视女性等。
美国的新闻同行说，如果没有FOX新闻，特朗普不可能让数百上千万美国人相信他关于大选结果被窃取的谎言。
而卡尔森的传播内容和风格，正是FOX的生意所在。从2020年11月总统大选结果落定起，FOX新闻与特朗普、其亲密顾问及保守派圈子，便到处散播选举欺诈等叙事，比如，他们认为Dominion公司利用其技术，把本该算在特朗普身上的选票计到了拜登头上。这对2021年1月6日数千人冲击国会大厦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这个圈子里，各类阴谋论也大行其道。
Dominion公司、乔治亚州选举工作人员等对特朗普的顾问、FOX新闻及一个保守派组织等发起了诉讼，仅Dominion就提出了16亿美元的诽谤诉讼。
在谎言的传播中心，受到抨击的不只是特朗普，曾经不可撼动的媒体帝国领袖默多克因FOX在其中的作用而声誉折损。
就在与Dominion庭外和解及卡尔森被解职前一个月，福克斯公司（Fox Corp.）CEO拉克兰·默多克（小默多克，Rupert Murdoch的长子）还称赞FOX新闻CEO苏珊娜·斯科特（Suzanne Scott），“在经营和建设业务方面做得非常出色”，他还断言，FOX新闻吸引了不同的观众，因为它的节目符合他们的价值观。
卡尔森本人推崇特朗普、欣赏俄罗斯，他关于俄罗斯和2021年1月6日“起义”（国会骚乱事件）的种种政治理论，“近年来已经发展成为FOX的特色，并使他成为共和党政治中的一股有影响力的力量”（美联社语）；《纽约时报》则称，卡尔森主持了可能是有线电视历史上最具种族主义色彩的节目，而从另一些方面来看，也是最成功的。
在FOX以保守派为主的观众中，卡尔森针对精英阶层的民粹主义论调听起来很真实，甚至有人说卡尔森某天会成为一名政治候选人。
《华尔街日报》曾对Dominion的法律诉讼进行了深入报道，记者发现，92岁的FOX董事长Rupert Murdoch知道特朗普的谎言很危险，但他允许谎言充斥着FOX的电视广播，因为正如他的“痛苦海绵”苏珊娜·斯科特所承认的那样，说实话“对生意不利”。
在法庭证词中，默多克父子两人都声称，虽然他们定期、甚至每天都与斯科特讨论新闻报道，并会提出建议，但FOX新闻的决定权在斯科特手中。
CEO苏珊娜·斯科特（左）与拉克兰·默多克
04 生意的延续
据说，在卡尔森宣布离职后的几秒钟内，福克斯公司的股价一度下跌4%（收盘时下跌2.9%）。
畅销书作者布赖恩·斯特尔特(Brian Stelter)说，“塔克·卡尔森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FOX新闻”。去年末，斯特尔特出版了一本关于FOX的书，书名就叫《谎言平台》（Network of Lies: The Epic Saga of Fox News, Donald Trump, and the Battle for American Democracy）。
书评这样描述：
“他走进了亲特朗普媒体的贪婪和自私暴露的聊天室、董事会会议室和法庭，探查特朗普试图拆除美国民主护栏的明确起源故事。”
作者还发现，FOX这类右翼媒体，正为一项使命而努力——让特朗普在2024年重新执政。
这样的生意值得延续。去年末，卡尔森创立了自己的流媒体平台——塔克卡尔森网络（TCN），定期向付费订阅者发布视频专访和评论。
谈到为什么创立TCN，卡尔森有官网上这样直白：
“西方的新闻报道已经成为镇压和控制的工具。记者不再向公众披露重要信息；他们努力隐藏它。记者代表根深蒂固的权力充当审查者的角色。他们蔑视公众。他们讨厌真相。”
“在这样的社会里，民主无法发挥作用。选民不能知道他们在投票给谁。人们知道他们被操纵了，他们对此很反感。人们变得愤怒和偏执。事情会分崩离析。”
“我们是谎言、浮夸、自鸣得意和群体思维的死敌。”他还认为，企业媒体已经支离破碎，无法修复，为此，他声称要向公众提供“不加掩饰的真相”。
以这次对普京的采访，人们再次领教了卡尔森所说的真相——它不过是普京的原声说辞，有关俄乌两国历史及这场战争的起缘等，卡尔森眼看着普京一遍遍地给事实涂抹油彩，甚至充当了这个新闻残次品的帮手，并直接示人。
在采访中，普京竟然为希特勒的扩张寻找理由，暗示是波兰的行动激发了希特勒的入侵——这似乎也适用于十年前的克里米亚和两年前的乌东地区；为了论证所谓的乌克兰纳粹化，他提到了泽连斯基和加拿大议员一起为一名前纳粹分子鼓掌的事，却不料那纯粹是个乌龙事件，事后相关议员辞职，特鲁多还为此道歉。
卡尔森此行正值共和党在普京和乌克兰战争问题上日益分裂之际，他继续附和特朗普的声音，推动切断对乌克兰的援助，众议院的共和党人也持这一立场。（当地时间2月8日，美国国会参议院投票同意推进一项约950亿美元的紧急安全支出法案，其中600亿美元用于支持乌克兰。参议院将在未来几天就该法案举行最终投票，通过后将提交众议院表决，而反对法案的共和党人在众议院占多数）
在结束此次独家采访后，卡尔森在一个视频中称，“俄罗斯不是一个扩张主义的国家，美国国务院的骗子和白痴们才会那么认为——因为俄罗斯人口只有1.5亿，它的国土面积已经足够大，世界最大……”（据俄罗斯RT报道）
卡尔森过于急切地传播普京的声音，但相信不少观众不会忘记，俄的领土足够大并不是多年前就形成的静止事实，近百多年来，俄人在乌苏里江以东、黑龙江以北、新疆西北、唐努乌梁海、外蒙、东欧可没闲着。
看来，即使专访了世界强人，也不会让提问者的智商有多少增加，更不会让他对历史知识和据此作出的判断有更清醒的认识。
我不得不说，卡尔森对于西方机构媒体的失望，不如说是他对失去口无遮拦的大平台的怨恨，也为他坚持原有论调和秉性并自立门户提供了些许动力；同时，我也对他对西方媒体的失望表示失望，他大概沉浸在共和党的影响力泡泡和美利坚的两党对决故事中太久，而没有时间关照地球上的另一些角落。
比如，通过普京之口，卡尔森并没有给世界提供关于俄乌两国历史及维系国际关系的联合国宪章延续至今的真实一面。
虽然他也向普京提到了《华尔街日报》记者Evan Gershkovich被俄以间谍罪关押，但他不曾进一步设问：俄国内那些独立媒体和不同派别的对于普京dictatorship的异议声音，何以一个个销声或肉体失踪。
而俄也非孤例。
现在，美国和俄罗斯正进入大选，克里姆林宫那张可长可短的会议桌的主人，估计不会有变；特朗普，虽然参选的公民资格存有一点障碍，但风头正劲。假如最终出现一种他们俩的组合，那或许是卡尔森们希望看到的，但对世界来说（不仅仅对乌克兰）却将是最糟糕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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