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没有太大的梦想，心想只要快点长大，快点离开家总是好的。最好能离家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能嫁到南方去。我受够了反复在蒸锅里加热过的一股蒸馏水味儿的旧馒头，受够了一成不变的汤面条里永远都是发甜的红根菠菜味儿和馊了的核桃木案板味儿。
16岁那年夏末，经姑父介绍我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在古都某区的一个日化批发部做售货员。一个农村来的黄毛丫头，怯生生地站在老板娘面前，老板娘当着姑父的面温和地说，就像来了自己家一样，胆大点，别紧张，先熟悉一下货架的商品，有客人进来记得打招呼。姑父对老板娘千叮万嘱一番这才放心的走了。记得那整个下午我都在很认真地盯着货架上的东西默念飘柔潘婷海飞丝拉芳好迪夏士莲……
然而，这份工作我只坚持了七天。确切地说第三天晚上别人下班回家之后我就躺在用凉席铺好的地铺上悄悄地哭了。
其实这份工作并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所能承受的，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半，无休止地配货，上货，卸货，我和那些三四十岁的大老爷们一样，一箱箱的牙膏肥皂洗衣粉搬里搬外搬上搬下，我自己甚至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儿。
那几天我简直渴极了，第一个月说是只有150元的工资，我最多一天就喝了四瓶的冰镇矿泉水，也就是我每天的辛勤劳动只产生了一元钱的剩余价值，并且几天过去了，竟然连一口肉都没有给我们吃过，这一切都太令人绝望了。
我竟然有些想家了。
熬到天亮悄悄趁别人没来悄悄用店里的座机给姑父打了个电话，我说我坚持不下去了，他先是教育了我几句，最终还是于心不忍，说坚持到周末我去接你。
我突然如释重负，那天我没有再盘算最多只能喝几瓶矿泉水，甚至在中午吃饭时间悄悄溜出去吃了一碗一块五的香菇鸡丁米线，还喝了一瓶两块钱的洛阳宫。
那个周六，姑父如期而至。和老板娘各种客套各种抱歉之后带着我走了，我提着老板娘结给我的工钱（两盒月饼）悄悄地跟在他身后，我害怕对视他的眼睛。当初知道读书无望后，是我信誓旦旦说再苦再累也要出去过自力更生的生活的，结果出来一周却败给了几瓶矿泉水……
上了车，开往出市区的路上，我默默地坐在后排不说话，姑父从后视镜里瞟我了一眼，欲言又止。突然，我鼓起勇气说，我不想回家，我又不想家了。于是就在这天，我有了第二份工作。在姑父的局长夫人开的小茶楼里做茶艺员。
（二）
“也许放弃
才能靠近你
不再见你
你才会把我记起”
记得那年秋天，和我合租的小姐妹小楠特别喜欢听莫文蔚这首《盛夏的果实》，那时候我对歌词的含义还是懵懂无知的。我们在茶楼后边的小胡同里租了一间少了两块窗玻璃的阁楼。里边有一张钢丝床，还有一个旧木柜。一米五的钢丝床而我们的褥子却只有一米二，我俩铺完床尴尬地乐呵着，一起把缺玻璃的窗户用塑料纸和图钉封好。然后手拉手下楼买了几瓶啤酒回来，我们蹲在地上，把啤酒放在露着30公分钢丝的床面上，她拿出了她的宝贝随身听也放在旁边。记得当时就是放的这首歌。
“我要试着离开你
不要再想你
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
天渐渐凉了，就这样我们在这个破旧的小屋里迎来了我离开家后的第一个冬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喝酒发酒疯，天太冷了我们凌晨五点去偷换了房东煤球炉上的热水洗头，甚至有一个晚上，我们缩在那张透风的钢丝床上抱头痛哭，具体我们哭些什么我也记不起了，只记得她比我大两岁，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依然住在破屋子里憧憬着来年一起租一间不透风的房子，一起买一台电视机，甚至可以买一个电热锅天冷了一起愉快地涮火锅……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此时，一块三十块钱的手表让我们就此彻底地失去了联系。
记得我第一个月发工资发了280元，我用了50元给姑姑买了瓶玉兰油，30元在小商品城很奢侈地给自己买了一块手链表。这块手表自然会令我倍加爱惜。那天上午我发现手表不见了，没有按时去上班把小屋里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她的一个纸盒子的夹层找到了……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这样，说实话我生气了，但我也不想主动去质问她，于是我戴上手表去茶楼故意在她面前晃，我看到她那种狼狈而又滑稽的表情竟然有几分得意和痛快……
一整天我都在等着她向我道歉，我甚至脑补了无数个怎么大度原谅她的镜头。可这一切始终未能实现。等我晚班回去，发现她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搬走了。自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也许承诺
不过证明没把握
不用难过
不用掩饰什么
当结果是那么赤裸裸
其实不必说什么
才能离开我”
至今，我再听到这首《盛夏的果实》，还总会想起当年那个叫做小楠的女孩儿，想起那段淡淡的青春岁月。
（三）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