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芒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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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芒格因作为伟大的投资家和巴菲特的事业伙伴而闻名于世,但他比巴菲特更像一名旧式的道德哲学家。这位老先生不喜欢写,也不喜欢说,他的言行更多是被他人在各种场合记录下来的。比起他在投资方面的成就,人们更加喜欢谈论的是他为人处世,对商业和各种形势进行迅速而精准判断的智慧。而这些智慧的光点又和芒格本人的行为和思考方式高度一致,也就是说,先有了芒格这个人,才有了他后来在事业和人生上的种种成就。因此,看待芒格更好的角度不是把他看成和菲利普·费雪或彼得林奇一样的传奇基金经理(尽管他本人的投资业绩绝对称得上传奇),而应是把他看成一位有着独特思想和人格魅力的百科全书式的大师。

这样的大师有一位是芒格经常提起的,他就是美国早期政治家、科学家和文学家,如今印在美元钞票上的富兰克林。芒格师从了富兰克林美国清教徒的哲学,他一生的行事方式都在印证着这种道德哲学信仰的美德所带来的结果。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揭示了这种哲学形成的原因:来到新大陆上的清教徒们在欧陆上受到天主教会的迫害和排挤,在那里,专制的教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决定了谁能上天堂谁能下地狱,或者谁能成为圣徒。而清教徒恰好是对黑暗专制教会的逃离和反抗,他们信仰的是“自我见证”,也就是通过努力实现自身价值来获取上帝的荣耀。他们相信,不需要通过教会的首肯,上帝天然会奖励那些具有勤劳,节俭,谦虚,谨慎,自律,耐心和勇气等美德的子民,北美大陆就是他们证明自己具有殖产兴业、发展资本的能力,从而获得财富和人生双重成功的“应许之地”。

不同于欧洲对世袭权威的尊崇,清教徒哲学熏陶下的“美国梦”一直都推崇那种通过个人能力跨越阶级,取得成功的人物。富兰克林出身贫寒家庭,早年为印刷匠,然而通过一生不断地奋斗学习成为了著名的自然学者,同时也是美国国父之一。同样,出身奥马哈普通家庭的芒格也学习过物理学、法律等多种学科的知识,二战期间曾在美军服役,战后从事律师工作,同时进行了各种商业实践,直到遇到沃伦·巴菲特才开始正式从事投资事业。他们的成功不是靠坑蒙拐骗,或者利用制度的空子,而纯粹是靠着个人终生的学习努力,以及高度自律的个人美德达到的。他们都非常富有,而他们的每一分钱都是靠个人的天分和努力正大光明地得到的。直到今天,不同于世袭财富严重的欧洲,美国最富有的群体仍然是由出身普通家庭,受过良好教育,具有专业能力的高级职业经理人群体构成的,而这也是美国一直保持商业活力的根本原因。

如果具体来描述芒格的为人,可能是下面的一些排比句:芒格是一个高度自律的人,他每天6点半都会准时到工作室阅读当天的报纸,几十年如一日,年龄越大反而精力更加旺盛;芒格是一个谦虚的人,他从不夸耀自己的事业成就,将功劳和财富更多让给闻名天下的巴菲特,自己甘当幕后的低调人物,对待小辈也非常谦虚有礼;芒格是一个节俭的人,虽然财富亿万,但他个人出行仍然会坐经济舱,和家人也经常一起坐公交车出行,从来没有隔断自己和世俗大众的联系;芒格更是一个极端聪明和勤奋的人,他和巴菲特一样没有一天停止过学习和阅读,有时间就拿起书来,终生学习各种学科和领域的知识。海纳百川,包罗万象是芒格哲学的特点,他将自己学习和实践凝练而来的智慧不断运用在自己的投资和人生选择中,并乐于分享给所有人。而《穷查理年鉴》就是这样一本记录了芒格言行和智慧的绝世好书。

芒格的投资和他自己的哲学信念是一致的,而在具体操作上又充满了他个人的独特智慧。丰富的学习经历在他脑海中构成了跨学科的各种思维模型,有数学上的概率论,工程学上的质量控制理论,物理学上的临界点理论,微观经济学中的企业原理,以及更容易被人们忽略却极为重要的心理学理论。这些跨学科的理论模型构成了芒格脑海中的工具包,而当分析具体问题时,将这些工具包灵活地组合使用,就可以看清事物的本质。

以可口可乐为例,这是巴菲特和芒格举世闻名的投资案例。芒格在一篇演讲中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假如你回到1860年的亚特兰大,见到了一个制作黑色糖水的年轻人,你会怎么做?芒格的做法是:

1 通过数学计算估计黑色糖水未来潜在的市场空间,引入合理假设,确定这个生意理论上可以做到多大;

2 利用营销心理学中的品牌效应,为产品取一个简单响亮而有特色的名字:“可口可乐”,而不是“XX家的黑色焦糖水”,易于传播;

3 利用心理学中的条件反射机制,激活直接和间接的两种反射:直接反射就是饮品能满足的人们暑热口渴的需求,通过给饮料加入气体,调试各种口味,找到能够给人们带来生理“爽感”的最佳产品配方和做法;间接反射则是为饮料做出诱人的观感和色泽,同时通过性感女郎的广告形象将可乐与性感,漂亮,高端等视觉感受联系起来,激起人们对产品更加强烈的渴望;

4 利用微观经济学中的规模效应和边际成本递减原理,迅速铺好和扩大市场营销渠道,抢占先机,当规模上升后边际成本下降,则产品可以按更低的价格定价,从而挤压中小竞争者的市场空间;

5 公司规模很大以后,管理层运用管理学进行跨国企业各个层面上的管理,进一步优化成本扩大市场,不断为公司带来持续的增长和利润,塑造对手难以跨越的深厚“护城河”。

事实上,可口可乐公司一百多年的发展基本上是按照这样的轨迹展开的,芒格运用多学科模型揭示的正是这门生意的本质。基于相同的原理,巴菲特和芒格还投资了喜诗糖果等公司,同样取得了长期优秀的业绩。

芒格哲学本质上是这样一种思考角度:好的投资与好的商业是一致的,而好的投资、商业又和成功的人生选择是一致的。你在投资领域中和商业领域中的每一个决定,都属于你人生决定的一部分;而你的三观如何支配你的人生态度,就将如何支配你的事业或投资态度。换言之,真正重要的是指导所有实践的“操作系统”,而芒格分享给所有人的,正是他自己90年人生积累下来的充满智慧的操作系统。另外,必须要记住的是,虽然时间不同,环境各异,但哲学智慧恰恰是最灵活的东西,最要不得刻舟求剑的本本主义。因此运用芒格的哲学应对各种问题,需要的是更深的理解程度和更灵活的实践方式。

回到投资上来,资本市场放大了人性中的许多层面,恐惧与贪婪、执念与虚妄使得这个市场每天的波动程度大大超出了企业价值真实的变动程度,人们变动不定的预期让市场不时处于躁狂或抑郁的状态。而巴菲特-芒格体系真正有价值的地方,就是突破了他们的老师格雷厄姆单纯寻找市场错误定价的低估股票的框框,主张“在公道的价格买入好公司”,赚公司长期发展的钱。同时不同于主张分散持仓、频繁交易的数理金融派,鲜明地主张集中少量持股,长期持股,和好行业,好公司长期做朋友。而这种投资能力对投资者的要求是最高的,需要他能够正确理解行业和生意的本质,找出能够长期产生价值的好公司,预判其未来发展前景,在其价格合理时坚定持有,并能够承受住短期波动的风险。这无疑对投资者的知识结构、观察力和思考深度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同时需要他拥有勇气和信念感,对好公司和好生意足够相信,足够有底气拿得住。那么,这样的投资者一定是凤毛麟角,需要拥有足够的信念和智慧,且不断学习和更新自己的知识体系,不断了解新的商业和市场变化。

那么,这样的人的三观和为人一定更接近于芒格,而他所获得的投资回报和其他人生回报,都将是他坚持美德,不断修养自己的自然结果。

而恰恰这份相信,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一个“0或1”的命题。因此,芒格不仅是一种哲学,更是一种信仰。信仰不仅会决定我们每时每刻的所作所为,更会决定我们走向怎样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