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l 文七君 编辑 l 江不流
又到年关，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想起一个人。
赵本山。
可掐指一算，本山大叔已经告别春晚九年。最近一次进入大众视野，还是B站上疯传的鬼畜视频《念诗之王》。
看到下跪拜师的那一幕，我想起来一个小故事。
2010年1月5日，赵本山再启拜师仪式，喜剧演员大鹏成为他第53位弟子。
有了靠山，大鹏很快得到了辽宁卫视主持人的机会。
第一次录完节目，节目组就塞给大鹏一个信封。打开一看大鹏就傻了，劳务费远超业内标准。
节目组说，这是本山老师交代的。
师父告诉大鹏：“都拿着吧，别乱花，攒点儿钱过日子。”
但在高秀敏丈夫何庆魁眼中，一切都不是这么回事。
有一年，赵本山和范伟去四川演出了7场，赵本山拿了42万，只给了范伟7000块。
高秀敏为范伟鸣不平：“哥呀，你太黑了，你给人范伟两万也好啊。”
赵本山说：“他在我这里成名了，还想挣钱？成名了上别的地方挣钱去。”
凯撒大帝写过一本书，《内战记》。里面有这样一句话：
没有人愿意看到事实的全部，人们往往只希望看到自己想看的事实。
就像这两个故事一样，回首这位中国的小品之王，加之于身的赞誉和批评居然一样多。
没有人关心过，那个活在故事背后的赵本山，自己是怎么想的？
01
娘死爹远走，活得不如狗
1957年，赵本山出生在贫穷的东北农村。
6年之后，母亲离世，父亲带着哥哥姐姐去了北大荒讨生活。不满6岁的他留守农村，几乎成了孤儿。
多年后回忆童年岁月，赵本山说：娘死爹远走，活得不如狗。
为了生存，赵本山跟着盲人二叔拉琴卖艺。靠挖野菜、讨百家饭度日，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我当时最大的理想，就是能有口吃的。”
从小跟着盲二叔走街串巷，赵本山琢磨透了二人转的技艺。拉二胡、吹唢呐、拉三弦，他样样精通。
16岁那年，赵本山被选入莲花乡曲艺团，从此结束了为吃饭发愁的日子。
1982年，辽宁举办第一届农村小戏调演，赵本山在《摔三弦》中扮演盲人张志，一举成名。
跟着盲二叔长大，演瞎子谁也演不过赵本山。
凭借这部戏，赵本山混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名头：“东北第一瞎”。
5年之后的春夏之交，一条消息在铁岭传开，著名相声演员姜昆带领中国广播说唱团来演出了。
当时，团里有包括李文华、冯巩、李金斗在内的二十余位相声界大腕，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向铁岭体育馆。
观众坐定，演出开始，台上台下都傻眼了。
眼看台上抖了好几个包袱，台下却没传出一点笑声，场面极其尴尬。
姜昆咽不下这口气，散场后堵着门，挨个儿质问观众。
一楞头小伙愤而直言：你们说的相声，照俺们铁岭老瞎差远了！
姜昆半信半疑：小小的铁岭，还能卧虎藏龙？我得会会他！
几天后，在同一个场馆，姜昆见识了铁岭老瞎的本事。台上一场《瞎子观灯》，台下二十几位大腕笑得肚子直疼。
这个铁岭老瞎，就是赵本山。
姜昆爱才，他跟赵本山说：你放心，我铁定把你推到春晚上，做不到我跟你姓。
即使有姜昆的推荐，赵本山也曾四次被央视拒绝。
其中有一次，他带了10瓶茅台酒，想送礼走走后门。到了北京却找不到门路送出去，最后只能自己窝在梅地亚宾馆里，一天喝一瓶。
等到第10天，酒喝完了，通知他回家的消息也来了。赵本山只能讪讪回到东北，对剧团团长说，“10瓶酒全部送出去了，但人家还是不喜欢我们的节目。”
就这样兜兜转转三年，赵本山才开启了自己的喜剧时代：流水的春晚，铁打的本山。
02
过了山海关，有事找本山
1990年，赵本山首登春晚，演了小品《相亲》。
插科打诨间金句不断，观众的笑声也没断过。
1998年，他与高秀敏、范伟搭档表演了《拜年》；1999年，又与宋丹丹搭档，上演了《昨天今天明天》；再随后是《卖拐》系列、《功夫》、《火炬手》、《不差钱》……
“黑土”有了“大忽悠”加持，赵本山彻底立住了。
这一立，就是21年。春晚30年经典小品里，他的作品占了半壁江山。
“要啥自行车啊？”
“改革春风吹满地，中国人民真争气”
“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给猫当伴娘”
“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夫”
“猫走不走直线，完全取决于耗子”
“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想起驼铃声”
“下蛋公鸡，公鸡中的战斗机，欧耶！”
“我叫白云，我叫黑土。我七十一，我七十五。我属鸡，我属虎。他是我老公，他是我老母……”
世纪之交的首尾20年里，没看赵本山，都不能算过了个完整的年。
正月拜年走亲戚，互相之间不能对个暗号，说几句除夕夜本山大叔的最新段子，都自觉跟时代脱了节。
借着春晚带来的名气，赵本山一手缔造了东北文化帝国。
2003年，赵本山成立本山传媒，打造刘老根大舞台。
六年后，刘老根大舞台进京落户，一时间大佬云集，连成龙来看戏也只能坐在三排开外。
2006年，《乡村爱情》登上央视一套黄金档，风头一时无两。
此后近十年间，观众们看尽了屯里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和田间炕头。
有算计狡黠，也有真诚朴实。象牙山的故事代表了不少人的青春，尽管我们都不愿意承认。
彼时的东北，每个二人转演员都有个梦想：拜入赵本山的赵家班。
只要进了赵家班，指定能成为家喻户晓的荧幕明星。
一人得道，全家升天。小女儿人生的第一桶金，就是卖本山大叔的鞋挣来的。
1998年前后的一场小品晚会上，赵本山演出时穿了一双AJ13熊猫款球鞋，当时售价1250块。那时候，一碗拉面才一块多。赵本山一双球鞋，可以买1000多碗面。
“好多人给我爸送鞋，都不便宜。一双要是两万，我就卖1万，卖了20多双。”
他出门戴着百达翡丽，身上穿着纪梵希，脚上蹬着LV，不仅要名牌，还得越花越好。
2010年，赵本山花两个亿买了私人飞机。飞机上有个老大的贵宾会议室，气派非凡。飞机搭载的第一位女明星是张柏芝。
章子怡曾搂着他贴面合影，星女郎黄圣依下跪向他拜师。他还被请去人民大会堂开会，有个“九五至尊”的车牌号。
他的一个开业仪式，能请来张艺谋、冯小刚、姜文、宋祖英、成龙、冯巩、崔永元、白岩松等一众大腕。
当时，辽宁电视台被人称为“本山台”；赵本山绿化后的二人转，居然转到了欧美巡演；在众星云集的春晚后台，他有专门的休息室。
2009年，博鳌亚洲论坛请他去开会，赵本山一张口就投资13亿，媒体都张大了嘴巴。
有句话快速流传开来：过了山海关，有事找本山。
赵本山这座山，年过半百之后终于攀到了山顶。
只是高处不胜寒，登顶之后的人生，无论再怎么走，所剩唯有下坡路。
03
“我就是个演员，没有任何事儿”
2005年，宋丹丹好不容易出演了话剧《茶馆》。她扮演的悲剧角色康顺子一出场，台下立刻哄堂大笑，宋丹丹恼得不行。
她万万没想到，在一年年的春晚中，她早变成了崔永元的白云大妈和赵本山的属鸡老母。
宋丹丹早已不是宋丹丹。
于是她公开放狠话：除非他们拘留我，给我判刑，不然我真的不想上春晚了。
2008年春节演完《火炬手》，宋丹丹从此再未踏足春晚。
3年之后，一部《同桌的你》宣告本山时代终结。这对春晚的黄金搭档，从此成为观众眼中最熟悉的陌生人。
白云是自己飘走的，黑土的离开，原因却始终让人看不真切。
有人说是健康。
2008年，赵本山刚演完《火炬手》，就在后台哭了：无数次跪在地上告诉自己，不要再上春晚了。
2009年，演完《不差钱》，他开始咳血。
2011年，一下台就直接跪倒在了后台，径直去医务室吸氧。
2012年春晚彩排，55岁的赵本山最后一次出现在演播厅，向工作人员要了瓶氧气。其后不久，央视官网微博发布特讯：因健康原因，赵本山惜别2012年春晚舞台。
赵本山风头无两时，与金牌搭档范伟渐生嫌隙。
在老赵面前，小范总得低一头，可他不愿意总给赵本山做配角。
更何况，《乡爱》里，明明没小几岁的范伟，生生变成了老赵的傻儿子。不止低一头，还差一截儿辈份。
记者问赵本山怎么看范伟，他说：范伟聪明胆小，我是聪明胆大。生活中我很准确，准确指的为人处事，对事物的判断，对人的交往，这是中国国情。
关于范伟，他算是说对了。但是关于他自己，老赵似乎没说对。
赵本山最多的时候有100个徒弟，过寿时徒弟们甭管在外面多风光，到了师傅面前，全都要排好队伍齐齐下跪。
小沈阳火起来时，他常常告诫小沈阳，要注意跟师兄弟搞好关系。
小沈阳说：师傅，我们离开你就啥也不是。
赵本山很高兴：这就对了。
回到2010年，赵本山刚花两个亿买了私人飞机，隔天就突发心脏病住院。
醒来后，他问身边人：“我是不是有点作大了？那飞机能退不？”
一切开始变得微妙。
一方面，赵本山和《乡爱》火了一年又一年，群众基础一广再广；另一方面，他究竟是低俗还是庸俗，是丑化农民还是演出了真实，谁也没法下定论。
很多人说：没有赵本山的春晚，就像吃饺子不蘸醋一样，没味儿。
但也有很多人，吃饺子不爱蘸醋。
中国传媒大学教授曾庆瑞，称赵本山作品里的东北农村，是“伪现实主义”。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肖鹰，也曾多次批评他的作品日益低俗化。
赵本山不以为然，他说：
二人转就像猪大肠，洗干净就变味了。我敢说，农村生活在座的各位没有比我更了解的。我是你们的老师，就不要唠农村了。
2011年，官媒发表公开批评，直指赵本山特长也会变特短，通俗与庸俗只有一步之差。稍有不慎，就失去分寸。
2013年1月，赵本山宣布：我将永远退出小品界。
然而，一切并没有因他的隐退戛然而止。
2014年12月28日，侠客岛发表文章，《各类谣言传满地，本山能否挺过去》。
群众们于是全都知道了，那个在台上插科打诨的本山大叔，挣了许多钱，买了飞机，娶了年轻媳妇，有了漂亮闺女，收了许多跪拜的徒弟，认识了好多牛领导，当上了霸道总裁，走上了人生巅峰。
你大爷早已不是你大爷。
“没法让中华民族发笑的赵本山，已然脱离主流文化。而这，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无异于进入了一种囚笼。”
是老赵没有能力让观众笑，还是他没有机会再让观众笑？
随之而来的，是《乡爱》陆续退出地方电视台，变成网播剧。越来越多的人批评赵本山低俗不堪，丑化农民形象，嘲笑残疾人，传播下三路。
笼罩在赵本山头上的阴霾，一直持续到2015年。
1月，赵本山在家乡参加活动时表示：请大家放心，我就是一个演员，没有任何事儿。
他似乎熬过了人生的低谷，但怎么熬过来的，谁也没有透露，只是身边有人说他瘦了40斤。
人生道路多坎坷，风风雨雨从头过。
04
人生是以余味定输赢的
1982年，在《摔三弦》里，面黄肌瘦的赵本山唱道：“人生在世全由命，八字造就难更改，富贵从来由天定……”
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顿饭在哪里有着落，更不知戏词里的意味，要在几十年后才能真正体会。
电影《一代宗师》里，赵本山演关东之鬼丁连山。他觉得自己跟角色心态很像：我要忍耐，行就往上面走，不行就歇了。
他还自己编了句台词：“人呐，此一时彼一时。过什么河，脱什么鞋。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从铁岭农民到东北名片，从争议漩涡到沉寂幕后，他说：
“你在这个土地上，光环和屎盆都有可能扣到你的头上。真发生了，你用愉快的方式去接受就完了，这样才能活。
火了将近三十年，我已经足够了。我的光环我的一切，都不会在乎了。中国有句古语，三穷三富过到老，没有人会顺风顺水地走到尽头。”
人心弯弯曲曲水，世事重重叠叠山。
陈道明说过一句话：
山上的人，不要瞧不起山下的人。因为终有一天，他们会上山取代你。上山的人，也不要瞧不起下山的人。因为他风光时，你还在山下。
人生就是爬一座座的山，有时上山，有时下山。
有人没爬几步就滚到山脚下去了，有人咬着牙好不容易爬到顶峰，可放眼一看，一山更比一山高。
人生是以余味定输赢的。
如今千帆过尽，赵本山这座山上上下下一个轮回之后，他说：
人生就是这么点儿事。当你普普通通时，你想过好。当你过好时，你又有更高的追求。
当你站在高处时，你才反应过来，人生在低处时，是最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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