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汗案
作者/熊继柏

刘某，女，35岁，1999年9月就诊。诉遍身出黑色汗水，尤以腋下、乳下及腹股沟为甚。初起时仅发现内衣上有黑色斑点，继而发现是黑色汗液所染。病及数月，多方求医。西医诊断为内分泌失调。经治，黑汗终未减少。诊见：患者自汗而不盗汗，手足心热，口微渴，舌红苔薄黄，脉细数。

这个病人是医学院(指湘雅医学院)的一个老师，得了个什么病呢？流黑汗，流的汗全是黑的。她每天洗内衣，内衣上面都是黑色的，墨水染的那个样子。在自己的医学院好多教授帮她看，结论一个，内分泌失调。一个教授跟她讲，你治不好了，我告诉你到协和医院去，我帮你写个条，找协和医院的名家。到北京找了个名家，名家给她的结论，还是内分泌失调。就是治不好，搞了好几个月。后来别人说你去找那熊老师，他会治怪病，她就跑来找我。她说：“听说你是专门治怪病的。”我说：“我哪里写了牌子说是专门治怪病啊？”“我们学校的教授讲的。”我说：“你什么怪病呢？”她说：“我有一个怪病，流黑汗。”我说：“你什么时候流？”她说：“白天。”“晚上流不流？”她说：“不流。”那就是说是自汗不是盗汗。我说：“你除了流黑汗以外，还有别的表现没有？”“没有。”一切正常。西医的结论，内分泌失调，北京是这个结论，湖南还是这个结论。问来问去，我总算问出一个症状来了，手脚心有一点点发热，口有点干。看舌有点红，脉细略数，也不过就是五、六至，也不是很明显的数。那就是说侧重于阴虚，这个病名就可以取为阴虚自汗。我们讲自汗的时候，有阳虚自汗，有火热自汗，有气虚自汗，没有讲阴虚自汗，只有阴虚盗汗。但是这个病人确实是阴虚自汗。问题就在于人家流的是黑汗，我想这黑色是哪儿来的呢？怎么会是黑色呢？难道她喝水时喝的是墨水啊，不可能啊，这就奇怪啊。这个黑色从哪儿来的？我们中医怎么分析这个病，这就是中医的强项。所以我讲疑难病啊，只有中医才能解决，西医是没办法解决的。为什么？它无从考虑，因为它重视的是解剖。你怎么照CT怎么照片都看不到身体哪个地方有个黑窝啊。

中医怎么认识？《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在天为寒，在地为水，在藏为肾，在色为黑。”肾主水，黑色归属肾脏，这就是五色合五脏，五脏合五行，就是这个理论啊。这不是很简单的理论吗？
《素问·风论》讲：“肾风之状，多汗恶风，其色炲”。炲，就是煤灰，就是黑色。《内经》讲的“色炲”是皮肤发黑，没有讲汗黑，但是前面有一个症状，“多汗恶风”。现在这个病人流的汗是黑色，那我们要怎么分析呢？当然只能按照中医理论，那就是肾气出了问题，肾脏出了什么问题呢？阴虚。这个病人是肾阴虚而热，也可以讲是虚火，哪个地方的虚火呢？肾脏的虚火引起的黑汗。我的分析就是这个思路。

于是我就开了一个知柏地黄汤，针对肾阴虚的虚证。开完了以后，我突然想到，我要赶紧给她止汗啊，让她好得快啊。加两味药，加两味什么药呢？龙骨、牡蛎。其目的是为了涩汗。但是治这个病的主方绝不是龙骨牡蛎，而是知柏地黄汤。
我就告诉她，我说这个药有点苦啊，你吃半个月。她吃了半个月，来了，特别高兴，好了。她回去就去医学院到处宣传，我的病好了，因为好多教授都知道她这个病。问她谁治好的？她说就是你们给我介绍的熊老师治好的。他们问处方在不在。她说在。他们就把处方拿去研究。大家知道西医怎么看待中医，他们是看药不是看方，他们更不管分析病因病机，就看药。知柏地黄汤不是八味药吗？加龙骨、牡蛎不是10味药吗？这十味药点来点去点来点去，他们研究出一个道道来了。这个方啊，奥妙在哪里？我们发现了，奥妙就在于龙骨和牡蛎，就抓住了这绝招。过了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她黑汗复发了，去找他们，说熊老师的那个方你们研究了，帮我开个方，我病复发了。他们说好，就给你开龙骨牡蛎，说熊老师开的龙骨牡蛎是15克，我们帮你多开一倍，还给你用一味药，这味药比他们所有的药都好，就龙骨牡蛎各开30克，还加一味药黄芪，说这个药是专门止汗的。60克黄芪，30克龙骨，30克牡蛎，这方就开成了。他们研究来研究去，就开这个方。回去吃了半个月，黑汗越流越凶，跟原来差不多了。她说你们这个方怎么就没有用呢？熊老师开了就有效，你们开了怎么没效？他们说这就怪了啦，是按照他的处方研究出来的啊。结果她又来找我，把这个话又告诉我听，这妹子啊特别实在。我当然不好怎么讲啊，我说是有点变化，我再给你开个方，原方，照样是知柏地黄汤加龙骨牡蛎，一个月，彻底好了。

后来哪一年啊，我见到过她，她是介绍另外一个老师在我这儿看病。我认得她，我说你是流黑汗的那个。不错不错。我说你好了没？好了，所以我介绍他来看病。大家想为什么知柏地黄汤加龙骨牡蛎治好了？为什么黄芪、龙骨、牡蛎没治好？因为她的病机是肾脏的虚热，而黄芪龙牡称之为黄芪龙牡散，治什么啊？是治气虚自汗的，而这里是阴虚，并且不是一般的阴虚，是肾阴虚。这就是它的关键所在。所以我们治疗疑难病，必须要把病机搞清楚。这个病机你怎么搞清楚呢？一定要以病人的表现特点为我们判断分析的依据，一定要用中医的经验理论去指导，一定要把准确的方和证要绝对合拍，方证不能合拍是治不好的。这三条是缺一不可的。

你如果离开了病人的症状特点去分析就会弄错了大方向，你如果没有中医理论去指导，那么你就无从思考，就不能清晰认识这个病证，你不能准确记得方药来治疗这个病，你即使把这个病的机制搞清楚了，还是治不好的。所以这三条是缺一不可的。为什么我说要当个好中医必须具备三条呢？扎实的理论功底，丰富的临证经验，敏捷的思维反应，这三点是缺一不可的。

摘自《从经典到临床:熊继柏与临证治验十三讲》第116-1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