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中毒事件的复盘

发布于: 雪球转发:0回复:0喜欢:0

事情过去三个礼拜了,我仍然沉浸在一种不真实感里。

听起来不可思议:八个年轻人集体一氧化碳中毒。

涉事饭店直到现在没有道歉、没有赔偿、也没有得到惩罚,仿佛无事发生。

中毒是一个故事,维权是另一个故事。

先说中毒。

2019年10月27日,我们举办第二期读书会。结束后意犹未尽,去了望京一家名叫KAO KAO丹东海鲜烧烤的烧烤店聚餐。

晚上7点左右我们到店。餐厅一楼、二楼大堂基本坐满,一行7人,服务员把我们安排在二楼V2包厢。

包厢一共八张椅子,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一张桌子有一个放炭的孔,每个孔放四根炭,串就在孔里烤。

图:烧烤店后门正在烧炭,一个铁框四根炭,一个框放一个桌子。

进店时我感到空气有点闷,在包厢里,我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刻意没关包厢门。有时感觉外面吵,就把门虚掩一下,保持房间不是密闭空间。

饭吃到1小时左右,我们的青椒烤好了。一根签串4段辣椒,翠绿色的长椒看着不辣,但咬一口我就放弃了,作为湖南人,在东北烧烤店的青椒面前败下阵来,有点儿丢脸。

打量其他人,坐在对面的王同学更先说出口:“这个青椒太辣了,吃得我有点晕。”

另一边的刘同学平时不太能吃辣,他咬了一口就满头大汗,脸色通红。大家漫不经心打趣:“刘X你能不能行,吃个辣椒也上头,太夸张了吧。”

本以为就要这么插科打诨过去,王同学起身:我头晕,出去透会儿气。

不放心他一个人,刘同学、梁同学也一块儿出去了,他们也感到头晕。期间梁同学的女朋友来了,包厢5个人,我们开着门,边聊天边等他们回来。

危险一幕发生在10分钟之后。王同学从外面透气回包厢,刚走到门口,他突然滑了下去,晕倒在地。在他旁边第一时间过去扶的梁同学说,晕倒的那一瞬间王同学眼睛只看得到眼白,手的触感是僵的,十分吓人。

王同学自己回忆,那一刻好像做梦,一下失去意识。

情况紧急,他1米91的大个,突然晕倒在地,我们剩下几个不知该怎么办。

晕倒的时候我拨了120,说明事由和地点,电话在忙音等待接线中。这时何同学冲我喊,“不用打120了,他醒过来了。”

我从打电话的窗口走到门边,王同学坐在离包厢门口最近那桌客人的凳子上,脸色惨白。一群男性顾客正在喝酒,他们让了一个座位出来,其中一人拍拍王同学的肩膀:“哥们儿,叫救护车也没用,他们就是给你吊几瓶水,我经历过,缓过来吐吐就好了。”

原来那桌人以为王同学醉酒了。我们有心争辩,但无论是另一桌客人,还是在场服务员,都只是不打扰、不干预。

在那一刻,我们也仍不确定到底什么原因导致他失去意识。他缓过来了,情况看上去没有先前紧急,我们给他倒了水,等他缓过来。

我和张同学、何同学、梁同学退回包厢。无心再吃烧烤,我们叫来服务员把房间的炭火拿走。我们跟服务员抱怨,这个房间不透气。他看了看桌上:“这个炭该换了。”

化学和生物知识告诉我们,2C(碳)+O2(氧气)=2CO(一氧化碳),碳的不充分燃烧产生一氧化碳。

一氧化碳进入人体,会与血液里的氧气结合,本应输送到细胞中的氧气被一氧化碳抢走,细胞无法正常工作,便会出现危险情况。

大脑时刻工作中,糖是大脑的燃料,血糖或者氧气不足,易受影响的是脑细胞。

梁同学终于找到房间里可以打开的窗户,那扇窗在角落,开窗的把手在脚边,紧挨地面,需要向外推,一时发现不了。

服务员出去之后,一会儿头顶传来排风声。这个房间原来是有排风的!在我们质疑房间不通风、在有人晕倒、在我们到处找窗户之后,竟然,房间有排风设施!而服务员一直没开!

不能打扰邻座太久,炭火拿走、房间通了一会儿风之后,几个男生把王同学扶回包厢,让他在窗户边多坐一会儿,期间张同学结了账。

过了十分钟左右我们出门,也许是接触到新鲜空气,我也感觉有点晕。从有点晕到感到晕眩是一瞬间的事,我扒着门边的把手,不敢再走一步,怕自己也跟王同学一样倒下去。

有人过来扶我,有人跟我说话,我只感觉他们的声音在离我很远的地方,眼前有点发黑,但本来也是夜里,本来也看不太清他们的脸。

我在那定住,只听到华同学重新回到店里和大堂经理吵,听不清吵什么。争吵的结果是大堂经理退了我们餐费,然后一个女人出来给我拿了瓶矿泉水。

冷水下肚,神经仿佛受了刺激,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但我还是不敢动,怕一动就会倒,身子靠着何同学,手拼命抓着把手,出了一头冷汗。冷汗出完,我又清醒了一点。她们事后回忆,我那时表情冷漠,唇色发白。

吃完饭两个人同时出现明显症状,几乎可以认定是餐厅的问题,极有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

过了几分钟,我感觉好一点儿。情况最严重的王同学在刘同学、张同学的陪同下去了医院。我没想过去医院,因为以前也低血糖晕眩过,这种感觉并不害怕,更想马上回家睡觉。

大家不放心我,我们剩下5个人沿着马路边走了半个小时。夜里11点的冷风迎面而来,感觉没那么难受,各自回家休息。

晚上我和何同学住在华同学家。一番折腾,到家已经接近12点了,华同学、何同学也感到头疼,就像有人在后脑勺两边扯了两根线,往外拉,伴随一阵阵恶心想吐的感觉。疲倦的我们不想再折腾去医院,各自喝了一杯牛奶后,用最快的速度躺下休息。

去了医院的王同学、张同学和刘同学经血液检测,确定是一氧化碳中毒。急诊医生让他们吸了氧,嘱咐第二天继续治疗。

事后一周,最严重的王同学高压氧治疗10次;刘同学高压氧治疗4次;张同学高压氧治疗3次。我们其他几人虽然没去医院,但也放缓工作在家休息。这段时间不敢用脑过度,也不敢在不透气的办公区和房间待太久,怕对大脑造成永久性损伤。

一周之后,我们有精力复盘这次事件,于是在微信群里商量跟店家索赔。因为看病和休息,我们产生了医药费、交通费、误工费等等。这样的无妄之灾,不能只是我们自认倒霉、自行承担。

然而再去店内交涉,赔偿比我们想象得困难。

图:涉事烧烤店

我们一共交涉了三回。

1

第一次,7个人一起,看起来势汹汹。烧烤店宋店长把我们请到楼上,客客气气安抚,让我们提供相关证明材料,他说自己做不了主,需要交给大老板定夺,由大老板决定要不要赔、要赔多少。

王同学加了店长微信,留了电话,保持沟通。

我们把赔偿金额算好,宋店长回复:两天之内给答复。

两天就快过去,对方回复,店里买了相关保险,需要提供医疗票据给保险公司,等保险公司消息,具体如何赔付暂不知情。

事发当晚我们把情况反映到管理部门。11月7日,工商部门去到店里,给我们中的梁同学打了电话,工商部门建议,我们提交相关材料,和店家协商赔偿。

2

11月7日下午,我去店附近办事。第二次去店里找店长,当晚给矿泉水的女人认出我,她说:那天不就她晕了一下嘛。

原来我们8个人中毒、有人中毒到失去意识、晕倒在地的集体事件,在餐馆工作人员的认知里,只有我一个人晕了一下下。

宋店长的态度依旧客气:他说,我在等你们的单据。

他口中的单据包括我们的工资证明,需要单位盖章。问及精神损失费怎么算,他说,这个要看保险公司的认定了。那位认出我的女士走过来,对宋店长说,这件事你别再掺和了,交给保险公司,让他们(指我)和保险公司对接。

问投的哪家保险公司,宋店长说,我不清楚,不是我在跟进。

“不是您跟进,您为什么又找王同学要医疗发票交给保险公司呢?”

他没有回答。

之所以提到精神损失费,是因为这件事给我们几人带来了心理阴影。

当晚去看急诊的王同学,值班医生了解情况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今天白天是你这辈子智商最高的时候了。医生说,一氧化碳中毒肯定会伤脑子,你以后不要用脑过度。

从权威口中听到这种话,对做数据库、有可能成为数据库科学家的程序员王同学是极大的打击。尽管后来又看了不同的医生,听到不同的答案,但这句话就像一颗种子,在人的心里发芽,不时挠你一下。

我们其他人,经历过中毒事件,也许要很长时间才能确信自己:我依旧聪明。

3

第三次交涉发生在上周四。这次换了对接人,一位张姓运营总监和一位律师。我们把所有单据快递到烧烤店,他们约王同学面聊。面聊成果不太理想,律师认为,这是小事,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他们愿意赔付1万出头,这是有确诊医疗记录的医疗费和有休假记录的误工费总和。

作为自由职业者的其他人,拿不出误工证明,没有误工赔偿,也没有精神损失赔偿。

交涉完不久,我们接到望京居委会的调解电话。原来是我们向环保局、工商局的投诉单合二为一,转到望京居委会调解。居委会约定,周五中午1点三方在店内调解。

周五上午,再次接到居委会通知,调解取消,原因是烧烤店话事人下周才有空,正式调解时间定在本周三。

从10月27日到今天,三个礼拜过去了。协商还在进行中,中毒事件给我们每个人都上了一堂实践课,在这个现代社会怎么用法律的、道德的、传统非传统的各类武器捍卫自己,我们还在探索中。店家“试图”用拖字诀瓦解我们的耐心,但我们不怕,在权威与法律面前,他们和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