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剑雄教授眼中的历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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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是什么》是复旦大学葛剑雄教授早在2015年就出版的一本书,讲述了葛教授心中的历史学是什么样的。我是在看了葛教授的传记才买来看的。

“历”的繁体是“歷”,其下部的“止”字,在甲骨文和金文中的字形,就是一只脚,表示人穿过一片树林。汉代许慎所著的《说文解字》里便说:“历,过也,传也。“过”是指空间上的移动,“传”则表示时间上的移动(P04)。

直到19 世纪末,在中国学术分类中,并没有“历史”这么一门。今天所说的历史一般只要用一个“史”字来表示就可以了,如史籍、史书、史表、史家、史学、史法、史才、史识、史德等。如果用现代汉语来表达,这里的“史”都可以用“历史”二字来代替。《四库全书》的分类也是经、史、子、集四部。将“历”和“史”两字连用,古籍中反而不多。将“历”和“史”两字连用,现在发现最早的例子,是在《三国志.吴主传》中。但这里所指的“历史”一词的含义,仅仅是指对过去事实的记载(P8)。

就像中国大多数现代人文社会科学的名词都是借鉴于日语一样,“历史”这个名词也是来自日语,尽管这两个字本来都是中文,并且已在中国用了至少 3000 年。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大量引入西方的科学概念,用“历史”来指西方概念的 history,然后被早期游历日本的中国人介绍回来,这种现象在语言学上称为“借词”(P9)。

说到底,历史究竟是什么呢?对于这个问题,我想,用最简单一句话说,历史不仅是指过去的事实本身,更是指人们对过去事实有意识、有选择的记录。而对于历史的专门性研究,就是历史学,简称为史学,也可以称之为历史科学(但并不排除历史与历史学中的人文因素),它不仅包括历史本身,还应该包括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研究和总结历史发展的规律,以及总结研究历史的方法和理论。(P89)

可以根据不同的标准将历史分为几个系列,主要有这么几种:

时间系列:通史、断代史、阶段史等;

空间(地域)系列:世界史、国别史、地区史等

内容系列:综合史、专门史、资料汇编、年表、历史地图等

人物系列:个人、血缘群体、地域群体、专门群体等

另类历史:文学、艺术、宗教、神话、音乐、戏剧、影视、民间

故事等(P94)

现存中国历史上第一部通史,是司马迁的《史记》,从传说中的五帝,一直记到作者生活的汉武帝太初年间,共3000余年的历史。所谓断代史就是以一个朝代为始终的历史。“二十四史”中除《史记》以外,其余均为断代史。(P95)

从司马迁写《史记》,班固作《汉书》后,就形成了一个朝代灭亡后,由后继朝代组织修撰前朝历史的制度,一直到民国建立以后成立史馆编写《清史稿》,也是遵循这一惯例。这也是中国史学的一个特色。(P96)

孔子所著的《春秋》创建了被后世称为“春秋笔法”的写作形式,在记录历史时遇到尊者、亲者、贤者,都应该采用“隐恶扬善”的曲笔,尽量多记载有益的事,不利的事即使无法完全舍弃,也应该加以隐讳。《春秋》将明善恶、喻褒贬作为历史的首要目的,对于同样的事,往往用不同的字来表达作者的态度,不发议论而将褒贬寓于叙事之中。

葛教授认为,《春秋》只是特殊时代的畸形产物,正如梁启超所说:“《春秋》之作,孔子所以改制而自发表其政见也。生于言论不自由时代,政见不可以直接发表,故为之符号标识焉以代之。”(《新史学·论书法》)

春秋笔法在中国历史上影响很大,当然从积极方面来看,我们固然可以说它维持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价值观念,但总的来说,其消极作用是主要的。此后中国史学中不顾历史事实,随意地取舍、任意地拔高或贬低,甚至不惜篡改历史的种种不良习气,都是从《春秋》那里继承下来的恶习(P156)。

北宋元丰七年(1084)十一月,经过近19年的努力,司马光和他的助手们终于完成了一部长达 354卷的历史巨著。在呈报给皇帝的表文中,司马光希望这部书能使皇帝“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嘉善矜恶,取是舍非,足以懋稽古之盛德,跻无前之至,俾四海群生,咸蒙其福”。宋神宗以其“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命名为《资治通鉴》。

如果说此前中国历史的传统只是不自觉地把历史作为统治的借鉴,那么到了司马光写《资治通鉴》,就把历史的地位提高到了极点。

通过《资治通鉴》的写作实践,中国历史的泛政治化倾向,就更加程式化、理论化,并形成一种固定的传统。此后,所有的史书都是以“资治”为中心,只能根据政治统治的实际需要来取舍史料、解释史料,按照统治者所认可的价值评判标准来撰写历史,历史的唯一作用就是为统治者总结经验、提供教训,历史学从此成为专制王权的附庸。

顾准对此曾有过极精辟的评论,他说:“所谓史官文化者,以政治权威为无上权威,使文化从属于政治权威,绝对不得涉及超过政治权威的宇宙与其他问题的这种文化之谓也。”(《希腊思想基督教和中国的史官文化》,见《顾准文集》,贵州人民出版社 1994年)所以,古代史书里所要总结的“道”,都是纵横捭阖之术、驾驭臣下之道,而非探讨自然规律、社会规律。顾准由此出发,指出中国传统社会落后的必然性,确实值得深思(P169)。

“文革”中流行所谓的“影射史学”,为了使影像符合自己预先设定的形象,就在镜子上抹上颜色,或者破坏镜子的平面,使人们照不到自己的原貌。“古为今用”和“影射史学”的差别就在这个地方(P176)。

正确的古为今用,只是在历史所能提供的范围里,做一些主观的选择,对历史事实进行取舍,但绝不会歪曲、篡改既定的事实。像司马光在写作《资治通鉴》时,发现原始记载互为抵牾,便另撰《资治通鉴考异》三十卷,详加辨析,说明取舍的理由。对于异说,也记于《考异》一书中,以备后人查考。

而影射史学,则是先入为主,带着自己的目的去寻找甚至制造对自己有利的“史实”,对于不利于自己的材料,要么绝口不提,要么歪曲篡改,用自己的目标来重新“创造”历史。这样,历史就真的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了。

“文化大革命”中,“四人帮”及其御用文人凭空捏造历史上所谓“儒、法两条路线的斗争”,无限地拔高法家,贬低懦家,凡是法家都是爱国的,儒家都是卖国的;法家都是维护统一的,儒家都是主张分裂的;法家爱护劳动人民,儒家主张残酷镇压等。

用这种方法来研究历史,其唯一的现实目的便是打击政治对手。凡是不符合他们的路线的,就扣上一顶“当代大儒”的帽子。众所周知,“文革”后期,“批周公”、“批宰相”就是用来针对周ZL的。

为了将儒家与宰相联系起来,便杜撰出孔子曾当过鲁国的代理宰相,一上台便要复辟奴隶制。其实,孔子从未当过宰相,《左传》定公十年(前500)记载,该年夏,定公在夹谷会见齐侯“孔丘相”。据晋杜预的注释,所谓相即相礼,主管两君相会的礼仪,根本与后世的宰相无关。

以前我们总是说自然科学是没有阶级性的,而人文社会科学有鲜明的阶级性。葛教授就不认同这种说法,人文社会科学,包括历史学,它们本身所反映的事实、揭示的规律,是客观的中性的,没有所谓的“阶级性”,这与自然科学并无二致。但对研究的结果如何评价、如何运用就包含价值判断、政治色彩和个人功利了(P191)。

葛教授认为研究历史,必须要有大眼光:从纵向看,应该有一个历史发展的观念;从横向看,应该把小范围的历史放在大范国中考察,将中国的历史放在世界的范围内来考察(P192)。

葛教授认为,任何一门专门的学问,要真正地掌握,首先一定要了解这门学科的历史。研究化学的人,如果对化学史不了解,要想成为一位贯通古今的大师,恐怕也不大可能。但目前对学科史研究普遍不够重视,特别是科学技术史的研究,很多理科院系认为其可有可无,以至一流学者逝世后,研究后继无人、乏人问津,这是一种非常短视的行为(P202)。

葛教授认为,历史研究的基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在复原历史事实的基础上,探索以往的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规律,就像任何一门科学都是为了探索该学科的内在规律一样。既然如此,就绝对容不得半点弄虚作假,否则怎么可能得出准确的规律来呢?(P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