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绑架案追踪:繁华与危险并存的“东方小纽约”,并不适合所有中国医疗器械公司掘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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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中国医疗器械行业资深人士在菲律宾遭绑架并被“撕票”,让不少常年往返东南亚的外贸人士不由担心自身安全。在这以前,尽管这类恐怖事件不时会出现在菲律宾国内新闻中,但目标以富商为主。资深外贸人蔡晶(化名)就觉得,外贸人普遍没什么钱,这些恐怖的事情离他们很远。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却发现,不管是这次从欧洲展会就开始“设局”的绑架案,还是近年来菲律宾官方通报的案件,绑匪的目标已经转移到经商或者旅游的普通人身上。一位在菲律宾定居多年的华人表示,这类事件并不罕见,只是这次的关注度很高而已。

那么,菲律宾是中国医疗器械厂商眼中的“沃土”吗?记者对话多位常年在菲律宾经商、生活或者对菲律宾政治经济和社会问题深入研究的人士,试图从他们的视角给出答案。

菲律宾奎松市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VCG111489372520 我国医疗器械出口额前十位没有一个东南亚国家

同行在菲律宾的悲惨遭遇传开以后,在东南亚国家跑了快20年的蔡晶感到后怕。她在国内一家医疗设备公司做市场总监,需要在菲律宾开拓新兴市场,每年都要来几趟。蔡晶对菲律宾首都马尼拉的印象不错,这是一座繁华的城市,曾被称作“东方小纽约”,虽然玻璃幕墙包裹的高楼有一些年代感,但马卡里新区的路景和现代化程度,绝不输国内一线城市。

让蔡晶印象很深的是,马尼拉的堵车也可以与北上广“媲美”。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大卡车、小轿车、拖拉机、三轮车,“一锅粥”似的交通,有时候可以让20公里的车程耗时3个小时。也正是这种让人崩溃的交通状况,让蔡晶觉得大部分菲律宾人态度都很好,说话不紧不慢,碰上堵车也不暴躁。

菲律宾的官方语言是英语,方便交流,2023年菲律宾的官方人口统计为1.17亿人,近年来慢性病患病率上升,医疗器械市场每年以大约5%的速度增长。

这几年在迈瑞医疗(300760.SZ,股价271.8元,市值3295.42亿元)等头部医疗器械厂商的开拓下,中国品牌的接受度提高了不少。中国驻菲律宾大使馆经济商务处去年公布的资料显示,中国是菲第四大医疗保健商品进口来源地。

对于不熟悉当地医疗市场的人来说,菲律宾是一块“沃土”。就像两名受害者一样,尽管他们在国内有超过20年的从业经验,但听到像“李娜”这样的中间人邀约,也很难判断出这可能是个圈套。

从数据上看,在东南亚国家中,菲律宾进口中国医疗器械的金额并不大。据中国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统计,2024年一季度,我国医疗器械对菲律宾的出口额为1.97亿美元,同比下滑22.4%。2023年,我国出口“一带一路”共建国家的医疗器械总额共200.09亿美元,菲律宾没有进入前五位,金额和占比分别低于第五位的水平(9.53亿美元、4.76%)。

总体来看,东南亚国家对中国医疗器械需求一般,以2023年为例,我国医疗器械出口额总计535.50亿美元,出口地主要为美国、日本、德国等国家及地区。排名第一位的是美国,出口额达到134.15亿美元,占比25.05%。其次是日本33.25亿美元,占比6.21%。排名第三的为德国27.14亿美元,占比5.07%。前十位中,没有一个东南亚国家。

分析认为,在海外区域选择方面,我国企业通常会优先选择医疗水平相对较高、医疗设备市场规模庞大的市场,如美国、欧洲、日本、澳大利亚等。蔡晶也说,菲律宾目前的医疗市场以中低端产品为主。像一些领先的微创外科手术使用的产品,需要目标市场国家医疗具备高水平的硬件和软件,比如是否有匹配的设备、是否有懂得使用新技术的医生群体。

“很多医疗器械公司都在说出海,这会给人误区,以为海外比国内市场好做。”蔡晶说,大家经常把迈瑞医疗成功出海的例子作为业内标杆,但忽略了迈瑞现在的出海业绩是20多年前就开始努力的结果。而且每个国家及地区的宏观、微观环境是有区别的,如果不了解、思考清楚,出海比在国内做生意更难。

想在菲律宾做医疗生意并不容易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了解到,相对而言,菲律宾市场对欧美品牌的认知度更高一些,当地的医疗器械经销商数量非常多,而且很稳定。对于新手来说,想在菲律宾做医疗生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Shirly曾在东南亚地区负责一家跨国药企的商务拓展工作,在新加坡生活十余年,也曾因工作原因到访过菲律宾、印尼、马来西亚等地。她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菲律宾的医药圈彼此都知根知底,大家都想做长久的生意,新代理商要入行是很困难的。

据她介绍,菲律宾的医疗市场以私营为主,如果一些高端的药品、器械可以进到高端的私立医院,还是有市场空间的。另一种情况即物美价廉的国内产品,去挤兑掉价格较高的其他产品。但总体而言,当地的医疗市场并不大。“即使因为当地的医疗器械许可证好拿,但首先还是得考虑‘钱好赚吗’的问题。”Shirly说。

Shirly过去曾经撞破印尼经销商贪污的行为,当时药企总经理称要把这名经销商的代理权收回,这名经销商曾以人身安全进行威胁,说“只要你人在印尼,我就知道你人在哪里”。但好在,最终并未真的发生恶性事件。

最近,Shirly将一些去东南亚进行商务活动的“避坑”经验发在了社交平台上,但她坦言,两名遇害者并非行业“小白”,他们踩坑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如果是我,前期一切正常的情况下,可能也一张机票飞去菲律宾考察了”。

这主要是与菲律宾的商务形式有关——不管是跨国企业还是国内公司,在东南亚开展业务,往往首先都会从与当地代理商合作开始。以她的了解,大部分公司在东南亚设立总部,都会选址新加坡。如果要涉足东南亚其他国家或地区,会先小成本投入,通过当地代理商探索市场份额、利润空间,很少一上来就在当地设立分公司,到这一步往往会经过好几年。

“在这个过程里,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在跟谁打交道非常重要。”Shirly说,在东南亚进行经销商背调有几种主要方式:尽量选择在当地做了多年、外界对其已经有认识的头部经销商。一方面,这些代理商不仅有知名度背书,更方便的是可以通过他代理的其他厂商品牌在圈内打听。另一方面,也能高效地学习到当地的商业生态和基本规则。此外,跨国企业的分支代理机构,也是一个比较靠谱的选择。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也注意到,在菲律宾当地,有部分以中国省份命名的商会,例如山东商会、河南商会。不过这些商会成员企业以基建、贸易加工、家电等为主,很少有医疗企业。在社交平台上多名负责对接两国资源的人士也表示,认识的华人基本不参与医药行业。

Shirly也表示,因为在菲律宾,政府并不是医疗采购的主体。即使有政府采购,交易的价值也并不大,也不是普遍的采购模式。但在菲律宾医疗系统做生意肯定需要关系,但并不是政府关系。

这样的信息不对称,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Shirly也向记者分享了一个“从业秘籍”:在东南亚国家,头衔与皇室、军队、政府挂钩的人密密麻麻,如果有人稍微吹嘘,也可以说服一些不了解当地风土人情的“外行”。因此,千万不能听信合作方吹嘘自己有什么身份或人脉资源。

如果想在菲律宾开拓业务,Shirly建议是与当地的头部经销商合作。通常,他们有几个重要的判断标准:作为代理商卖过谁的产品,年销售额是多少,有多少销售人员。再去找行业里跟这家代理商打过交道的厂商打听。

她还提醒,在与对方见面之前,拨打对方在网络上公开的座机电话提前确认是否有见面事项,甚至提前一天去公司“踩点”。另外,当第一次到人生地不熟的东南亚地区开拓业务时,中间人的身份非常重要。如果自己的厂家或品牌够强势,可以先邀请对方到自己公司所在地考察,而不是先去到对方的地盘。

繁华与危险并存的“东方小纽约”

马尼拉天际线一般的摩天大楼和双向八车道的罗哈斯大道,与污水横流的贫民窟、狭窄的街道、老旧的设施、落后的公共交通、缺乏规划的路网,凸显了这座城市甚至整个菲律宾的两面性。在魅力动人、华丽炫目的外表下,财富与福利极度不均的现象持续引发动荡与对立。贫困在菲律宾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作为东盟成员国,菲律宾曾是亚洲第二富国,经济总量仅次于日本。但《2023年世界竞争力年报》披露,在64个经济体中,菲律宾排名52位,经济表现第40位,商业效率第40位,基础设施第58位,政府效率第52位。人均GDP方面,菲律宾没能进入亚洲前十。

国内真实的贫富差距更加悬殊。据菲律宾《世界日报》2023年11月1日报道,根据社会气象站(SWS)发表的最新民调结果,近一半的菲人家庭自认生活在贫困中。自评贫困的家庭数目截至2022年9月为1320万,占全菲家庭总数的48%,比2022年6月的45%增加三个百分点,约为70万户家庭。

作为首都的马尼拉,虽然经济产出占菲律宾全国的60%,但也是人员流动密集、恐怖威胁和安全风险很高的城市。1992年,马尼拉被《纽约时报》称为“亚洲绑架之都”。

尽管情况有所好转,但对华人来说,菲律宾已然不是一个安全的国度。根据2023年菲律宾国家警察局(PNP)的报告,从2019年到2023年1月30日,菲律宾发生了102起绑架案,大量嫌疑人和受害者是以中国人为主的华人。另据中国驻菲律宾大使馆的统计数据,2023年,绑架案件中约有30%涉及中国公民,其中既有游客,也有在菲律宾长期居住和工作的华人。

去年底当地一家自媒体梳理了不少官方披露的案件。该自媒体创办人对记者表示,这还不算很多没报案的。

为何菲律宾的绑架案持续高发?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副院长李开盛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分析,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虽然网络博彩在菲律宾是合法产业,但只有少部分平台能够拿到经营证照,实际运行的大部分网络博彩公司都属于非法平台。而这些网络博彩活动又通常面向中国人,就会从中国招聘很多员工来“割菠菜”(当地说法,类似国内的“割韭菜”)。这个过程本身是非法的,又可能因为业绩完不成出现非法虐待、管理、诈骗等活动,甚至衍生出绑架等恶性事件。

他进一步提到,菲律宾社会根深蒂固的腐败问题也是重要因素,当地一些不法集团与腐败分子勾结,广泛渗透在网络博彩、诈骗的各个环节。治安跟不上、执法有漏洞,都没办法对博彩行业进行有效监管。这是导致绑架案高发的根本、深层次原因。

所谓博彩,是指在赌博或比赛中得到彩头。在菲律宾当地,包括棋牌、体育博彩(如赌球)、电子游戏、棋牌等赌博项目属于“合法经营”。而且菲律宾博彩业受到权贵阶层的保护甚至支持,钱权勾结连成了一条菲绑架黑色产业链。数据显示,2019年巅峰时期,菲律宾281家持证经营的网络博彩公司雇用了13.8万名外籍员工,其中很多是中国公民。

巅峰过后就是衰落。随着中国政府对中国公民参赌、开设赌场的打击力度加大,以及新冠疫情让一些中国员工在春节假期后无法重返菲律宾,菲律宾的网络赌场在2020年后出现收缩。

此外,杜特尔特的继任者小马科斯在2022年6月上台后即宣布关闭175家离岸博彩公司。当年,菲律宾注册在案的离岸博彩运营商减少到32家。

除了绑架问题,菲律宾的整体安全形势也不容乐观。根据《全球和平指数》2023年报告,菲律宾在全球163个国家中排名第138,安全指数较低。这个排名反映了该国的多方面安全问题,包括恐怖主义威胁、政治暴力和犯罪率高企。

在东南亚多年,Shirly承认,菲律宾在医药行业里的共识就是“比较危险”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是肯定不会再去菲律宾做生意”。多位从事外贸的人士对记者表达了类似的想法,也有人表示,这次也给那些盲目想“出海”的企业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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