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管理层的责任
股东：请问，在道德层面上，管理层是否有义务保证股票价格尽可能接近价值？
我觉得不能这么上纲上线。真要把股价上升到道德层面，大家都可以鄙视我了。因为按照每日期刊现在的股价，绝对是太贵了，我肯定不会买的。管理层没有义务保证股价的高低，但是管理层有责任向股东如实陈述，不能夸大其词，不能炒作自己公司的股票。
2.投机
投机是市场经济中的一部分，市场经济中出现投机热很正常。还记得当年的互联网泡沫吗？在互联网泡沫的鼎盛时期，硅谷随随便便的一个小房子，租金都涨上了天。几个月之后，繁华散尽，三分之一的房子，人去楼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出现投机热、出现泡沫，是必然的。类似的现象，我见得太多了。每次我总是告诉自己，要挺过去。我觉得，投资者就该这么做，挺过去。实际上，人们不是像我说的这么做。眼看着股票涨起来了，很多人生怕自己被落下，一窝蜂地往里冲，甚至不惜借钱买。涨起来再买，还借钱买，这么投资，很危险。人们应该更清醒一些，别看见股票涨起来了，就去赌，就削尖了脑袋抢着买。吉卜林写过一首诗，诗名叫《女人》(The Ladies)。他在诗中说，关于女人，你要吸取他的教训，不要步他的后尘。但是，吉卜林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听。”
人性的贪婪叠加券商群体的逐利行为，时不时地将泡沫吹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聪明人远离泡沫。
3.能力
在《天路历程》(Pilgrim's Progress)中，班扬写道：“我的剑留给能挥舞它的人。”这话说得很对，你挥舞不了我的剑，我没办法把它传给你。
4.护城河
股东：护城河和竞争优势有很多种，展望未来，您认为将来哪些护城河和竞争优势最重要？将来哪些竞争优势可以组成新的护城河？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我只能告诉你，过去有很多护城河，人们以为是不可逾越的，现在却消失了。以报纸行业为例，报业公司的护城河曾经很强大，但报纸的辉煌早已成为历史。报纸已经死光了，几乎一个不剩了。旧的护城河不断消失，新的护城河不断形成。这就是资本主义的本质。如同生物进化，新的物种不断产生，旧的物种不断灭亡。这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谁告诉你生活是轻松愉快的？生活本来就很难。
5.银行与比特币
股东：每日期刊公司持有美国银行以及美国合众银行(US Bank)。请问，从长期来看，美国银行业面临的最大竞争威胁是什么？是PayPal、Square或Apple Pay等电子钱包吗？还是比特币、去中心化金融？
我说不好银行业的未来，也不知道支付体系将如何发展。我只知道两点：第一，运转良好的银行有益于文明的发展；第二，没有任何一家央行会放弃对银行体系和货币发行权的掌控。因此，我不认为比特币将取代现有的交换媒介。比特币波动太大，不适合作为一种交换媒介。比特币更像一种人造黄金。我从来不买黄金，当然也不买比特币。建议你们也像我一样。
6.识人
股东：您和沃伦特别善于识人，无论是企业家，还是合伙人，你们都能一眼看透。请问如何辨别一家公司的领导者是否优秀？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些识人察人的技巧？
一个人，他是个经常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那我们肯定远离啊。人们经常能通过一个人身上的一两个特点，判断出这个人是否值得交往。我们比较善于捕捉别人的特点。几十年来，善于识人察人，对我们帮助很大。
7.阿里巴巴、比亚迪与中国
股东：芒格先生看好中国的股票。最近，蚂蚁金融、阿里巴巴、马云陷入了风波，请问芒格先生是否担心中国政府介入？例如，中国政府是否可能将比亚迪国有化？
关于比亚迪，你说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至于马云，他太自大了。他教训中国政府，指责政府的政策有错。中国有中国的制度，在中国的制度之下，马云说的话很不得体。我认为，中国政府把经济管理得井井有条，他们管理经济，比我们美国管得好。中国的经济会越来越好。 谁都喜欢自己的文明。我欣赏中国，不代表我就想去中国生活，我还是愿意在美国生活。但是，中国取得的成就着实令人钦佩。怎么能不佩服中国呢？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大国，如此迅速地摆脱贫穷。今天的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我看到，有些中国工厂全是机器人，机器人在车间里完美地运转。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靠廉价劳动力，把我们的制鞋公司打垮。中国已经迅速跻身于现代国家行列。中国的经营管理，也在向世界先进水平看齐。
8.李光耀
股东：您一直对新加坡、对李光耀赞赏有加。有一次，您说：“你们可以研究一下李光耀的生平和伟业，你们会佩服得五体投地。”您为什么会关注新加坡和李光耀？您见过李光耀本人吗？新加坡最值得学习的一点是什么？
李光耀是最伟大的建国者之一。不考虑国家大小，李光耀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建国者。他接手的是一片疟疾肆虐的沼泽地，没有军队，什么都没有。转眼之间，他就把那里变成了一个繁荣兴盛的国家。他的方法很简单。李光耀有一句口头禅，他经常说：“找到正确的方法，按正确的方法做。”这个道理很简单，谁都懂，但没几个人能付诸实践。人们做不到像李光耀那样，不断地摸索什么方法正确、什么方法不正确。李光耀能持之以恒地探索，普通人没那个恒心。
另外，李光耀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有很多高明的想法。他用了一生时间，在一片沼泽地上建立起现代的新加坡，这绝对是个奇迹。新加坡实行一党制，但李光耀不是独裁者，选举团始终可以选别人领导新加坡。李光耀因为杰出，所以一直当选。他对腐败深恶痛绝。在反腐方面，他做得很彻底。在李光耀手里，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以新加坡的医疗体系为例，新加坡的人均医保支出只有美国的20%，效果却比美国的医疗体系好得多。李光耀很务实，他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新加坡政府给每个公民都建立了医疗储蓄账户，要求每个公民每月必须从收入中拿出一部分，存入自己的医疗储蓄账户。医疗储蓄账户中的钱专门用于医疗支出，如果最后账户中的钱没花完，可以留给子女。每个新加坡人都是用自己的钱支付医疗费用。花的是自己的钱，人们当然不会乱花了。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李光耀总能看透现实，找出更有效的解决办法。 在整个人类历史中，像李光耀这样的人也不多。我很敬佩他。我在家里摆了一个李光耀的半身像，我就是这么敬佩他。
9.自由市场经济与贫穷
按照亚当·斯密的理论，在自由市场经济制度之下，所有人都追求财富。市场经济制度中存在贫穷，贫穷令人们痛苦，但贫穷也激发人们摆脱贫穷，从而促进整个社会的经济增长。正因为市场经济制度中存在这样的矛盾，它才具备自我驱动的能力。很遗憾，经济学的教科书上没讲，在一个成长的经济体中，必须要存在贫穷，它才能走出贫穷。人为地、过度地减少贫穷，只能适得其反。
10.油气行业
股东：请问石油和天然气行业是否会像报纸行业一样消亡？
我觉得不可能。石油和天然气行业将长期存在。即使交通行业中使用的碳氢化合物大量减少，油气行业仍将长期存在。碳氢化合物是重要的化工原料。油气行业未必是好生意，但不会消失，不会像报纸一样消亡。
11.商学院教育
我觉得，还是应该先从资本主义的历史学起，研究资本主义的原理和发展，然后再学习商业。现在的商学院教得不太好。不妨想一下，商业竞争与生物竞争何其相似。学习生物学，我们就会知道，个体不断死亡，种群不断灭绝。资本主义的残酷性不亚于此。就看我这一生之中，多少公司、多少行业死了。有多少公司和行业曾经无限风光，如今却苟延残喘或烟消云散。我年轻的时候，谁能想到柯达和通用汽车会破产。很难想象，资本主义有如此之大的破坏力。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12.理智分析两种观点
股东：您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德高望重的思想家之一。我想请教的问题是：面对两种相反的观点，我们怎么才能理智地分析两种观点各自的利弊？
我确实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在我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总是坚持一个标准，这个标准令我受益良多。我的标准是这样的：我有一个观点，别人持有相反的观点，除非我能比别人更有力地反驳自己的观点，否则我对这个问题没有发言权。不断练习这种思维方式，你总是在证伪，总是在拷问自己，可以减少自己的无知。
人们有个心理倾向，一个结论，因为是自己好不容易得出的，或者已经公开宣称自己相信了，人们就总是不遗余力地捍卫这个结论。滔滔不绝地发表言论，对增加智慧毫无益处，只会让自己更加相信已有的想法。我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有在股东会上，我话才这么多，其他时候，我总是很沉默。
13.降低预期，咬牙苦干
股东：本·富兰克林说过：“如果能再活一次，完全一模一样地再活一遍，我觉得也很好。要是能像书籍再版一样，可以改正第一版的一些错误，那就更好了。”如果您能重新活一次，在生活中、在投资中，您希望做出哪些改变？
本·富兰克林是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之一。尽管如此，他在一生之中也做了很多错事。富兰克林重新活一次，能少犯很多错。谁重活一次，都能少犯很多错。在谈到这个问题时，富兰克林说得心平气和。谁重新活一次，都能活得更好。有几个人能重活一次呢？一个都没有。我们讲的这个问题，是空谈、是假设。
有句古老的德国谚语说得好：“我们总是老得太快，聪明得太迟。”这个缺憾，无论是像富兰克林一样的伟人，还是像王二狗一样的普通人，谁都摆脱不掉。人没有不犯错的，好在人们总是善于原谅自己，我看这样也挺好。我活这一生，没什么想改变的。我觉得，大多数人，平平凡凡过一生，幸福的多少是命中注定的。让一个人更富有，不会让他的幸福增加很多；让一个人更贫穷，不会让他的幸福减少很多。似乎大多数人一生下来就有个幸福指数。人们一生中的幸福程度，主要取决于这个幸福指数，而不是一生中的贫富。
股东：芒格先生，在《穷查理宝典》中，您给出了关于如何选择优秀伴侣的建议，但是您说得言简意赅。您是这么说的：“要找到优秀的伴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自己得配得上。毕竟，称得上优秀的伴侣可不是傻瓜。”您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您能不能再详细讲讲？在之前的访谈中，您举了李光耀的例子，说李光耀眼光好，选伴侣的时候，看重的是头脑，而不是脸蛋。您的人生阅历很丰富，能否给我们再举一些正面和反面的例子？
李光耀的例子再恰当不过了。上学的时候，李光耀是全校第二名。有个女生，比他大一岁，是全校第一名。后来，他娶了这个女生。他们生的儿子也聪明，现在是新加坡的总理。婚姻是人生的头等大事，明智的挑选伴侣大有裨益。
股东：您是一位智者，请问如何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遵守哪些原则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想过得幸福很简单。要想幸福，第一条，降低自己的预期。这一点是你自己能掌控的。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预期，注定一生痛苦。我非常善于降低自己的预期，因此我活得很好。另外，身处逆境的时候，你要有一股咬紧牙关、埋头苦干的拼劲。怨天尤人、牢骚不断，只能越来越苦、越来越难。还有一些做人做事的准则。沃伦经常提到罗丝·布朗金(Rose Blumkin)，也就是内布拉斯加家具城的B夫人，她对伯克希尔的文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B夫人从500美元白手起家，最终创立了一家大企业。她有一句座右铭：“始终讲真话，不骗任何人。”生活中的很多道理，说出来就是这么简单，但它们却是能够指引人生方向的金玉良言。还有李光耀说的，“第一次就做对”。这也是非常有用的一条原则。
盖瑞，咱们两个都很老了，我们这一辈子有个共同点，我们都是咬紧牙关、埋头苦干。我们哪有什么秘诀。你说呢，盖瑞？
别人信任你，你一定要对得起这份信任，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再苦再累，我们都要把活干好。我们对待客户的态度，是一般的公司没法比的。我们全心全意地为客户服务，这是第一位的，每日期刊公司的股东能得到什么，那是第二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