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勃勃的日本第五代计算机,如何一步步走向失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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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文

慢,是计算机科学进步的驱动力

计算机科学的进步主要是两件事驱动的:机器太慢;写程序太慢。在任何时间点,在半导体技术的约束下,提高机器速度的唯一办法是并行。Prolog是高级语言,表达效率肯定要比过程语言更高。于是如何并发地执行Prolog在五代机项目的一开始就是重要的研究课题。科瓦尔斯基说逻辑程序设计是知识处理和高度并行体系结构之间的missing link。

串行Prolog的语义是由科瓦尔斯基定义的,例如,如果要证明A,在规则库中有

A<-B1& B2 & ...Bn.

那么就一个个地去证明Bi。如果所有的Bi可以并行地归约,那么就是AND并行性。当有多个子句可以和A合一,那么又可以让并行性在多个子句中发生,这就是OR并行性。

帝国理工学院的Clark和Gregory提出的关系语言Relational Language是最早的逻辑编程语言的并行方案。

1982年刚刚从耶鲁博士毕业的夏皮若(Ehud Shapiro)到以色列魏茨曼理学院做博士后,他参加了1981年的第一次五代机研讨会,在到五代机研究所访问时,受关系语言的启发,提出了Concurrent Prolog语言。在NEC工作的上田和紀(KazunoriUeda)在Concurrent Prolog的基础上提出了Guarded Horn子句GHC。

                                                                          夏皮若

这个被夏皮若戏称为Made in Japan的发明迅速成为五代机的核心语言KL1。而夏皮若自己后来则走了另一条路:Concurrent Prolog的AND并行性的子集Flat Concurrent Prolog。夏皮若后来用Concurrent Prolog写了个以色列的微信Ubique,后来卖给AOL。五代机失败后,夏皮若头脑灵活,改行做生物信息学和分子计算机,现在是以色列计算机科学的大佬。

第五代计算机失败后丰富的文化遗产

并行Prolog也带动了LISP并行机的研发。1983年从麻省理工的分出来的创业公司 Thinking Machines成立,它的域名think.com是第三个.com域名,创始人希里斯(Danny Hillis)的三个导师都大名鼎鼎:香浓,明斯基和萨斯曼(Sussman)。

Thinking Machines当时是美国最火的创业公司之一,经费来源主要是美国政府——并非投资而是客户。随着日本五代机的失败,Thinking Machines也失去了战略作用,遂在1994年关门。希里斯随后去迪斯尼研究哲学,顺便开了家公司metaweb,不多久就被谷歌收购变成谷歌的开源知识图谱freebase,而metaweb的CTO John Giannandrea则成了谷歌 Xlab的头,现在升为谷歌搜索的主管。无独有偶,MCC的最后有价值的资产CYC恰是最早的知识图谱。但这些只能算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和五代机的初衷关系已经不大。

当时在美国,在硬件方面最接近日本五代机的研究工作是D.E. Shaw在哥伦比亚大学做的Non-Von(非冯)并行机,Non-Von旨在用硬件实现知识表示语言KRL。但在1986年五代机如日中天的时候,Shaw离开学界加入摩根斯坦利,1988年创办了投资公司DE Shaw,成为华尔街大鳄。功成名就后,Shaw从DE Shaw半退休,又办了DE Shaw研究所,从事生物化学和制药的研究,核心工具仍然是并行处理。

美国人反思教育,要向日本学习

五十年代,美国在苏联卫星上天的压力下,大力投资本国的科技和教育。但当冷战进入缓和期后,美国人失去了以举国之力打造超级项目的动力。美国众议院贸易委员会在分析了美日贸易数字之后说美国对日贸易,除了飞机外,几乎就像一个发展中国家对发达国家的贸易,美国向日本提供农产品和原材料,日本向美国提供工业品、家用电器和高科技产品。其实当下的中美贸易也类似。

贝尔纳在《科学的社会功能》指出,英国把他们最好的人才浪费在古典学(希腊拉丁)上了,而现代社会需要大科学,需要最好的人才。贝尔纳时代科技反超的代表是苏联。1980年代,日本在制造业和集成电路大举超越美国时,大家再次反思美国的教育,认为应该向日本学习。

太多的律师和会计师是对整个社会资源的浪费。美国的律师协会曾经抱怨说日本对外籍律师的签证额度限制导致美国律师所没法在日本干活。但日本人是不鼓励美国律师带来的诉讼*气,认为这会拖累整个国家对技术创新的追求。

按人口平均算,日本的律师是美国的20分之一,会计师是美国的七分之一,但工程师却是美国的五倍。费根鲍姆颇为认真地说应该简化美国的法律流程,这样就会有多余的律师和会计师,而美国应该设立成人教育计划,把这些多余的律师和会计师,连带反正也找不到工作的英语博士训练成工程师。

越战后反智主义的流行,阻碍美国科技教育

但1990年代。五代机失败后,大家又各说各话。再后来,在政治正确性的压力下,美国和欧洲已经丧失了斗志。美国越战后愈演愈烈的反智主义阻碍了科技教育。全才作家比尔布莱森(Bill Bryson)在其英国游记里观察到牛津附近的居民在为三星刚开的工厂能提供800个蓝领就业机会而欢欣时牛津的孩子们还是在研读古典。近来,伴随中国崛起,中国式虎妈教育又开始风行美国。

                                                               图为反智主义的漫画

当时,所有的美国商学院都用日本索尼Walkman的成功作为案例,想说明日本会占据技术市场。把美国过去几十年的商学院案例教材拿出来翻翻倒是蛮有意思的,那些当时貌似惊人的案例,没过多久都完蛋了。商学院对日本的研究的另一个流行观点是日本的终身雇佣制让公司和雇员都对公司的发展采取长期的视角,但现在日本已开始改变终身雇佣制。商学院教学的信用完全是建立在人们的健忘上。

费根鲍姆则把五代机当作日本人的“新政”。我觉得费根鲍姆是勾结境外反动势力(日本人),给本国政府施加压力,要求增加在科技领域,尤其是在自己领域的投资。他在日本的每一次出镜都为他在本国捞足了资本。最后无论科研经费还是开公司都挣了不少钱,还落下一图灵奖。公司最终其实都被他搞黄了。在风险投资大行其道之前,创业者从政府拿钱是王道:既不稀释股份又没有业绩压力。

美国组建超级大公司联盟“对抗”日本五代机

日本的五代机项目为美国敲响了警钟。1982年美国政府决定成立MCC(Microelectronics and Computer Consortium),作为对日本五代机项目的回应,每年投资七千五百万美元,共600个职位编制。美国海军上将英曼被任命为MCC的董事长兼CEO,英曼曾任美国国家安全局长和中央情报局副局长。

MCC是一个工业界的松散耦合联盟(Consortium),除了IBM和AT&T之外的美国所有重要高科技公司都参与。这么多公司联合办公,在美国历史上还是头一次,国会特批免除“反垄断法”的限制。很多批评者认为免除“反垄断法”涉及原则问题。但五十年代末美国在苏联压迫下开始阿波罗计划的时候,也是搞政府协调,那时似乎并没有人用“反垄断法”说事。这真是一个反讽:一个原本是为了提高工业界竞争力的“反垄断法”竟然限制了美国作为国家的竞争力。

                              为提升国家竞争力,美国国会特批免除MCC受“垄断法”限制

27个州的57个城市参与竞标MCC的选址,其中有加州的圣地亚哥,乔治亚州的亚特兰大,北卡的研究三角地。最后决定花落德克萨斯州的奥斯汀。硅谷的高管对此表示不满说:Where the hell is Austin?(奥斯汀算哪根葱?)但是英曼是德克萨斯人,并且毕业于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

尽管奥斯汀并不以高科技闻名,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的机器定理证明研究却是美国的重要基地之一,带头人是布莱索(Bledsoe),他是计算机系的建系系主任。正是布莱索招募了波尔-摩尔(Boyer-Moore)证明器的开发者波尔和摩尔加盟。他是英曼的智囊之一,英曼一到任,就提名他为负责人工智能的副总裁。也恰是布莱索把Lenat网罗到MCC,并大力支持他的CYC项目。

除了MCC,DARPA还建立了另外三个国防项目,无人驾驶车,飞行员辅助系统,和战场管理系统(Battle Management System),里面有和机器-指挥官的自然语言理解界面。DARPA无人驾驶车项目是现在各种类似项目的源头。

英国的阿尔维计划,经不起压力

沃伦在1982年评论刚出锅的日本五代机计划时说,日本美国的类似计划的源头都是欧洲,更确切地说是英国。他大概忘了他的导师科瓦尔斯基实际是从美国逃到英国去的。英国政府于1982年夏婉拒了日本邀请联合开发五代机的倡议,宣布将在未来五年内投入两亿五千万英镑(等值三亿六千万美元)开发英国人自己的阿尔维计划。

作为对比,同年的马尔维纳斯群岛之战英国花了七亿英镑。英国撒切尔政府面临压力要求阿尔维计划必须产生可市场化的产品。1987年在日本五代机计划进入胶着状态时,英国宣布放弃阿尔维计划。英国人似乎对失败超级敏感,退出总是很快。阿尔维计划的头儿Brian Oakley事后1991年在《科学》上撰文马后炮自抽脸:“把繁荣寄望于研究,英国也真是够蠢的。”

战时跟随图灵在布莱彻里庄园破译德军密码的唐纳德米奇(Donald Michie)当时是爱丁堡大学人工智能单位(ArtificialIntelligence Unit)的头儿,这个人工智能单位当时是一个学院的编制。

米奇1983年在人工智能鼎盛时期离开爱丁堡,去不远处的格拉斯哥建立了图灵研究所(TuringInstitute),1994年没钱关门,整个历程和日本的五代机的时间点重合。2015年英国政府联合了五所大学(剑桥牛津爱丁堡UCL和Warick)再次成立阿兰·图灵研究所,新的研究所坐落于大英图书馆内,定位大数据。看起来每次有新的话题时,图灵都会复活一次。

受机器人左右的欧洲政治局势

1978年整个欧洲经济共同体在信息技术有50亿美元贸易顺差,但四年后的1982年却有120亿的逆差。日本五代机项目更加重了紧迫感。1983年欧洲启动了“欧洲信息技术战略计划”ESPRIT,十年预算是15亿欧洲货币单位ECU(1999年改为欧元)。劳工的短缺也是上马ESPIRIT的原因。

随着ESPRIT逐步退火,大家又说机器靠不住,还得靠人,从某种意义上,现在欧洲在靠从穆斯林国家移民的方式在挽回当年ESPIRIT的失败。不知道新的人工智能技术会不会进一步影响欧洲的政治局势。

                                      现代的电子百科全局,还是民主的维基百科成气候

法国的总统们都特有文艺范儿,前有德斯坦和王妃暧昧,后有密特朗请贝聿铭在卢浮宫门口搭玻璃三角。密特朗干脆直说想当信息时代的狄德罗:做电子百科全书,而这本来在日本的五代机项目中也有规划。于是法国建立了World Center for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Human Resources,他们当时请的首席科学家是明斯基的战友、2016年过世的佩珀特(Seymour Papert)。但说起电子百科全书,最终还是民主的维基百科成了气候。

德国更加务实些,1988年在别国已经开始对五代机采取谨慎态度时,他们上马了德国人工智能研究中心(DFKI)。相对于其它浮云,DFKI今天还在,在经历了人工智能的一个循环之后,仍然是欧洲AI的中心。

没有焦点,变成大杂烩项目的五代机必然失败

五代机的衰落在1988年就已露出端倪。1981年的第一次五代机会议的会议录只有280多页,其中还包括89页的元岡達报告。而1988年的五代机会议录有1300页三大卷。

但从会议录中可以看出,五代机已经成了大杂烩,失去了聚焦点,给人感觉五代机不会在任何相关领域取得突破性进展,而同时八杆子打不着的领域也拼命在向五代机靠。就像当下中国的创业,一些和人工智能毫无瓜葛的社会闲杂人员一夜间都成了AI专家,拿到VC的钱之后再想干啥。

五代机没有能证明它能干传统机不能干的活,在典型的应用中,五代机也没比传统机快多少。Carl Hewitt是麻省理工的教授,明斯基和佩珀特的学生,早年的工作Planner对自动定理证明有很大影响。他认为大部分五代机的工作都是试着去用逻辑程序去解决其它手段早就解决的问题,而不是去解决其它手段不能解决或解决得不好的问题。他还认为逻辑编程和并行性天生就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

                                  五代机虽然失败,但促成了日本上世纪80年代的AI繁荣

日本1980年代经济增长率在4%,但到了1990年代则降到1%。在讨论五代机时,很少有人从日本国情和经济角度研究,但在分析美国的问题时,都会讲国情,出了美国却只能讲技术和行业。主要原因是大家对美国比较熟。

MCC国际合作总监Eaton并不认为五代机失败了:MITI对五代机的投入并不大,五代机促成了八十年代中后期AI的繁荣,也确实提升了日本在全世界的形象。日本人工智能学者甚至说如果有现在的语义网和知识图谱的大数据,五代机结局会很不同。但历史没法马后炮。

五代机的后期赶上互联网的突起,相比互联网,五代机自然光辉不再。五代机的影响局限在技术圈内,而信息高速公路的影响却是全社会的。也许五代机并非是失败,只是各种技术此起彼伏的一个阶段。1994年五代机项目结束后,渕一博转往东京大学任教,两年后退休。元岡達(1929-1985)和渕一博都不算长寿(1936-2006)。(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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