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摸鱼学副教授
1980年代，天才宇宙学家卡尔萨根提出过一个萨根标准，被科学界广泛使用："超凡主张须有超凡证据”（Extraordinary claims require extraordinary evidence，简称ECREE）。
毕竟阿里巴巴数学竞赛的初赛难度并不低，北大著名的数学天才韦神，虽然最终获得金奖，但初赛也只拿了84分，比姜萍还低9分。中专生爆冷这事的确传奇，这种情况下的确 需要超凡的证据。
开始之前，笔者先要自证一下清白，一开始我也是跟所有人一样，为姜萍摇旗呐喊，甚至还怒喷质疑的人是“负心半是读书人”。可是随着热度和炒作的加剧，不由得怀疑，这事真的符合萨根标准吗？
首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如果没有利益，为什么要冒风险造假？得先有动机。
从结果上看，从2018年开始举办6届的阿里巴巴数学大赛，虽然奖金高达400万，但如果没有这次“中专女生打败牛剑清北高材生”的新闻，也绝无如此天下皆知的热度。
事情炒热之后，参与炒作的动机就更充足了。有借着“女生”身份打拳的。
更多的是，借机攻击考试制度不公：这样的数学天才只能上中专，埋没了多少人才？借机给好不容易纠正过来的高校特招/保送/自主招生 招魂。
试想一下，此例一开，达摩院开卷考试考个好名次，就能免试上浙大同济，民间资本能搞出来多少个“华山论剑”、“桃花岛论剑”、“光明顶论剑”的考试？你猜真正努力苦读12年的寒门，机会是多了还是少了？
笔者之前的文章反复在说：规则是保护大多数人权力的根本。今天支持姜萍该特招进浙大的平头老百姓，将来哭都找不到坟头。
动机是一切的基础，但毕竟还是诛心，还得看实际的情况。
因为阿里巴巴这次数学竞赛的初赛赛制，初赛是线上的开卷考试，所以赛制上天然上容易操作。
姜萍提交的答案，是用专业的LaTex写的，发过论文用过这“烂软件”的人都知道，LaTex是个极度难用的软件，极其繁琐。里边输入公式并不像word一样如同打字，而是要像编程一样基于语法规范像程序一样用命令语句写出来的，如下：
一个平常都手写演算的自学数学爱好者，阿赛真题都来不及刷完几套，干嘛非要这么浪费这么多时间，学这个劳什子的LaTex？阿里巴巴大赛从来没有要求一定要Latex上交答案，完全可以接收手写答案的。
而且姜萍的Latex答案不但正确，而且非常完美。
好吧，可能天才跟我们凡人不太一样，LaTex一学就会也说不定。那既然Latex排版用词精准，表达流畅，那手写的答案也一定如此“准确、规范”吧。
然而在达摩院回去“复试”姜萍拍下的视频里，似乎又不是如此。
首先是所有人都已经标记出来的姜萍手写里边Σ写成/2的问题，也可能她是自学者，Σ就是写的不太规范，但她上边ω/2里边的/2跟Σ完全一样，这就有点奇怪了。
而这个是怎么来的呢，眼尖的网友在达摩院的视频里找到了姜萍的笔记，Σ远没有变成/2的程度
这个笔记是谁写的呢？对比一下姜萍的指导老师，江苏大学数学硕士毕业的王润秋的演算稿。
其次，在她的证明当中，ψφ出现了多次的混用，似乎也很奇怪，不像是比赛当中“用词准确”的选手。
再次，她的板书中，经常把Γ写成T，甚至写成┓，就算这也是自学者习惯不好，可这次证明中最关键的余元公式，最后一项应该是Sinπz，而她却写成了Sinπ的z次方，很难想象会出现如此笔误。
其他如莫名其妙的d/dn，还有+∞、-1、-∞混写这些就不提了。
应该是：
写成了：
甚至还有一阶导数二阶导数写成（1）、（2）的情况。
其他在采访中将《数学分析》说成《数学方面》之类的，就不提了。
严格来说，作为数学自学者，难免手写公式会有些问题，但手写错误一箩筐的姜萍却交了一份被复旦数学教授评价为“用词精准、表达流畅”的LaTex答案，这就很神奇了。
这份板书和摆拍实在谬误太多，以至于一开始宣传的达摩院不相信姜萍的水平，特地去出题当面考试，这已经流传几天的热搜，竟然被达摩院出面给辟谣了。
最后，能够在阿里巴巴大赛中拿到如此高分的天才数学少女，平事数学课考试是什么情况呢？中专的数学考试，竟然只拿到51分，是所有科目中最低的……
如果说中专考试，天才少女不上心的话，那么决定命运的中考应该会全力出击了吧。结果中考数学考试甚至没有做完，连数学老师都说她是“勤奋型选手”，天才+勤奋，怎么可能中考数学这么简单都能做不完？
你看看前五十名的选手，哪个不是系统学习数学十数年，哪个是中庸的天资？如果姜萍从中考做不完，两年中专研习就打败他们，那肯定是高斯第二，欧拉再生了。可高斯和欧拉的天赋，会初中数学考试都做不完吗？
当然上边都是笔者的瞎说，连吉米多维奇都没全部驯服的笔者肉眼凡胎，即使念过top2，但没见过超天才。那请见过天才也教过天才，曾经培养出多位国际数学奥赛IMO金牌选手的金牌导师来评判一下吧。
言尽于此，自行判断。
实际上，想造神的，不止姜萍一个。比如还有个拿了406名的初中生。
再比如，帮助姜萍取得好名次的授业恩师王润秋，2023年参赛的时候跟自己的同班同学/爱人拿了一模一样的分数
去年外卖小哥，今年天才中专生，明年是不是轮到小学博士了？
余味 · 后续
首先，不论这事是真是假，姜萍是无辜的，质疑和责难，要冲着姜萍身边的那些大人去。
其次，中国从来不缺造神运动，因为造神的收益实在是太大了。虽然这次笔者反对“造神”，骂我最凶的是普通人，但是造神其实损害最多的也是普通人的利益。这次的造神，实际上是“反高考”的思潮。如果姜萍这次真的破格入了浙大，以后会是什么情况？“高考”之外再来这些“开卷考试”的“达摩院”、“桃花岛”、“光明顶”，留给普通考生的机会会多还是会少？
再次，关注这次事件的人，其实并不关注中国数学。笔者之前喷丘成桐的文章说过（见前文：坍塌的中国科技：外来的和尚），中国数学不需要欧拉式的天才（当然有最好），需要的是勤勤恳恳的基础。需要投入更多的资源搞好教材（同济大学一本狗x不通的《高等数学》，浇灭了多少人的数学热情？），需要提高数学博士生、博后、数学青椒们的待遇，需要在非升即走的口子上留给数学年轻人才们一口气。数学不是天才的游戏。非得像西方那样，把数学描述成“心灵捕手”一样的天才碾压勤奋，必然暗示没有天赋就没法擅长，“造神”其实反而是“数学劝退”。2017年仙逝的数学大家吴文俊教授说：“数学是笨人学的”，也许意在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