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拥有没有罪恶的美德——弗兰克·米勒的漫画和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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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19  张飞明

曾几何时,这位漫画界首屈一指的大师对任何改编他作品的想法都嗤之以鼻,但自从《罪恶之城》让他尝到了拍电影的乐趣后,他开始觉得电影与漫画的界限不那么的泾渭分明了。

《罪恶之城》

弗兰克·米勒:“我完全出于自我满足而创作《罪恶之城》,我决定坐下来画一本自己喜欢的书。激烈的撞车、火爆的身材、强壮的男人,把这些元素放在一起完全是个人创作。”

罗德里格兹:“在1990年代早期,我就有了拍摄《罪恶之城》的想法,问题是如何改编,因为普通电影没有那种感觉,如果草草拍摄,那会非常糟糕。漫画和电影两者很相像,都是关于运动的影像。当拿到这个片的时候,我非常兴奋,找到了弗兰克·米勒,邀请他一起参与制作。”

弗兰克·米勒:“我是很难被说服的,漫画已经让我活得很好了,没必要多次一举。这个叫罗德里格兹的家伙不停来找我,终于我被他勾引了。他第一次在手提电脑上为我展示演员的造型,做得真他妈的不错。”

罗德里格兹:“我不要罗德里格兹式的《罪恶之城》,而是要弗兰克式的《罪恶之城》。”
昆汀·塔伦蒂诺:“我看了试拍的短片之后觉得太棒了,就跟弗兰克"米勒的原著一样。”
弗兰克·米勒:“如果我不参加导演的话,我不会让别人拍摄《罪恶之城》,我的压力非常大,我无法相信任何人,我清楚所有的故事、所有的人物。”

米勒声称《罪恶之城》乃是一部反电影的漫画,因为某种程度上,它极为清晰的人物轮廓、阴影和剪影效果,是很难被完美呈现在银幕上的。“黑白两色是这个故事的唯一角色,如何把它们变成电影的角色,将决定电影是否成功。”罗德里格兹比谁都清楚弗兰克·米勒的重要性,他再怎么有能耐也不敢对漫画“为非作歹”,更何况米勒紧紧抱住自己的作品不放,在他心里,漫画是漫画,电影是电影。他恪守一个艺术家的本色,不随便对别的领域指手画脚,但对自己已经奋斗了一辈子的漫画界,他一直表现得坦率,真诚表彰创作了好作品的年轻漫画家,并直言不讳批评那些他认为严重伤害了漫画工业的人,正如美国著名漫画公司Marvel评价他的话,“作为一名卓有成就的剧作家、漫画家,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深谙漫画工业的漫画家之一,他知道他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为了能更好地塑造一个更加残酷的环境,米勒决定用极简的黑白做主色,但他并没有使用细腻的黑白线条来勾勒人物的细致面貌,而是借鉴了一种投影式的方法,让它们看起来像照片的底片或是剪纸,一块黑一块白的。电影中有这么一幕:马弗被警察从Kadie酒吧带到巷子里,但马弗狠狠地揍了他们一顿,这个场景从背景到角色、再到墙上的阴影,都能清晰地看到它们的关系和轮廓,难怪米勒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场景,“都能看到黑夹克光亮的外形。”而原本脏兮兮的血液,也得以以一种被淡化的色调减弱了故事的血腥或者暴力,但并不是说漫画同样如此弱化暴力,作为一部有“暴力之集大成”美誉的作品,米勒了解泛白的血液在漫画中反而更能描刻环境的残暴,“通篇都只两种颜色,要么黑,要么白,到最后,你都分不清血是黑还是白的,反正它们合而为一了。”

《罪恶之城》一经推出,便轰动整个美国漫画界,在1990年代可谓石破天惊,如同《蝙蝠侠》在1980年代引发的漫画革命一般,被称为“美国近20年最有味道最值得一看的漫画作品”。人们认为米勒把他在1980年代一直深究的黑色和暴力主题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独辟蹊径地复活了四、五十年代风靡全美的黑色电影和黑色小说。而米勒也在多次采访中坚称,他的所有漫画尤其是《罪恶之城》的“黑色和严酷的环境”乃得自黑色电影编剧家雷蒙"钱德勒、达希尔"哈米特的启发。

像大多数爱做梦的少年,十几岁的米勒对漫画偏执而狂热,如果没有一种漫画或者虚构的世界能够盅惑自己,那它如何迷倒读者,更遑论开创一个新的时代,要知道,米勒对单枪匹马引发一个革命的英雄行为可怀有深深的迷恋,所以他在19岁的时候,背着一个装有两件外衣的书包,带了几十美金,怀掇一个梦想,到纽约谋生去了,他说他在佛蒙特州这么小的地方正慢慢迷失了自己,对现实世界有深深的不适,不得不停下来整顿一番状态,“我被迫早早终止了阅读漫画,通过看惊悚小说和电影,我把自己调回现实之中。”

他在一个漫画公司谋了份工作,但发现“他们只画穿紧身衣、一身正义的家伙”,而“我的角色都像是《罪恶之城》中的那样,正与邪分得不那么明晰。”他对自己刚到纽约打拼遇到的困境深有体会,所以“我似乎很喜欢黑色主题。人不能拥有没有罪恶的美德,我正是通过一个非常罪孽深重的环境来定义我的角色的美德。这也是我们用来考验一个人最基本不过的手段了。”

有人说,弗兰克"米勒的漫画有着很好的电影质感,它们的每一个画面都可以当电影分镜头使用,据说罗德里格兹就直接拿着漫画或是故事板照着拍《罪恶之城》。换句话讲,电影的每一帧画面,都可以在漫画书中找到对应的图画,它们包括人物的走位、对白、人物外形、服装、道具、背景等等。所以电影对原著的忠实还有另一层意思:逐句逐句地对原著进行翻译,如果以“作者论”的观点来看待《罪恶之城》的话,那么它就是弗兰克"米勒一个人的作品。

《蝙蝠侠》

“我只能说,他们该死的做了一个好活。它是我真心喜欢的蝙蝠侠电影。没错,他们用了我的创意,也用了别人的素材,但是归根结底,用我的还是最多的。但我关心的是,他们的确做得他妈的不错。他真的是蝙蝠侠,角色很真实。你知道吗?我每创造一个角色,都要经历一个非常艰难的时刻,看看人们是如何评价他的。而他有血有肉,毫无疑问,克里斯蒂安"贝尔演出了我所看过的最好的蝙蝠侠。”

——弗兰克"米勒评《蝙蝠侠:侠影之谜》

米勒在七、八十年代逐渐闯出了名堂,成为最富盛名的漫画家之一。他先后为漫画公司创作了《夜魔侠》系列,并为《艾丽卡》撰写了两个重要角色,为《X战警》中的金刚狼撰写了一部电视连续短剧,参与了《机械战警》中的角色的创作,并编剧了它的两个续集。而真正为他奠定漫画大师地位的还是属《蝙蝠侠》系列。

1980年,米勒为漫画界的领头羊DC公司开始创作《蝙蝠侠》系列的第一部《亡命天涯》,不仅大受好评,获奖无数,而且销量极好。接下来他又创作了《暗夜骑士的归来》(1986)、《第一年》(1988)和《蝙蝠侠大战再生侠》(1996),组成颇为恢宏的“蝙蝠侠帝国”。尽管蝙蝠侠漫画早就出现在1939年的《侦探漫画》上,并在之后的四十年里以或侦探或超人的身份一直长盛不衰,但也只有在米勒的手里,才揭开了崭新的一页,米勒正是借助这个漫画系列实现了他缔造新漫画帝国的夙愿。

米勒的《暗夜骑士的归来》被公认是美国漫画史上的一个转折点,从它开始,美国漫画开始变得异常严肃而深刻。在《暗夜骑士的归来》的序言中,米勒说:“我突然意识到我已是个快奔30的人阿,而蝙蝠侠还他妈的永远是29岁,如果我比蝙蝠侠还老,该死的我会遭咒骂的。”于是,人们在这部划时代的作品里,发现他们挚爱的主人公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垂垂老矣的战士,只手空拳面对一个更加罪恶和残酷的黑暗世界。

米勒冷峻的画风和严酷的故事,一反过去美国主流漫画永远阳光灿烂的基调,描刻了一个无比悲剧的世界,在这里,英雄落幕时分强烈的孤独感、对抗敌人的无助与坚持、冷战时代特有的冷漠气息、后工业时代的末日情结,都使得作品的格调无比黑色,它在让读者摆脱低级趣味的同时,又让他们陷入了难免的困局。而把布鲁斯"韦恩对罪恶的仇恨归因于他童年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家庭悲剧,无疑深化了角色的性格,布鲁斯"韦恩面对罪恶和幼时的阴影的挣扎与困顿,都得到淋漓尽致的叙述。

《暗夜骑士的归来》基本上奠定了米勒作品的特点:社会的罪恶与残酷,角色的反英雄处理,人物的平凡背景,作品的黑色宿命论调。最重要的是,他的角色都得经受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磨难。既然蝙蝠侠会被击垮、会衰老,有心脏问题,那么《罪恶之城》中伊利亚"伍德扮演的凯文是哑巴,马弗的妈妈是瞎子,哈丁根犯有心脏病,都不再为奇。像蝙蝠侠、墨菲(《机械战警》)、马特"墨铎(《夜魔侠》)、德怀特(《罪恶之城》)都是大难不死,而后变得深具摧毁性的角色。

“夜魔侠必须得是个天主教徒”,没有强烈的宗教式的正义信念,不足以支撑一个人的意志,米勒说:“因为只有一个天主教徒才能身兼律师和义务警员的双重身份。”蝙蝠侠是这样,300个斯巴达战士也是如此。

《300》

“我从没有想过要把它搬上银幕,事实上,我杜绝把我的任何作品影像化。”

——弗兰克·米勒

米勒更喜欢称自己为风格家,这绝非自我标榜。事实上,以他在漫画界的泰山级地位,吼一吼,清清嗓音,又有何妨,关键的是,这位被视为与“天才”和“传奇”同义的大师,一向都深具革新精神,这种革新又是建立在他对东方艺术、惊悚小说和黑色电影的有效吸收上:黑泽明的武士影响了米勒对罗宾这个蝙蝠侠最重要的助手的刻画,而小池一夫、小岛刚夕的经典漫画《带着崽的孤狼》和美国的黑色电影则让米勒大胆突破美国传统漫画的彩色绘制手法,采用黑白创作,以独特的剪影效果、重光影对比,开创了《罪恶之城》的另类风格。

《罪恶之城》对黑色漫画的探索,被斯蒂芬"金称为“绝无仅有的创新之举”,而《300》则把彩色漫画推向又一个极致,尽管这种极致仅仅限于画风。它是米勒和水彩画画家林恩"瓦里合作的作品,于1998年推出,再次震惊漫画界,获得这个领域素有“奥斯卡”美誉的威尔"艾斯纳漫画奖。

《300》是部绘画小说,讲述了公元480年发生在波斯与希腊间的一场战役:温泉关之战。300名斯巴达战士坚守温泉关,与侵略者波斯展开殊死战斗,最后全部壮烈牺牲。如果说《蝙蝠侠》、《罪恶之城》还兼具了米勒作品一贯的主题黑暗性和风格的粗砾感而呈现有一定深度的话,那么《300》则表明这位漫画界的莎士比亚正试图效仿普鲁斯特在年华老去的时候撩拨一个童年的记忆,“它是基于现实题材而成的非现实主义作品,一次记忆与梦幻的组合。”

米勒说,他在7岁的时候,和家人一起到电影院看20世纪福克斯出品的《300斯巴达战士》,按他的说法,影片很沉闷,但角色的英雄气概有如穿针一样深深插入自己的心。他坐在年长他两岁的兄长边,“斯蒂夫,这些好人都死了吗?”“我不知道,你去问爸吧。”米勒心急如焚地跳到后排,得到父亲的肯定答复后,米勒说这部电影触动了自己,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创作生涯,霎那间,“英雄们都不再是如《星球大战》结尾获得奖章的那些人了,他们做了或许正确的事,却没得到好结果。它重新定义了英雄。”这解释了为什么米勒的主角都那么反英雄、孤灼得像是夜行人,在一个黑暗世界里备受身心和精神的双重蹂躏。

米勒后来得知,斯巴达人“是希腊人古老而又跷勇善战的种族”,但其实他们非常残忍,他们把敌国的使者扔到井里,然后填满石子泥土,让他窒息而死,但按军事惯例,任何国家都不准刑杀使者,“他们理应为自己亵渎的行为被谴责,却没有。”他们从小就被训练成带有15个奴隶的战士,“他们是个非常粗野的人群,竟做出如此让人不齿的行为,但因为他们是我这个故事里的英雄,所以我得尽权力把他们都描述得好一点,但我是不会和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共进晚餐的。”

米勒知道,他如此颂扬这群斯巴达人,赋予他们英勇、荣誉和自我牺牲的理想信念,是有悖于他一贯的反英雄、反阳光世界的立场,“但我内心始终有一个召唤,我似乎总被7岁的那个观影记忆所困扰,我想改写这个故事,因为它能补偿我儿时对英雄的美好幻觉,他们是悲壮而非悲剧。”

他不想余生都为这个故事羁绊,他奔赴希腊,在爱琴海花了三周的时间研究希腊地形,俨然一个地理学家,他慢慢对波斯的两次战役了如指掌,深深浸染于希腊的文明之中,他对林恩"瓦里说:“画风要有地中海阳光的味道,角色得拥有希腊伟大雕塑的精准线条,他们倘佯在金油油的麦田里,沐浴于春风中。”

所以你在《300》里看不到《罪恶之城》的腐臭和浓浓的血腥,尽管战争场面饱和得有点过剩,但同样美得让人窒息,正如电影《300》的视效设计师格兰特"弗雷克尔顿说的:“有一打以上的手法可以重述温泉关战役,但是漫画《300》,重点显然是它水彩画般的视觉风格。”梦,永远得是美的,米勒很清楚这点,所以梦一般的《300》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如今的米勒,已不再那么桀骜地拒绝任何对他作品的改编行为,“你知道吗?只要一个电话,他们(想改编我漫画的想法)就能成功了。”米勒笑着对作者说。自《罪恶之城》让他尝到了电影摄制的魅力后,他开始觉得电影与漫画的界限也不那么的泾渭分明。

网页链接 弗兰克·米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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