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久没跟大家见面，今天腾出点时间跟大家聊一次金瓶梅。
忌惮于部分读者缺乏逻辑能力，在正式开聊之前，必须解释一下本文标题——“这种行为，比卖老婆或者让老婆去卖更加可恶”。
首先，明确“卖老婆或者让老婆去卖”是可恶的。
其次，“这种行为”更可恶，并不代表卖老婆或者让老婆去卖就不可恶乃至高尚了。
第三，这个标题并没有鼓励谁去卖老婆或者让老婆去卖。
第四，这个标题并不是逼着谁在“卖老婆或者让自己的老婆去卖”与“这种行为”之间做选择。
2
金瓶梅里，有个卖掉自己老婆的人。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书里没有详细介绍。
只知道他是个小户人家，日子过得很紧巴，孩子也丢了，他去当了兵。当兵之前，他把老婆卖到西门大院当了奶妈。
原是小人家媳妇儿，年三十岁，新近丢了孩儿，不上一个月。男子汉当军，过不的，恐出征去无人养赡，只要六两银子卖他。月娘见他生的干净，对西门庆说，兑了六两银子留下，取名如意儿，教他早晚看奶哥儿。
这都什么人啊，居然连自己的老婆都卖。
可能兰陵笑笑生也觉得直接卖老婆显得过于生猛，于是随便帮他找了个的理由：怕自己出征时无人养活自己的老婆。
换句话说，他给自己的老婆找了个人家，解决了吃饭的问题，自己也拿到了一笔钱款——非常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
从此，西门大院里多了个奶妈，四处征战的军营中多了个鳏夫，俩人再无交集。
这位连老婆都卖的军汉，他的不好，他的坏，都显而易见，没有任何迷惑性。他的行为不会被社会主流认可。
人们可以尽情地鄙视这位连老婆都卖的军汉，鄙视他不深情，鄙视他没人性，还可以鄙视他穷，鄙视他无能。
他会是人们的谈资，是反面教材，人们会引以为戒，努力不要把日子过成他那样子。
他自己呢？可能会感到愧疚，可能会感到羞耻，也可能因为毫无人性而对此毫无感觉。
3
金瓶梅里，还有个让自己老婆去卖的人。
这个人叫做韩道国，是西门庆开店的伙计，也是西门庆的同道中人。
他的老婆叫做王六儿。
西门庆活着时，韩道国为了从西门庆手中得到更多好处，便让自己的老婆使出浑身解数服务西门庆。
每次西门庆到他家，他就戴着帽子出了门，留西门庆和自己的老婆在家喝酒玩耍。第二天回家之后，他老婆还要跟他汇报一下昨晚的战果：在床上问西门庆要了哪些哪些好处。
西门庆死了以后，韩道国夫妇卷走西门庆的钱款，在京城快活了一些时日。后来败落下来，又回到清河一带。
为维持生计，韩道国夫妇在当地红灯区开张营业：王六儿卖身，韩道国负责售前售后。
后来湖州的何官人把王六儿给长包了，可能包出了感情，何官人表示要养她——确切地说是她俩。
最终结果是，何官人领着王六儿和韩道国回到自己的湖州老家。一家三口在湖州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性福生活。
韩道国这种让自己老婆去卖的行为，深受大家的鄙视。甚至有的人直接当面骂韩道国，比如伙计胡秀就曾经大骂韩道国——
你家老婆在家里仰扇着挣，你在这里合蓬着丢！宅里老爹包着你家老婆，艹的不值了，才交你领本钱出来做买卖。你在这里快活，你老婆不知怎么受苦哩！得人不化白出你来，你落得为人就勾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语言也是十分生动的，“仰扇着挣”、“合蓬着丢”，简直不能更形象。
也有人尽管当面不说韩道国什么，背地里却对他说三道四，极尽鄙夷。
4
无论是那位不知名的军汉，还是韩道国，他们卖自己老婆或者让自己老婆去卖的行为，都很可恶，也很野蛮。
但是有一点：他们的行为都没有迷惑性，都可以直接被拿来尽情地鄙视；整个社会的价值体系，都可以对他们进行无情的批判。
面对他们的行为，整个社会会条件反射般迅速建立起一道隔离带，把他们的行为隔离起来，供大家鄙视。
大家的鄙视，使他们的行为影响范围有限，且得不到足够的传播。
从另一个角度上说，他们的行为是社会已经变坏了的结果，却不是社会变坏的原因。
往严重里说，他们的行为更多的是社会已经变坏了的结果，他们的行为对社会变坏只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
那片水洼已经发浑发臭，他们的行为是浑臭水洼里又生出的一片恶藻。
5
再反过来看另一种人。
他家很惨，他很悲伤。
他得到了大家的同情。
精明的他，从大家的同情中看到了机会。
他用自己的表现或者表演放大并抓住了这个机会。
精明的他，把大家的同情做成了生意。
并且生意兴隆。
五六年前，有个姓罗的人也这么干过。
这种行为，看上去没有无名军汉和韩道国那么野蛮，但实际上却比卖老婆以及让老婆去卖的行为更加可恶。
因为他们是让社会变坏的原因。
悲剧发生后，当事人带着巨大的悲伤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人们没有选择冷漠和无视，而是对悲伤的他们释放出同情。
尽管这些同情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悲剧（相信不会有人去这么要求），但大家在用人类共同的情感，努力营造出一片温暖干净的临时港湾，让悲伤的他们停靠。
抛开悲剧本身，我认为彼时整个社会的这种反馈应该算是合格的，反映出的东西应该算是美好和善良的。
有的人停靠一段时间后，离开了。
有的人停靠一段时间后，对大家说声谢谢，然后离开了。
有的人停靠一段时间后，跟大家一起共同维护这片临时港湾，并把它做成了永久港湾，让其他需要的人前来停靠。
有的人则带着他们的生意经和如意算盘，在这里做起了生意，不断地攫取，巧妙地收割……
对人类而言，同情并不是什么很宝贵的情绪。
但同情是一种容易消耗的情绪。
当人们释放同情后，发现自己的同情被别人当成了生意——尽管伤害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
有了这种“教训”，他们在下次释放同情时，就会变得谨慎。
有时候，我们责备国人缺乏同情心，说国人麻木。可是，我们是不是也该问一下，我们足够保护和善待国人的同情心了么？
6
还有一些非蠢既坏的边界婊，在为这种人张目。边界婊的大概套路是——
当这些精明的人把自己的隐私和个人情感暴露在外面，以便建立人设，博取大家的同情，光大自己的生意时，边界婊们没有边界，也不跟你说边界；
一旦大家发现自己被欺骗，错付了自己的同情，要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时，边界婊们立刻站出来讲什么边界感，要求大家画出边界，不要干扰人家的隐私和个人情感。
说到底，这些非蠢既坏的边界婊，也跟这种人一样——既要又要：既要暴露隐私和个人情感，建立深情人设以便获取更多利益，又要大家感到受骗后不要干扰他的隐私和个人情感。
太贪了，太假了，太把别人当韭菜了。
边界婊们和这种人一起做了个梦，梦见全世界都是绿油油的韭菜，这些韭菜又肥又听话，他们可以挥着镰刀以各种姿势收割。
那样梦里的世界是他们向往的世界，是他们向往的天堂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