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沉醉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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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风吹过狭窄的过道,没有一丝凉意。几个人在夜色中分别,远远望去,这栋灰色的大楼在疲惫中睡去。许晓薇如同往常一样走出这栋楼,不过她知道,今天与往常不同。她把车开回小区楼下,从另一个出口外出,缓缓向城市的边缘走去。步行了近四十分钟,来到另一个小区。自发小李文静去外地培训后,每周许晓薇会过来给屋子通风,进了门,从李家书房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许晓薇打开阳台的窗户后坐下,今晚的月光很暗,这座城市也一样。旁边的桌上放了一支打火机,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半年前,她把这几张纸抽出来,再把一部分的不清晰复印件打散装进卷宗,要求那个不熟悉工作的实习生装订后归档,就拿来这里。尽管平静了几个月,但是三个月前,一份询问函摆在自己面前,情况说明写了五页,这些说词已经倒背如流,不过欲盖弥彰的东西总有破绽。一月前,专案组的两名工作人员便到办公室找到自己问话。

那个脸色蜡黄的女人一脸不耐烦,公事公办的问了一小时没结果后,留下一句“并不是只有一两座水库审计出现问题,你也参与过之前的案件审理,应该清楚这一系列案件涉及的人员范围和损失,今天是做预笔录,也希望你把握好这次机会,尽快把情况说明清楚,这个问题的性质可不仅仅是瑕疵案件或者错案,你想想家人,好好考虑应该怎么做。”许晓薇在A市中院已工作了十二年,后果早已考虑过,有部分证据已指向陆建行,所以没有犹豫,第一时间对相关材料做了修饰,最后,合议庭没有采纳这份证据,案子很快判下来,本以为即使被发现,也是两三年后的事情,那时或有缓解的办法。许晓薇按下打火机,没想到一阵风吹灭了。想到八岁的女儿,以及那个久久徘徊在耳边的声音:“晓薇。”四年前,她去幼儿园开家长会,结束后便领着女儿走向停车场,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正准备应答,看见一个小女孩兴高采烈的跑向那个男人,他的女儿竟然自己同名。男人有些老了,从疲惫的脸色中她还是看出那是快十年没见的陆建行,原来他女儿这么大了,后来才知道,他女儿刚转学过来。而陆建行来挂职的工作单位,就在中院的对面,他们偶尔会碰面,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一起喝茶。

许晓薇没有问起他女儿的名字,陆建行也没有说。“好多年没有见到你了,晓薇。”“是啊,快认不出你了。我还是从媒体消息上看到你的任职消息。”“我也是服从安排。”“你这个叫镀金,顺便体验下人间疾苦,然后就该飞升了。”“哪啊,你看我不是去工地就是去工地的路上,落草差不多。”陆建行没有夸张,作为A市多座在建水库的工程的主要负责人,工地就是他的主场。此前,许晓薇几乎忘记了这个曾经的同学,只记得他们在一次象棋比赛中对弈过几次,这个对手总是猜到她的后手并比她领先一步,功败垂成总让她气馁不已。那个时候,每周要上六天半的课,周日上午,她还去竞赛培训班,陆建行总是坐在她后面,在化学竞赛的赛场上,许晓薇扳回一城拿到第二名,那天走出赛场下起了大雨,她蹲在屋檐下发呆,都没来及做最后一道大题,交卷铃声便响起了,这种挫败感和下棋输了没什么两样,当她回过头发现陆建行在旁边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这是她第一次打量他,他躲开她的目光,仿佛只是听这场雨的声音。走廊上只剩下他俩,这个尴尬的场景,以许晓薇转身离开结束。她就算是再笨,也能从陆建行出现在身边的次数发觉了异样,做实验时他在身后,吃饭时他在身后那桌,进教室前他在门口,从作文比赛到化学竞赛,这位又在身后。有一次气不过,她故意把氨气朝身后放,陆建行有没有被熏到她不知道,总之她是差点背过气去。直到高三的圣诞节,陆建行把一个苹果放在她桌上,她随手把苹果放到同桌面前,结果他看见后拉着她的手走出教室,直视她的眼睛:“你不想要,可以还给我”。她突然感到愧疚,但什么也没有说。那天之后,陆建行仿佛隐身了一般,身后再没有这个人的影子。许晓薇的愧疚感没有持续多久,两人按部就班的毕业进入大学。直到地震那年,她从同学那儿知道陆建行的校区正好在震中,那一刻,那种愧疚感席卷而来,她突然害怕身后的那个人从世界上消失。顾不得许多,她一遍又一遍的拨打他的电话,直到他接听。“陆建行,我是许晓薇,地震后你有没有事?”“我没事,刚才在宿舍睡觉没听到。”仿佛洪水过境,她竟生出劫后余生的感慨。那一刻,世界再次静止,然后,又恢复原状。时光流转,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地震。

许晓薇本以为陆建行与自己将成为平行线,直到马路对面的灯光,再次拨动她的心弦。这份工作就是不断地重复,丈夫这两年在外地挂职,女儿放学后就去奶奶家吃饭,她成了孤家寡人。而对面办公室的微光,似乎变得温暖。有一次她的车坏了送修,在那个雨天,陆建行停下车叫她,她只好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置上,他回过身把纸巾盒递给她,她说谢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她说起丈夫的情况,他聊起妻子也过来照顾女儿,直到雨越下越大,他的车在水中熄火只好停下来。如同回到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只是这一次,她不能打开车门,在电闪雷鸣中,他抓住她的手。黑夜深不见底,思念开始化为蝉蛹,不断往外挣脱。她在看不见对面灯光的时候开始不安,有一个午后,她开车四个小时跑到了山上,去看在建的水库,他让她先回酒店,在那座陌生的城市,每一步都化作刀尖的舞蹈。

直到半年前,许晓薇知道这种日子注定要结束了。本是一个平平无奇贪污案,看完卷宗才知道这个人是陆建行父亲曾经的下属,想起他最近的心神不宁,她调取了更多的材料,这一次,她才算是真正了解了他。从他上大学起,家里早已为他铺好了今后的路,门当户对的婚姻,按时按点的平步青云,他的事业不过一张徐徐展开的图纸而已,只剩下他女儿的名字,像是一把匕首,狠狠插进许晓薇的心脏。他们本就该是两条平行线,而她,没有止步。山雨欲来风满楼,陆建行让女儿转学,妻子也搬离A市。两月前,许晓薇出差回家在地下车库看到陆建行的车已停在那里,她上了车,“我父亲已经被带去点上,家里乱成一团,我的免职文件估计也快了,这次来和你道个别。”“建行,我已被调整岗位,之前,我想尽力挽回,但牵扯太广,我做不了什么。”“你不用帮我,这几年,算是老天爷眷顾,我知道该怎么办。”“建行,对不起。”

一个月后,许晓薇彻底联系不上陆建行

李文静家的楼层很高,夜里的风很冷,打火机的火苗很快就被吹熄。天空中飘起小雨,城市的夜色逐渐变得模糊,两年前的夜晚,c城郊外的水库在睡梦中一点点瓦解,本以为这是意外,然而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奏,陆家如一点点被拔起的树根,四散飘零。陆建行的脸,如同一个多面体浮出水面,接孩子放学的父亲,孝顺的儿子,体贴妻子的丈夫,温柔的情人,还有材料里面的,一道道致命的签字。那个阳台上带着忧愁的少年,早已消失在时光的泡沫里,如同晨露一般蒸发殆尽。许晓薇打开纸袋,看见近十余年来的一串串数字,如同催命的咒语一般,她今晚可以纵身一跃,一了百了。这样她八岁的女儿未来要独自一人,她将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她与他之间,已经发生的事情和没有发生的事情,早已结束在那个夏天,大脑如同节点回退一般,很久她才知道雨渐渐停了,一丝鱼肚白慢慢浮现,一夜未眠的许小薇发现,那种莫名的愧疚感竟被压了下去,她从阳台起身关上大门,带走了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