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沈怡然“有没有考虑过成本问题？”“只有少数国家能参与到6G中来，其他国家该怎么办呢？”
6月27日，在2024年WMC世界通信大会期间，举办了一场关于6G网络的研讨会。会议由中国移动主持，参与方包括来自日本、韩国以及欧洲的运营商和供应链企业，现场的几位海外运营商人士提出了上述问题。
一位现场的通信产业人士向记者表示，今年以来的6G研讨会氛围变了，明显感觉到分歧增多。10年前各国运营商探讨5G时，大家主要聚焦于如何做好技术。
围绕6G的关键研讨会正在全球各地召开。当前处于6G标准制定的前夕，也是决定各方能否达成共识的关键时刻。几个月后，全球通信企业将在3GPP（“第三代合作伙伴计划”，未来6G标准的主要制定组织）上提交自己的技术提案，3GPP则对这些提案进行评估和测试，以决定哪些技术更有效、更符合需求，最终形成一份全球认可的6G标准。此后，全球企业将按照统一标准进行6G产品的开发和生产，使用户能够在不同地区和网络间实现无缝切换。
一位中国移动人士对记者称，与前几代技术相比，6G在通信演进中的步伐是比较激进的。既要加强5G能力，还要整合卫星通信、人工智能、感知等新的技术元素。成本问题也是一大挑战，有些企业主张放缓技术演进的节奏。
一位欧洲运营商人士对记者称，诸多分歧意味着接下来制定标准工作可能面临更大难度，全球企业达成共识需要经历更长时间。
每一代通信技术，需要全球产业先达成共识，再以标准的形式将这种共识确定下来。然而，在6G标准制定前夕，出现了地缘政治、宏观经济、技术本身的限制等内外因素的干扰，让达成共识的过程变得更加复杂而漫长。
当前节点，努力推动各方合作以达成共识，仍然是更多通信企业的应对之策。
6G是什么
2023年10月，国际电信联盟（ITU）发布了《IMT面向2030及未来发展的框架和总体目标建议书》（下称《建议书》），定义了6G的六大应用场景和15个关键能力指标，ITU作为联合国下属的专门机构，负责监管全球信息通信技术和制定标准。《建议书》相当于为6G技术发展提供了一份详细的蓝图。
简单来说，5G具备三大能力：超大带宽、海量通信、超可靠低延时。6G是在5G的基础上，与人工智能技术结合，让网络更加智能化和高效工作；与感知技术结合，让网络具备高精度定位功能；与卫星通信技术结合，补足地面网络无法覆盖的偏远区域，以形成天地一体化的无死角网络。
人们为何需要这样的6G？针对这一问题，诺基亚贝尔执行副总裁、首席战略技术官常疆对记者描述了这样的未来社会——人们的现实世界和数字世界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在日常活动场景之中，人和机器的交流会更加流畅自然，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保持随时在线，并具有感知周围环境的能力。
常疆称，6G时代，现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映射到了一个数字的镜像中。数字世界能够理解和预测现实世界的变化，并帮助解决现实世界的诸多问题。过程中，数据不再是静态的，而是在网络中穿梭流动的，很多设备和物体都像拥有了“大脑”，实时处理着这些流动的数据，整个社会就像一个超级的智能体。
依照《建议书》的内容，6G时代是人、机、物三者之间的无缝切换和连接。相比之下，5G时代是人与物、物与物的连接，4G时代是人与人的连接。面向2030年，人类社会的生活方式预计将更加依赖于机器人和智能设备。
产业人士根据对未来社会的想象和预测设计出了6G网络。他们在设计6G时，加大了网络容量，尤其是在人口密集的城市区域，以满足人工智能、机器学习、机器人技术等未来技术的发展需求。
“相比前两代通信技术，6G系统将是革命性的，它将不再只是连接人、机、物的信息管道，而将演进成为通信、感知、智能、算力、控制能力深度融合的综合性新一代信息基础设施。”常疆表示。
日本电信运营商在NTT DoCoMo在世界通信大会上表示，过去来看，大规模部署5G基站的地区普遍面临能耗巨大的问题，在节能减碳上压力较大。所以，6G技术在研发初期便将环境影响及能效比纳入考量，引入AI技术优化网络性能和提高运营效率，比如智能化的流量分配和网络故障检测等。
此外，与5G相比，6G希望覆盖更广阔的区域，包括海洋、天空以及偏远陆地。通过卫星作为通信基站，6G的网络信号可以覆盖更广，解决偏远地区的工作运行或紧急搜救的问题。
6G的关键时间点
依照国际组织ITU和3GPP的规划，6G的标准制定将在2025年正式展开，在2027年确定技术路线图并开始正式起草，最终在2030年实现全球商用。
一位中国移动人士对记者称，2024年是6G发展的关键时点，每一代通信技术标准化的初期，企业都会投入大量资源进行技术研发和验证。一旦标准化工作启动，这些企业会尽可能地将自己的专利技术纳入新标准中，以增强自身的影响力和话语权。
中国移动和中国电信旗下的研究院正对6G展开预研，两家公司在2024年内各自发射了通信卫星，验证卫星通信的链路是否能打通，并探索地面与卫星网络融合的技术。
2024年5月8至10日，3GPP在荷兰鹿特丹举办了6G需求场景国际研讨会；5月27至31日，3GPP又在韩国济州岛举办的另一场工作组会议，开始了关于6G的讨论，有40余家公司提交了相关的文稿。
国产芯片公司紫光展锐对经济观察报表示，当前，通信产业正处于国际组织开启标准制定的前夕，公司也在各类6G研讨会上参与讨论，并贡献自己的方案。公司刚刚做出了一颗支持非地面网络的卫星通信芯片，并将6G作为公司的战略性方向，在6G通信芯片研发上加大投入。
该公司认为，6G第一次提出将原有的地面网络与卫星网络融合，这背后需要芯片的支持。现在，从国家部委到整个产业链上下游企业都高度关注6G技术进展，热度逐渐走高，国内的运营商、设备商、终端、芯片厂商在重点关注6G应用场景、KPI指标需求、核心网和无线空口新技术。
技术分歧
在6G这一关键的时点上，技术共识仍未达成。
上述中国移动人士对记者称，与5G相比，6G的技术复杂度呈现了指数级上升。从信息论的角度来看，前面几代无线通信系统已经将技术做到了极致，非常接近理论极限了。
该人士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网络技术的提升带来的边际效益正逐步降低。而且，6G是与其他技术高度融合的一代技术，例如与通信卫星的结合。卫星行业本身更注重可靠稳定性，对成本控制的要求并不高，技术之间协同的难度和跨界的难度，会进一步增加产业在6G上的投入成本。
这一担忧也出现在产业放缓的背景之下。市场调研机构Research And Markets称，在全球5G商用的2021至2023年间，全球通信市场年复合增长率约为6%，整体增速放缓，而宏观经济环境衰退也加剧了这一趋势。
该人士称，在5G制定标准的2013—2015年，全球通信产业受益于移动手机的爆发式增长，当时业内几乎没有对成本的担心。
香农信息论是通信技术演进的理论基石之一，描述了在给定的信道中信息传输的极限，该理论推动着通信技术从1G到5G的演进。Omdia首席分析师杨光称，每一代新的通信技术都像是在现有的道路上增加更多车道，或者修建新的高速公路来提高交通流量。1G到5G的发展，就是从乡村小路逐渐升级到高速公路的过程。
杨光称，“在修路前先明确会有多少车辆、什么样的车辆需要使用这路，再决定如何建设和发展基础设施。”他认为，产业应该更多关注哪些新功能可以为用户带来哪些价值，在设计之初，先确保新一代通信技术在商业上有明确的用户和场景，然后再去制定技术的相关标准。
诺基亚正尝试从各种维度上提高6G网络性能，包括增强网络的连接能力，提升数据速率，降低通信延迟、提高频谱使用效率，并参与了中国IMT-2030（6G）推进组的关键技术验证与测试。常疆称，不能简单地按照狭义的技术指标和效率指标去衡量技术的进步，而应该广泛地考虑其对社会、环境和经济等多方面的综合影响，例如在可持续发展的指标上更多考量。
“是时候换一种方式思考6G了。”上述欧洲运营商人士称，在很多欧洲运营商之间流行着一种看法，即通信行业不应再按照每10年推出一代技术的节奏来演进下去，应该放慢技术提升的节奏，毕竟5G还没有给公众带来明显的变化，也没有收回合理的投资回报。
2024年4月，一家法国电信运营商 Orange在一份《Mobile Network Technology Evolutions Beyond 2030》（《2023年后的移动网络技术演进》）白皮书中表示，建议重新考虑是否继续使用6G这个术语来对下一代通信技术命名，如果继续以6G命名，会引导大家单纯以技术发展为导向来思考下一代技术，而不是关注技术如何为社会创造价值和效益。
白皮书中表示，无论对最终用户还是运营商来说，技术应用的首要目标便是其所带来的价值。对用户来说，价值体现在远程办公、平等获取教育和文化资源、享受更丰富的娱乐体验，以及提高农业和工业的生产效率。对于运营商来说，他们追求的是在确保网络稳定性的基础上降低运营成本。
努力达成共识
更大的不确定性来自于全球化的变动。
上述欧洲运营商人士对记者称，目前正在准备一些6G技术，但暂时不便过多参与。相比中国和美国，欧盟国家面对6G时表现更谨慎。
2020年10月，美国电信行业解决方案联盟牵头组建了“NEXTG”联盟，为了推动北美在6G技术上的领导地位，联盟的初始企业有27家，大部分是美国公司，苹果、谷歌、微软和Facebook以及众多美国通信企业都在其中。
2024年5月17日，中国工业和信息化部在2024世界电信和信息社会日大会上表示，将强化6G等关键技术突破，因为信息通信技术将在推动产业转型升级和激发创新活力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上述人士称，大约10年前5G标准制定前夕，产业密集进行技术研发以形成更多技术专利。而今，关于6G的讨论，已经显现出美国和中国为代表的两大生态系统之间的竞争，假设在极端情况下，6G出现了标准的分裂，那么企业的产品研发会非常困难，还需要考虑各个国家的态度来决策。
该人士称，这种局势下，欧洲企业整体策略偏向保守。作为一种基础设施，通信本身也是一个偏保守的产业，通信的本质是要“通”，全球的所有企业在同一技术上达成理念上的一致，才可以进入标准制定、起草、技术合作等环节。
中国拥有一条较为完整的通信产业链，包括电信运营商、通信设备制造商、电子元器件制造商等，诸多公司同时也在服务海外市场，这也是为什么企业希望达成共识，它们必须在全球标准统一后再进行研发产品和提供服务。
上述中国移动人士称，中国的通信企业是坚持发展6G的。每一代通信技术的商用都会带动供应链的盈利发展。和欧洲国家不同，中国运营商主要是国企身份，不能单纯从自身的盈利和用户的角度考虑问题，因为它们肩负着带动产业链和人才培养的责任。
紫光展锐表示，中国在AI技术研发、产业链生态建设、低成本卫星研发方面需要发力，由于中国有广大的应用市场，能为这些技术和生态地兴起提供良好的“土壤”，在6G起步阶段把握好这个机遇至关重要。
常疆表示，正在与全球主要的同行、客户、学术界和研究机构合作，推动形成6G观点和方向的共识，实现价值最大化。活动遍及美国、欧洲、中国和日本。诺基亚是 NextG联盟的创始成员，也是中国IMT—2030（6G）推进组的重要成员，公司在多个联盟组织之间，协调各方企业达成共识，推动6G的国际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