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没有回头,唯有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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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岗

丁毅戴着一顶白色的捧球帽,帽边上露出黑白相间的头发,脸上皮肤黝黑,一道道皱纹更像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他双目注视着三环路上交错穿行的车流,双手握着方向盘,淡定从容,这和打车软件上的“万单司机”的标签重叠。丁毅干练又肯干,还有那么一点点小狡猾,比如引导你到指定的上车地点,建议你优先选择城市快速路,以达到最优的出行效率。

车速并不算快,透过车窗的玻璃能看到银杏叶已经被嵌上了金边,此时北方正是秋高气爽时,但成都却阴沉沉的。

01 木鱼镇之秋

在网约车上,丁毅讲起三十年前离开体制的那个秋天。

那是一个周末,校园显得有些空旷,五星红旗飘扬在教室外面的广场上,天灰蒙蒙的,有点薄雾,山风吹过红旗,猎猎生响。 那个时候他才三十来岁,是木鱼中学的校长。 旗杆上的红旗是春季开学换的,穿越了春夏两个季节,在阳光和风雨的打磨下已经没有那么鲜艳明亮了,但仍然是镇子里最显眼的地方。在镇子那头,远远的能看到飘扬的红旗,接着会听到朗朗书声,下课的打铃声和孩子们打闹的欢声笑语。

丁毅用手抚摩着刷了清漆的旗杆,旗杆上剥落的漆皮和透出红黑铁锈,见证着时间的流逝,见证着了他在木鱼中学的岁月。

木鱼镇座落在大青山脚下,场镇沿着青木河的河滩延伸,一条蜿蜒的公路绕着山脚穿过镇子。木鱼中学在镇子的东头,设立九个教学班,六个初中班,三个高中班,教室和教师办公区都是低矮的平房,呈半包围形状形成一个聚落。

教师办公室是一个大通间,隔了一个小间作为校长办公室。丁毅要穿过叠着一尺高的作业本丛林,掀起竹帘才能进入隔间的校长室。校长里除了一张办公桌一张木椅,靠墙还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书柜,柜子的架子上有陈列着各色教研工具书,以及丁毅研究多年的民俗民风资料。

办公桌前是窗户,外面有棵榕树,叶子密密匝匝,阳光只能穿过叶子的缝隙照进办公室。窗户外面的屋檐上,有一个黄泥垒的燕子窝,燕子已经飞到温暖又湿润的南方过冬去了,燕子窝里空荡荡的,好像不曾来过。

墙是黄泥刷了层白灰,表皮已经剥落了些许,露出坯泥和稻草梗。墙上裱着半人身高的报纸,挨着看报纸的标题,能感知这里与外面世界的连接。“亿万农民 亿万机会”、“劳动定额全面合理 评工记分有理有据 ”、“改革是场革命”、“关键在于岗位竞争”、“经济靠科技 科技面向经济”。墙上,镜框装着几张奖状,“奖给 木鱼中学 1987年度先进集体,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 、“奖给 木鱼中学 1990年全县统考总成绩第二名,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 “丁毅同志 荣获一九八八年教育系统先进个人”。

看着这熟悉的一切,丁毅有些惆怅和陌生,恍恍惚惚,耳边似乎又响起父亲的责备声。

“二娃,好好地校长你不当了,去南方搞啥子嘛?”父亲无法理解,又无可奈何,当年的二娃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已经成家立业,自己的人生理应自己作主。

“老汉儿,这回我说啥子都不听你的了”,丁毅更像是告诉父亲自己的决定,而不是和父亲商量。

丁毅拧开钢笔帽,顿了顿笔尖,郑重地在辞职申请书上签了名,装进资料袋。 这一张辞职申请书,像一个分割线,一边是父亲给他规划的人生,一边是他自己选择的人生。

02 父亲以我为傲

“虽然,我没有成为教育局的局长,但是我培养了两任教育局的局长。”丁毅手握方向盘,侃侃而谈。

木鱼中学的两名老师先后走出中学,成为县教育局的局长,而他们当年的校长就是丁毅。

在外,父亲是一名村医,医术源自家传,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在父亲这里开过方子,拿过草药,都对父亲颇为尊敬。

在家,父亲是大家长作风,在家说一不二,不容质疑,丁毅和大哥对父亲极为敬畏,从不敢忤逆。这次辞职,父亲从好言相劝再到想方设法阻挠,无论怎样,都好像火上浇油,再加坚定了丁毅辞职的决心。使得他更渴望奔向南,奔向那充满现代气息的城市,奔向电视机的另一端。

丁毅是父亲的骄傲。

1979年,刚刚恢复高考,丁毅一举考中,成为大青县三个被录取的大学生之一,也是唯一一个来自农村的大学生,父亲一直引以为傲。

拿到录取通知书,父亲端详着这张比药方纸大不了些许的纸片,甚为开心,像是自己考中了大学。他亲手把房梁上的腊肉洗干净,煮熟切了一大盘,和二娃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酒。

现在,二娃连中学的校长都不想当了,公家饭不吃了,非要去南方,不知道这小子得了什么魔怔了。

03 十字路口

“父亲对我影响太深了,深深影响了我的恋爱和择业。”说起父亲,丁毅打开了话闸子。

大学的第三年,丁毅把相恋的女同学带回家。父母亲满心欢喜,一个劲地夸丁毅机灵、有福气,忙里忙外张罗着,还给女同学的面讲了不少丁毅少年的趣事。 丁毅一五一十地向父亲汇报,女同学父母是五粮液的干部,毕业了同学就定向分配到五粮液厂,如果和同学结婚,丁毅也能进五粮液厂,姑娘的父母说了,以丁毅的文笔可以先给领导当秘书,干两年就能提个股长。

父亲对丁毅的事业规划,甚为开心五粮液厂是全国闻名的企业,能进五粮液给领导当秘书,那可是前途一片。

当讲到丁毅小心翼翼地讲到女同学是家里独生子女时,父亲面露不悦。“娃儿呀,你这是给别个当上门女婿呀,生了娃儿还要跟别个姓,要不得,你看看嘛,咱这周围的上女婿,那个不受气嘛,老林家,前村老拐树湾李家…”

在父亲的劝说之下,丁毅放弃了女同学争取的五粮液实习之约。

“我一直躲着周同学,二十六年后我们见面后,周同学都难以释怀。”丁毅讲到这里似乎又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放弃了五粮液厂的机会,丁毅还有机会留在学校任教,这是留在大城市不可多得的机会,丁毅征求父亲的意见。

“娃儿呀,你大哥就在外乡了,我年龄大了,你们俩个都在外面,我和你妈老了依靠谁呀”说到这里,父亲眼浸泪水,令丁毅动容。

大哥远在外乡,父母一天比一天老,到时候谁来跑前跑后?思前想后,丁毅放弃了留校的机会。

五粮液没去成,留校大城市的机会也放弃了,丁毅又站到重新选择的十字路口。

04 克兰河往事

车还在三环路上穿行,不堵车但也走不快。

丁毅继续讲着他的故事。 “放弃留校之后,新疆阿勒泰报社的主编看中我的文笔,邀请我做实习编辑。”

新疆是一个辽阔美丽的地方,《在那遥远的地方》和《达板城的姑娘》两首歌是传唱广泛的新疆民歌。 额尔齐斯河,从阿勒泰经哈萨克斯坦最后流入北冰洋。额尔齐斯河,河面宽阔,河谷开阔,闻名遐迩的可可托海就是额尔齐斯大峡谷。2020年,一首歌曲《可可托海的牧羊人》,让可可托海的爱情故事闻名于世。

我当年离可可托海不远, 有一回我骑着自行车在郊外采风,遇到阿扎依娜,她是哈萨克族牧民的女儿。

阿扎依娜,身材高大,体态丰满,明亮的双眸,长长的睫毛,高耸的鼻梁,宽阔的脸蛋,这些都与老家秀气娇小的川妹子不同。

在哈萨克族的帐篷里,丁毅和阿扎依娜独居一帐,两颗年轻的心,贴得很近,身体的距离也在无限接近。

那时的爱情单纯无比。如果与阿扎依娜结合,则意味着要留在阿勒泰。“也许我将来会成为主编,或者成为作家也未可知。”

想到父亲那句“你们俩个都在外面,我和你妈老了依靠谁呀”时,丁毅选择拒绝阿扎依娜。 在实习期结束后,离开了阿勒泰,回到家乡木鱼镇,做了中学的语文老师。

离开木鱼中学后,我去了南方,后来去了青岛。受疫情影响,青岛的门店生意不好,我就先回来了,没事就开着网约车,留着我老婆在青岛看着门店。

网约车在羊犀立交桥下了三环,在第一个红绿灯左转,再穿过熟悉的小巷,稳稳地停在小区的门口。从机场到小区,约50多分钟的车程,丁毅聊起浓缩他大半生的故事。讲故事的时候,丁毅像是回忆,又像感叹。

人生就是一次次选择,没有回头,唯有向前。

写于2021年10月19日

改于2022年07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