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霞：康美药业：A股史上最大造假丑闻？
(2019-05-20 19:59:12)
本文发表于《证券市场红周刊》
4月30日凌晨康美药业发布了其2018年年度报告，与此同时还发布了《关于前期会计差错更正的公告》，由此引爆了A股市场2018年以来最大的地雷，4月30日其股票被巨额卖单封死于跌停板上。
会计差错更正公告显示，康美药业对2017年度合并财务报表进行了追溯调整，调整科目涉及资产负债表、利润表和现金流量表，共计22个报表项目，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其货币资金余额调减金额高达近300亿元，也印证了长期以来市场对其账面货币资金余额虚高的质疑。
通过分析康美药业公告相关报表调整项目，并结合其2018年年度报告披露的相关信息，笔者认为，本次公告暴露康美药业三大问题：虚增收入和利润、大股东无偿占用上市公司巨额资金、虚增巨额货币资金。
虚增2017年、2016年营业收入和净利润
根据康美药业发布的公告，其2017年度合并利润表营业收入由264.77亿元调减为175.79亿元，当期虚增营业收入88.98亿元，相应地，营业成本也调减了76.62亿元，2017年销售费用、管理费用则分别少计了4.97亿元和2.28亿元。
虚增2017年营业收入、少计销售费用、管理费用，其目的显然是为了虚增报表利润。值得一提的是，或许是为了掩饰其虚增巨额利润对投资者的视觉冲击，康美药业在公告中并未披露由于上述会计差错而虚增巨额利润的数据，而是披露了上述会计差错对每股收益的影响，2017年每股收益由0.784元调减为0.388元。通过计算，可以得知，由于虚增2017年营业收入、少计销售费用、管理费用等，康美药业虚增2017年归属于母公司股东的净利润金额高达19.51亿元（详见表一）。
表一、康美药业虚增2017年利润相关数据
单位：亿元
受影响的报表项目名称
2017年度
2017年度
2017年度
更正前金额
差错更正累计影响金额
更正后金额
营业收入
264.77
-88.98
175.79
营业成本
184.50
-76.62
107.88
销售费用
7.41
4.97
12.38
财务费用
9.69
2.28
11.98
资产减值损失
0.92
-0.12
0.80
所得税费用
7.32
0.02
7.34
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
41.01
-19.51
21.50
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资产 *
320.33
-36.20
284.13
*注：表中，“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资产”数据来源于其2018年年报，其他数据来源于会计差错更正公告。
根据康美药业发布的2018年年度报告“近三年主要会计数据和财务指标”，康美药业对其2016年度营业收入、净利润等数据也进行了调整，根据2018年报披露的上述数据可知，康美药业虚增2016年营业收入69.48亿元,虚增2016年归属于母公司股东的净利润14.99亿元。康美药业本次发布的会计差错更正公告未披露上述信息。
表二、康美药业虚增2016年利润相关数据
单位：亿元
受影响的报表项目名称
2016年度
2016年度
2016年度
更正前金额
差错更正累计影响金额
更正后金额
营业收入
216.42
-69.48
146.94
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
33.40
-14.99
18.42
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资产
291.16
-14.01
277.15
数据来源：康美药业2018年年报
根据公告，康美药业分别虚增其2016年和2017年归属于母公司股东的净利润14.99亿元和19.51亿元,两年累计虚增净利润34.50亿元。而根据康美药业发布的2018年年度报告“近三年主要会计数据和财务指标”，康美药业2017年末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资产调减了36.20亿元，高于其累计虚增净利润数据，这意味着，除了虚增2016-2017年净利润外，还有其他因素导致其股东权益虚增，康美药业本次会计差错更正公告中并未列出影响股东权益的金额，也未对上述差异原因做出解释。
笔者认为，考虑到康美药业2016年、2017年连续两年虚增净利润，上述差异可能是由康美药业2015年及以前年度虚增净利润所产生，康美药业自上市以来很可能长期存在虚增营业收入及净利润的行为。
从此前一些上市公司因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遭证监会立案调查后所披露的会计差错更正公告来看，如果调整项目较多，涉及多个会计报表，上市公司通常会分别披露资产负债表、利润表、现金流量表，列示各报表调整项目，如金亚科技2015年8月发布的《重大会计差错更正与追溯调整公告》，该公告分别单列母公司资产负债表、利润表、现金流量表、所有者权益变动表以及上述报表的合并报表，披露了各项目调整数据。康美药业本次会计差错更正公告中涉及20多项报表项目，调整事项涉及三大报表，但并未单列三大报表，披露的信息极为简约；虚增2016年度巨额利润，但会计差错更正公告中并未披露其2016年度会计差错及调整项目；虽然虚增多个会计年度巨额利润，但会计差错更正公告中并未披露虚增净利润的具体金额，有刻意掩饰其虚增巨额利润行为之嫌。
巨额资金被大股东占用，可能已持续多年
会计差错更正公告显示，康美药业将2017年末“其他应收款”账面价值由1.8亿元调整至58.94亿元，调增57.14亿元，对于调增的“其他应收款”的原因，该公告未作任何解释。
表三、康美药业其他应收款调整情况
单位：亿元
受影响的各个比较期间报表项目名称
2017年12月31日
2017年12月31日
2017年12月31日
更正前金额
差错更正累计影响金额
更正后金额
其他应收款
1.80
57.14
58.94
康美药业发布的《2018年关联方资金占用专项报告》（以下简称“专项报告”）显示，大股东附属企业普宁康都药业有限公司 2018年初占用上市公司资金余额为58.14亿元，与上述“其他应收款”调增金额相同。由于该调增金额巨大，反映在“其他应收款”项目，且康美药业2017年年度报告中对于“是否存在被控股股东及其关联方非经营性占用资金情况”的回答为“否”，而本次专项报告显示，2017年末（2018年初）康美药业被大股东附属企业占用资金58.14亿元，因此，本次会计差错更正公告中“其他应收款”调增金额58.14亿元显然应该是被大股东附属企业普宁康都药业占用的资金。该笔被大股东关联方占用的巨额资金此前一直未在账面反映，2018年底被证监会立案调查后，才予调整，反映在“其他应收款”项目下。
该笔资金从何时开始被大股东方占用，专项报告未作说明。专项报告显示，2018年普宁康都药业占用款项新增发生额2.95亿元、偿还额3.8亿元,截止2018年末被普宁康都药业占用资金余额为56.29亿元。
专项报告还显示，2018年，康美药业大股东另一附属企业普宁市康淳药业有限公司占用资金累计发生额33亿元、当年偿还金额0.5亿元，2018年末被康淳药业占用资金32.5亿元。截止2018年末，康美药业大股东上述两家附属企业合计占用的资金余额为88.79亿元，占用性质为“非经营性往来”，对于被占用资金，康美药业大股东附属企业未向上市公司支付利息，属于无偿占用。
表四、康美药业被大股东附属企业非经营性占用资金情况汇总表截图
单位：元
注：上表为康美药业发布的《2018年关联方资金占用专项报告》相关表格截图
笔者查阅了康美药业2018年年报会计报表附注“其他应收款”项目，根据会计报表附注，2018年末被普宁康都药业占用资金56.29亿元,账龄为3年以内,由此推测，其形成时间应该在2017年以前,被康淳药业占用资金32.5亿元, 账龄为1年以内。对于上述被大股东方占用的88.79亿元资金,康美药业未计提坏账准备,未计提的理由是“关联方往来款，承诺全额回收”。笔者认为，2018年以来康美药业及其大股东陷入债务困境，对于被大股东占用的巨额资金，康美药业以“关联方往来款，承诺全额回收”为由未计提坏账准备，有虚增利润之嫌。康美药业年报审计机构广东正中珠江会计师事务所对康美药业2018年年度报告出具了保留意见的审计报表，保留意见的理由之一就是关联方资金往来未计提坏账准备。巨额资金长期被大股东附属企业无偿占用，显然严重损害了上市公司及其中小股东的利益。
表五、康美药业被关联方占用资金账龄及坏账准备计提情况
单位：亿元
单位名称
其他应收款
坏账准备
计提理由
账龄
普宁康都药业有限公司
56.29
0.00
关联方往来款，承诺全额回收
3年以内
普宁市康淳药业有限公司
32.50
0.00
关联方往来款，承诺全额回收
1年以内
合计
88.79
0.00
虚增货币资金299.44亿元
会计差错更正公告显示，康美药业将2017年末“货币资金”账面余额由341.51亿元调整至42.07亿元，调减299.44亿元！相应地，康美药业调增存货195.46亿元，分别调增其他应收款、应收账款57.14亿元和6.41亿元，此外还调整了在建工程、应收利息等项目余额，资产类项目余额合计调减了34.29亿元。
表六、康美药业各资产类项目调整情况
单位：亿元
受影响的各个比较期间报表项目名称
2017年12月31日
2017年12月31日
2017年12月31日
更正前金额
差错更正累计影响金额
更正后金额
货币资金
341.51
-299.44
42.07
应收账款
43.51
6.41
49.92
应收利息
0.47
-0.47
0
其他应收款
1.80
57.14
58.94
存货
157.00
195.46
352.47
在建工程
10.85
6.32
17.16
递延所得税资产
2.61
0.30
2.91
资产类合计
557.76
-34.29
523.47
长期以来，康美药业因账面银行存款与贷款余额双高，其账面巨额货币资金余额的真实性问题饱受市场质疑，康美药业多次为此发布澄清公告。2018年10月18日，康美药业发布 《关于媒体报道的澄清说明》称，公司就相关内容进行了核实：“根据已公告的项目投资计划，公司未来几年预计的项目投资资金需求为443.91亿元。”公告并详细列出了未来三年半（2018年下半年至2021年）投资计划中各投资项目及预算投资金额，以此论证其账面保持数百亿元货币资金的合理性。
笔者当时曾浏览过这份公告，虽然该份公告的篇首宣称：“本公司董事会及全体董事保证本公告内容不存在任何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者重大遗漏，并对其内容的真实性、准确性和完整性承担个别及连带责任。”但笔者读完该公告的第一感觉却是，满纸荒唐言！现实中的公司，我相信没有哪一家公司会傻到提前两三年通过银行贷款为未来规划中的投资项目在公司账面上预留两百多亿元货币资金（2020年130.95亿元、2021年97.66亿元）。如今康美药业的会计差错更正公告一次性调减货币资金近300亿元，表明多年来其账面巨额货币资金根本子虚乌有，此前其董事会发布的澄清公告是赤裸裸的谎言。
存货调增195.46亿元，以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
根据本次会计差错更正公告，康美药业将2017年末存货账面价值由157亿元调整至352.47亿元，存货调增金额高达195.46亿元。2017年康美药业的营业成本为107.88亿元，调增后的存货金额352.47亿元相当于其2017年当年营业成本的3.27倍,这意味着,即使其未来三年内停止原材料采购,其账面存货也可供其销售三年多。
康美药业本次会计差错更正公告未说明其调增了哪些存货、调增后存货的结构，康美药业2018年年报会计报表附注显示，2018年末存货账面价值342.10亿元，其中,库存商品266.05亿元，说明其账面存货主要为库存商品。康美药业的主营业务是药品、保健食品及食品的生产和销售，康美药业2018年报披露的主营业务分产品销售金额排前列的为中药品贸易、中药饮片、医疗器械和食品，无论是药品还是食品，通常都具有一定的保质期，医疗器械也不具有保值增值的功能，康美药业账面上保持如此之高的药品、食品、医疗器械存货，显属异常。
笔者认为，相较于康美药业的业务规模，康美药业存货调整前的金额就已经偏高，调增之后，其存货账面价值明显异常偏高，其账面高达300多亿元的存货远远超出了正常经营活动所需要的规模，其过高的存货规模令人不可思议，巨额账面存货的真实性存疑。
表七、2018年康美药业分产品营业收入、营业成本数据
单位：亿元
分产品
营业收入
营业成本
药品贸易
79.38
54.03
中药饮片
41.42
28.97
医疗器械
37.79
28.76
食品
11.10
11.02
中药材贸易
6.02
5.54
物业租售及其他
11.18
4.95
保健食品
3.72
1.69
自制药品
0.43
0.26
合计
191.04
135.22
今年1月底，为了偿付一笔于2月12日到期的债券，康美药业以13.9亿元的价格转让其持有的广发基金股权，并要求受让方以预付款方式支持转让价款。一般而言，存货是较易于变现的流动资产，如果康美药业账面巨额存货属实的话，那么，在遭遇债务问题时，应该优先考虑变卖其存货资产，而不是转让其持有的优质参股公司的股权。康美药业紧急出售其参股的优质子公司股权筹款以偿付到期债务，这也许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其账面存货要么变现困难，要么并非货真价实。
19年1季报显示，1季度末，康美药业账面货币资金余额仅为10.48亿元，而流动负债余额高达249.78亿元，且主要为有息负债，一年内到期的有息负债余额达176.9亿元，其中，短期借款149.4亿元，其他流动负债27.5亿元（短期融资券）；加上非流动负债中的有息负债192.73亿元，1季度末康美药业有息负债余额高达369.63亿元。如何偿付即将到期的债务，康美药业仍将面临艰难的考验。1季度末，康美药业账面存货价值仍高达336.6亿元，如果其存货属实,或可通过变现存货缓解债务压力,如果巨额存货不实,那么,康美药业或将陷入债务危机。
一纸会计差错更正公告揭穿了康美药业账面近300亿元货币资金的弥天大谎，但会计差错更正公告却同时大幅调增存货至300多亿元，笔者认为，其账面存货金额异常偏高，相较于其此前虚高的货币资金更加可疑，康美药业此举或许只是以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
核心问题是虚增利润、大股东违规占款
本次会计差错更正公告暴露出康美药业存在三大问题：虚增收入和利润、大股东违规占用上市公司巨额资金、虚增巨额货币资金。虚增近300亿元货币资金成为康美药业本次公告中最引人注目的问题，但笔者认为，康美药业的核心问题是虚增利润，其次是大股东违规占款问题，虚增货币资金问题则是上述两个问题所派生的问题，虚增巨额货币资金是为了配合其虚增利润、掩盖其大股东违规占款的结果。
一方面，虚增净利润本身并不会使企业的资产增加或负债减少，为了使资产负债表平衡，必须相应地虚增资产或虚减负债，虚增货币资金只是为了配合其虚增利润、平衡资产负债表而导致的结果。另一方面，大股东违规占款，资金已被大股东无偿占用，为了掩盖巨额资金被大股东附属企业占用的事实，康美药业账面上没有如实核算和反映，已被大股东占用的资金仍旧反应在上市公司“货币资金”账上，由此导致虚增货币资金。
康美药业本次会计差错更正公告大幅调高了存货账面价值，则引发了另一个问题，其调整后的存货账面价值300多亿元、异常偏高，远远超出了正常经营活动所需要的规模，康美药业为何要长期保持如此高的存货规模？账面300多亿元存货是否货真价实？如果巨额账面存货不实，只是以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那么，谎言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其长期以来虚增利润、大股东违规占款问题可能更为严重。
康美药业本次会计差错更正公告之所以引发资本市场强烈反响，有两个方面原因，一方面，现金是最不可能造假的，如果上市公司账面上现金都是假的，那么上市公司财务报告上还有什么可能是真的呢？另一方面，康美药业虚增货币资金近300亿元，金额之大，史无前例，一旦最终被证监会查实，或将成为A股史上最大的造假丑闻。康美药业自4月30日以来股价已连续多日被巨额卖单封死于跌停板，20多万投资者损失惨重，如果资本市场不能有效遏制类似康美药业这样的问题，那么，投资者对上市公司财务报告质量的信心将被彻底动摇。当前，康美药业正处于证监会立案调查期间，相信经过调查，康美药业虚增利润、大股东违规占款、虚增货币资金等问题，以及调增后巨额存货的真实性问题，最终会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