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和護士叫我們都是用多少床某某病人的家屬，所以在這個空間裏，我們是沒有姓名的。我們也习惯互不問姓名，只是記著誰是多少床病人的家屬。
28床病人的家屬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可能是高原上常年曬的，皮膚比較黑，頭發燙過，個子不高，一直穿一身印有碎花的深色棉襖和棉褲。其實五十多歲不應該稱作老太太的，但是她看著確實顯老。也許跟她那一身棉襖棉褲有關。以至於剛開始兩天我妹妹一直叫她阿姨。後來我跟她聊天，才知道她也就比我大兩歲。反正後來我們也就一直叫她老太太了。她應該在病房走廊守候的日子比較長了，是病人家屬群裏元老級的人物。她佔據著病房外長方形門廳最好的一個位置，是在病房門外的長條椅上，她自己鋪了一塊棉墊子。晚上用來睡覺，白天不跟人聊天的時候，她也大部分時間是用胳膊肘斜支著腦袋，歪在她的寶座上，讓我想起臥佛的樣子。
（圖中是老太太歪在寶座上，寶座上坐著的是另一個不算老的老太太。後面的章節中會講到。）
但她也是當時家屬群裏最和善，最熱情的一個人。她看我剛來，不太熟悉情況，就主動告訴我在哪兒給病人買衛生護墊手紙等等這些東西，哪家的東西便宜。後來我去醫院門口買簡易行軍床，就是有了她事先的情報，花85元買了一張。回來後他們說我是所有病人家屬裏買的最便宜的一個。這倒搞得我一個大老爺們有點不好意思。有時我和妹妹不在病房外面，正好需要家屬去取藥或者送化驗單之類的，老太太就主動跑去幫我們幹了。後來我們發現，病房的其他幾位家屬也都是這樣互相幫助的。老太太家是这个城市附近農村的。她是在陪護她家老頭。他家老頭狀況不好，本身有好多基礎病，這次肺炎也很嚴重，所以在病房同時用呼吸機和透析機維持。她的主要任務只是守在這裏，當大夫有事要找家屬談話的時候，他她就會用手機視頻，讓他兒子跟大夫講。老太太有兩個兒子，小兒子在做城管，大兒子在做生意，說這兩年生意也不好做，為了給老爸治病，最近在外面四處籌錢。後來有一天，老頭子的病情惡化了，他們兄弟倆以及老頭子的哥哥一塊兒來了。他們的主治大夫就在門廳裏跟他們談話。一般這種談話要不是選在談話室，而是在門廳的話，大家都會圍近一些，一起聽。主治大夫介紹了病情的嚴重情況，認為繼續治療意義不大，她想聽聽家屬的意見。當時大兒子表態比較堅決，他說已經治療到這份上了，只要有希望，就繼續治療，不要考慮錢的問題，錢跟人的命沒法比。所以後來的一段日子就一直在維持治療，應該是12月底的那幾天吧，老頭子不行了，老太太就叫來兩個兒子，把老頭接回家了。但我當時沒見到她，因為後來那幾天我也新冠肺炎去呼吸科住院了。其實我很想跟老太太告別一下，雖然我們都互相不知道各自姓啥，也沒有留電話微信。後來那些天我們混熟了，偶爾彼此開一下玩笑，也算是苦中作樂。記得大概是我到ICU走廊第九天的時候，醫院給我們陪床家屬，每人做了一個單管核酸。大概當時有十個病人家屬吧，只有我和另外一個31床的病人家屬，仍然在羊群中堅強的保持著陰性。我為了能多堅持幾天，就把我倆的行軍牀從ICU的門廳搬到了寬敞的電梯廳。
（上圖：我倆搬到電梯廳的床位，對面可看到豪華落地玻璃窗）
當時還沒到疫情的高峰，病人還不算太多。電梯廳裏就我和另外兩個30和31床的病人家屬，他倆都是30來歲的年輕人。老太太很厲害，她應該是無症狀的病人，每天樓上樓下的來回跑，無所顧忌。有次我摘下口罩，要吃飯的時候，老太太想跑過來找我聊天，嚇得我趕緊連連擺手，大聲嚷嚷道，老太太你離我遠點，千萬別過來。於是她就呵呵笑著走開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