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瀚:互联网写生,齿轮上的润滑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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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叶凌瀚,是在靠近市郊的小楼里。室外,集卡车鸣笛呼啸,走进他的工作室,一时间安静得有些难以适应。

除了作品和工具,500平米的工作室没有过多的装饰。“这是我们目前找到的最合适的地方。”叶凌瀚在顶楼创作,雕塑家妻子在底楼。

工作室摆放着《LUCY-U-017》,画布上亮眼的荧光色是叶凌瀚作品最具辨识度的特征,《LUCY》系列也让这位年轻的艺术家成为近年各大展览与拍卖行的宠儿。

艺术家的敏感让他们怀有对未来变化的警惕,古猿Lucy是叶凌瀚灵感的缪斯,他通过艺术创作,用《LUCY》审视着互联网、大数据、AI。“在社会的机器中,科技是大齿轮,艺术是齿轮间的润滑剂。”叶凌瀚说,这是艺术之于他的意义。

循规蹈矩的叛逆者

“从开始画画时,我就设下理想,未来要成为一位厉害的艺术家。”这是叶凌瀚在采访中自我介绍的第一句话。

8岁报名国画兴趣班,18岁考入中国美术学院壁画专业。现年38岁的叶凌瀚已经不间断地画了30年。画笔留下的印记与人生轨迹重叠,清晰而规整——幼年学画,少年立志,行至青年,他依靠绘画谋生,感知价值和存在。

这位科班出身的年轻艺术家承认自己的“学院”特性。“中国美院一年会录取1000多名新生,和我同届的有1700人。大家分至不同专业,但最终一个年级里能真正留下来持续做当代艺术的,可能5个人都不到。”叶凌瀚说。

他的大学专业是壁画,这是世界上最原始的绘画型式。洞穴壁上的线条究竟是有意识的“艺术创作”还是无意识的涂鸦,或只是在早期人类削磨石器工具的时候留下的痕迹,不得而知。但在几万年后,城市街头出现了涂鸦,年轻人涂抹喷绘(GRAFFITTI),壁画又成为了反叛与冒险艺术文化的代名词。

学院从来都不是固守象牙塔的愚者,叶凌瀚也并非循规蹈矩的一类人。

“我坚定要做当代艺术,接触更多的新鲜事物。”回忆过往,叶凌瀚口吻洒脱。最初,他从录像动画做起,旷课的时候,“要么在做展览作品,要么在给别的艺术家当助手”。2006年,叶凌瀚的作品第一次进入杭州“礼物”当代艺术群展,当时的身份是一名在校生。

系统的学院训练对于培养艺术家的审美和技术极为重要。叶凌瀚并不否认这一点。壁画和绘画学习背景的影响在其细致的视频和动画创作中显见,例如引起广泛关注的作品《最终试验飞行体》(Last Experimental Flying Object)。“做录像的时候,我的思路依然是一种绘画逻辑。这是我的底层代码。”叶凌瀚说。

大学与其说是作为制度的大学,不如说是作为场所的大学。叶凌瀚更快地进入了当代艺术市场,直至2009年,他共参与了9场国内外展览。同样在这一年,他从中国美术学院毕业。

如今,在叶凌瀚的工作室里,依然堆叠着他在大学时期的临摹作品,跟随他从杭州,到北京,到上海。

虚构与现实:露西

叶凌瀚的动画语言和录像语言持续性地探索时间、影像在图像景观和技术膨胀的可能性,并在手绘和技术两个维度上展开,对虚构和现实的图像进行双重处理。

“我是一个图像记忆的人。我描述一件事时,脑海里会出现很多画面。就像我看过很多电影,我会逐渐忘记它的故事内容,但是一些画面和镜头会记得特别清楚。”他说。

时间性迫使叶凌瀚需要将图形、工艺、材料、结构、节奏和美学都充分体现在视频和动画制作的过程中,糅合了绘画、素描和数字动画,着重于简化和构建不同形式。

叶凌瀚的近一次变化出现在2016年。

3月,谷歌DeepMind研发的AlphaGo击败韩国围棋名将李世石,人工智能在一片惊呼声中迈上一个新台阶。科幻与现实之间有一片宽阔地带,繁茂地生长着文学、影视和艺术。为了把“未来”降临进一步地可视化,叶凌瀚开始将这一现实转换到他的艺术实践里,杜撰出一个虚构的科幻主人公Lucy。

叶凌瀚《LUCY》系列的绘画和影像作品灵感来自于著名的人类祖先 Lucy,他试图以此为主角创造出一个虚拟的数字化原始世界。

320万年前,在东非草原上,南方古猿Lucy从树上跳下坠落而死,她的遗骸成为人类最早开始直立行走的证明。叶凌瀚将一系列来源于网络的图片扁平化处理后堆砌簇拥出了一个留白的人形,犹如网络中同一个体不同虚拟身份剪影的叠加。从“似人非人”的猿人Lucy,到如今互联网时代下个体所进入的另一种“似人非人”的状态。

“Lucy意味着一种新的开始。”叶凌瀚说。在创作《LUCY》系列时,他受到了马蒂斯的“剪影”拼贴绘画以及模版涂鸦的启发,从互联网上下载图像,再从艺术家的角度进行重构,形成其绘画中标志性的“图层逻辑”,用渐变色彩代替原本图片中的具象信息。

叶凌瀚戏谑地称之为互联网写生,“有的艺术家选择在户外采风,我的采风就是不停刷手机”。他每天都会在朋友圈发布手机制作的作品,素材来自网页、APP、截图,“把日常的互联网上痕迹的片段放到创作里”。这种新未来主义风格绘画的根本,是艺术家对互联网语境下种种问题的思考。

“算法推送给我们各种各样的信息,它会‘猜你喜欢’,根据点击和浏览,塑造你的人物画像,代替你做出喜恶、选择。对于任何活在当下社会结构里的人来说,这都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叶凌瀚说。《LUCY》的绘画视觉上看是抽象的,但对艺术家本人而言,它的原始素材几乎囊括了他使用互联网的痕迹。这样看来,《LUCY》又是无比具象的存在。

叶凌瀚说,创作时直接的灵感来自于个人经验和行为,间接灵感来自别人传递的讯号和信息。他试图以“图层式绘画逻辑”生成一种颇具网络时代视觉特征的图像,多元且持续地展开有关虚拟现实对人类行为影响的探讨,将充斥于日常网络经验中的信息流动重新展示,对人类在未来的存在进行重新定义。

AI,艺术工具的可能性

回到考古学家发现“Lucy”的那一天。他们听着披头士乐队的歌曲《露西在缀满钻石的天空中》(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为新发现的古猿取名。《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歌名的首字母拼成迷幻剂的缩写,LSD麦角酸二乙胺。迷幻剂、嬉皮士、垮掉的一代构成了美国疯狂的1960年代。

而今,一场电子信息端数据的狂欢让所有人无处逃避,如影随形。当ChatGPT 自信地用虚假信息回答问题时,Midjourney创作淹没在合成图像的海洋中,我们可能都处于集体产生幻觉的边缘。

AI进步的速度让人不能忽视它的存在,技术正与艺术越来越深刻地纠缠融合,画廊、策展人和艺术家都在密切关注人工智能艺术的发展。

“对于人工智能,在生活中我是一个反叛者,但作为工具,我是它的拥抱者。”叶凌瀚这样解释。

即使《LUCY》的创作始于艺术家的自我警示,但他对人工智能毫不排斥。“社会全行业的发展基础都是技术。社会生产力提升使得艺术家的实验空间扩大了,使用的工具在进步,创造出更多更新的东西。”

当代艺术更多强调的是“观念性”,与传统的绘画和雕塑相比,创作手段、表达方式和呈现媒介更加多元。

“我最初录像作品都是手绘完成的,一张素描和一张全彩图像的工作量完全不一样。现在我的大部分影像作品都是通过电脑制作,最大的好处是电脑可以自动上色,作品采用了很多网上的图像、信息,只需用电脑直接自动附着在需要的一个物体的表面就能完成。”

依靠技术进步和工具迭代,叶凌瀚用APP和社交媒体的“新材料”做着实验性作品,他将这种变化描述为“更纯粹意义上的绘画”。

人工智能与艺术的边界在何处?就其本质而言,艺术作品由人类创作,能够调动和激发我们的情感,而这也许是人类与其他动物最大的区别。艺术被定义为“各种各样的人类活动,以及随之而来的产品,这些活动会涉及到对技术熟练程度、美感、情感力量或概念想法的创造性或具有想象力的表达”。

叶凌瀚提到了安迪·沃霍尔的预言,“未来,每个人都能当上15分钟的名人”。在网络世界里,这个定律不尽准确。“当代艺术没有界限,没有门槛,每个人都能成为艺术家。”

艺术创作很难在“人”缺席的情况下完成。“人类需要艺术,需要人与人精神的共鸣。”叶凌瀚说。这并非人类的妥协,而是抗争,提醒着我们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当社会的机器轰鸣,齿轮日夜不停转动,艺术家是机器表面的浮尘,可能掸一掸不见了,很快又有新的浮尘。但艺术本身是齿轮间的润滑剂,不被看见,却无比重要。”他说。

“我们将竭尽全力的和那些过时的、盲信的、被罪恶的博物馆所鼓舞着的旧信仰做斗争。我们要反抗陈腐过时的传统绘画、雕塑和古董,反抗一切在时光流逝中肮脏和腐朽的事物。我们要有勇于反抗一切的精神。这种精神是年轻的、崭新的,伴随着对不公的甚至罪恶的旧生活的毁灭。”

—— 《未来主义绘画宣言》翁贝特·波丘尼

文|Shirley Q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