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中的丁元英,是如何成长为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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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人主动寻死。

这种死是三观的破而后立,精神的浴火重生,只有将世界观,价值观,以及曾经信仰的一切揉碎踩烂,一遍遍推倒重来,灵魂方能在阵痛中分娩出想要的平静和智慧。

丁的成长之路,就是不断的精神自杀。

开头,丁从德国回来,在一个不大的房间,面对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和宁可父亲受罪也要成全“孝道”的大哥,骂自己嘴里没一句人话,居然要爸死。

这一段就能看出丁的原生家庭——思想上封建,物质上贫穷。

丁的慧根出现在底层平民家庭,好像巨龙的灵魂被锁在蚂蚁的身体里,只有压抑,憋屈。

穷人自古背负着更多的道德枷锁和天经地义,但“天经地义”这东西是天然被理性所拒绝的,所以小时候的丁八成是看不惯,也看不懂这个世界。

“为什么明明那么讨厌亲戚还要和他们来往?”

“为什么要十年寒窗追求那张薄薄的证书?”

“为什么他没做错什么,就要被大家排挤?”

当他问出这些怪异的问题时,自然被无意识的乌合之众排挤。这时候丁有两条路,一是放弃自己不合时宜的追问,献祭理性获得廉价的群体认同,二是被主流隔绝,被动成为一个“内向沉默”的人,但小孩子哪有选择的能力呢。

于是被世界隔离,丁只能将精神寄托于书本。这无意间保留了理性的种子没有被俗气同化,也让他有了进入名牌大学,拥有更高认知的可能。

更多的知识帮他认清了世界的本质——庸俗和低效率。也调和了他与世界的隔阂:大多数人行为凭感情驱使,思想被道德绑架,简单讲,这是个傻逼横行的世界,而我的精神要比庸人高级,我本就不该追求这样的世界的认可。

父母子女之间没有天然的恩情,源头是养儿防老的恐惧。

夫妻情侣不是天然的琴瑟和鸣,而是需要利益的统一。

一切道德都是表象,一切天经地义都是强者的意志。

意识到这点让人痛苦,因为穷人也有精神需要,但他们无能享受艺术,所以只有义气,爱情,亲情作为慰藉,并衍生了一系列诸如“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对”这种言论来合理化自己的粗俗。

丁看不起这种自欺欺人的阿Q精神,就必须要先精神自杀,剔除原生家庭那些包裹着糖粉的毒药思想,改造十几年信奉的观念无异于扒皮抽筋,其中拧巴,纠结,只有丁自己知道。

丁用知识和理性斩掉了原生家庭想灌输给他的庸俗意识形态,也拥有了面对世界的自信(或者说傲慢),他变得愤青。不过这很正常,面对一个傻逼的世界,你很难没有优越感。

拥有知识,才拥有无限可能,丁的第二次自我改造马上就要开始。

十几年后,当40多岁的丁元英在饭局上被赶鸭子上架,作诗一首,博得众人叫好的时候,他会回想起青年时的自己。

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

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活灵活现的酸腐文人啊,而诗名就叫【自嘲】。

知识带给丁清高,让他沉浸于“怒指乾坤错”的快意,直到(可能)某个人用轻蔑的眼神回应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上啊。

丁愣住了,确实,他一直都是在打嘴炮,真的设身处地,他做的会比那些蠢人更好吗?这个疑问问住了丁元英,他无法自证,同时悚然警觉,自己瞧不上庸人,但做事和他们如出一辙:选择了简单的知,回避了痛苦的行。

这也是丁元英“强势文化”理论的萌芽:警惕一切顺应懒惰人性的环境,思想。

彼时,丁虽然博览群书,但思想缺少深厚的生活体验打底,就像看到了高山上的一朵花,即使能用最准确的语言描述它,也不能取代将它握在手中的真实。

空有理性,没有觉性,

这样得到的“道”,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要解答这个问题必须“知行合一”,这也是丁对自己第二次的精神自杀和否定:丁元英啊,你也只会回避痛苦的实践,光打嘴炮罢了。

这一巴掌让丁真的破防了,汗颜了。

他要干什么?赚钱。

他要回答自己“对精神的追求”到底是真的不在乎物质?还是弱者吃不到葡萄后的自我安慰?

他要回答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和自己想的一样愚蠢?同时自己是否真的懂自己要什么?

于是他用十几年时间在红尘中历练,给自己的信念加码,用超强的学习能力投机赚钱,割韭菜揽金,亲身体会金钱在人类关系网里的流动。

他觉得自己的道是“放下”,但一个穷人没资格说自己淡泊名利,想证明放下,就必须要先拿起。于是他有钱后开始过最荒淫的日子,做最荒唐的事,来检验自己信念是否真的纯粹。

他的道路利用知与行,互相矛盾碰撞,升华,迎接最后的统一。

等他来到那座小镇,道行已快要圆满。

德国账户的500万马克,让他的见解不再是空中楼阁,而是资本搏杀下能力的明证。他超越了世俗话语权。

他住在家徒四壁没有空调的房子,睡在铁丝网床上,还能不改其乐。他超越了物质享受的束缚。

他可以笑着听面馆老板的嘲讽,被情侣占座后乖乖让位,淡定找另一个凉快的地方呆着。他超越了激素的控制,情绪的奴役。

这时候的丁,才是我们眼中的成熟,完整的丁元英,一个半仙。

成就了阳明心学的理想人格:出世的智者,入世的强者的统一。一个用实践完美自证的哲学家。

回顾他走过的路,丁的“哲学”,他的“道”究竟是什么?就是他一直重复的:强势文化。

强势文化和弱势文化,并非泾渭分明的两条河。比如常见的一个说法:强势文化自律自强,弱势文化软弱自欺。这话不准确,更准确的讲:强,是对弱的觉知和否定,是自发的对舒适区的反叛,是尼采超人精神下的不断超越。

传统意义上的强者未必是丁眼中的强者,可能只是家庭环境让他习惯于自律,换言之,这是一份被他人和环境赐予的强大,当环境改变完全可能土崩瓦解,真正的强是自己抓着自己头发拔出泥坑,实现自救。

从这个角度看,就不难理解丁一系列理念形成:发脾气谁不会,控制脾气才是本事;胡吃海喝谁不会,控制食欲才是本事;打嘴炮喷政府谁不会,躬身入局,下海赚钱才是本事。

只有意识到平庸,才能超越平庸。强势文化从来不关注流行的观念,因为那必然迎合大部分人,而大部分人都是软弱畏难的弱者,所以他们的观念往往幼稚可怜。譬如善恶有报,譬如求青天大老爷做主的“靠”思想。

丁的修行是勇猛精进,目标是金身无漏。但需求越多,漏洞越多,所以丁不断简化生活,不是他有受虐倾向,也不是他享受不起,而是在追求自身人格平稳运作的最低成本。最后,丁的快乐只需要一间10平米的不带空调的小屋就能满足,无欲则刚到一种恐怖的程度。

此时,丁已经修成半仙了。

五台山论道,和尚暗示他为何不拜入佛门,以丁的慧根,这辈子有可能得正果的。

丁推脱自己六根未净,“满纸一个嗔字”。

或许还有个解释,就是丁看不上佛陀给的道路:断灭诸念,彻底无欲无求。无欲似丁元英,天生半只脚踏入了佛门,但正是佛门修行对他太容易了,他才要拒绝。

他要保留一点欲念,留一丝“突破”的可能。虽然丁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他的理论极度自洽,思想复杂到极点,很难再次体会像青年时“认清弱势文化影响下,自我的软弱”那种自我觉醒的痛快和痛苦了。

“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普通人当鸡汤看,只有强者会共鸣,因为这话道清了晋升之路的本质:就是不断用更新,更强大的自我摧毁,替代旧的自我。进步就是自我毁灭!

独孤求败,但求一败。此时的丁发觉自己有钱有智,什么都能做,但也什么都不想做了。听音乐,看书,任时间流逝,丁未必喜欢这种状态,他或许在期待一个真正的神仙,以横扫一切的姿态碾压自己的理念,用降维打击般的强势找出自己的漏洞。

但丁没想到,他最后等来的是一个女人——芮小丹。

狂热的信徒也有信念,但那是眼睛被蒙蔽,思想被控制下产生的信念,本质并不高尚,但芮小丹有灵性,有好奇心,她乐于吸收一切对立的思想,拥抱一种开明的视野。她的信念发自本心。

而丁元英的“道”,强者之道,本质上就是循环的毁灭,新生,所以他没有坚守不可的信念,没有不得不做的责任,也没有信仰的终极价值。

丁智慧高深,以万相入无相,以灭我得无我,本是一条大道,但这种大智慧反而成为了“信仰之路”的最大阻碍,让他即使听到内心的声音也当做幻听。

信仰,和宗教无关,而是理性向非理性的必要一跃,是得到“天经地义”的价值去坚守,践行。

是寻得真我。

但丁自己的强者之路走到尽头,猛然发觉无路可走,无我可死。

芮小丹虽然没有丁的双商配置,但明确心之所向,正义至上。她有丁最缺的东西,即最纯粹,不需要根基的信念。

当生则生,当死则死。不念过往,不畏将来。把生命奉献给良心的判断,正义的呼唤。

芮小丹死后,丁半仙发自内心的给这位天国的女儿最高的评价:

“丫头,不简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