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札记(《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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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一加无穷大还等于无穷大,一并没有为无穷大增加什么,就像一尺加无穷尺还是无穷尺。和无穷相比,有穷都是虚无,是全然的无穷小。我们的灵在上帝面前也是如此,我们的公正在神圣的公正面前也是如此。我们的公正与上帝的公正的比例,正如一比无穷大。

111、我们知道存在无穷大,但不知道它的本质。我们知道数字真是无限的,所以的确存在无穷大,但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它既不是偶数,也不是奇数,因为加上一之后其性质并不改变。但它的确是数字,而一切数不是偶数,就是奇数(这对有穷数字来说当然是真理)。所以,我们可能知道上帝的存在但不一定知道他是什么。

112、我们知道有穷的存在和它的属性,因为我们也是有穷的,并有维度。我们知道存在无穷大但不了解其属性,因为它虽然像我们一样有维度,却不像我们一样可以用数字标定。但我们既不知道上帝的存在也不了解其属性,因为他既没有维度,也无法用数字测量。

113、在赌局中,玩家都是以确定的风险博取不确定的收益的。用确定的有限风险去博取不确定的有限收益,是不违反理性的。风险的确定性和收益的不确定性之间不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真正互斥的只有输的必然性和赢的必然性。折合完风险率的收益和确定的成本之比,等于能赚到的概率。所以,在赌局中,输赢随机,折合完风险率后的收益等于确定的成本,确定的成本就等于折合风险率后的收益。

114、眼睛可以看到现象,但只有智慧才能洞察原因。心灵自然也看到了结果,但只看到结果的心灵和可以看清原因的心灵比起来,就好比肉眼之于智慧。

115、注释:信仰只能是个人的选择,就像信哪派哲学只是个人的选择一样。但从概率学(这是帕斯卡创立的一个学科)角度来说,人把赌注押在上帝身上,胜算会更大,风险会更小。这就是他著名的"赌注"之说。

116、理性走到终极,就会确定一件事:宇宙万物有一种无限性,超理性之外。如果不能理解到这种程度,那理性就是弱的,是目光短浅的。如果自然事物已经超出理性了,那么对于超自然的事物又该怎么说呢。

117、顺服。我们必须懂得应该在何处怀疑,在何处肯定,在何处顺从。不这样做的人并不理解理性的力量。有些人触犯这三项原则。一种人宣称一切皆可证明,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证明。另一种人怀疑一切,因为他们不懂得在哪些方面需要顺从。还有一种人顺从一切,因为他们不知道何时该启用理性。

118、圣奥古斯丁。如果理性不知道有些事是自己不懂的,它就会决不顺从。而当理性知道有些事是想不通的,它才会顺从。

119、我们看到,有些人不懂预言和见证而皈依,跟懂的人一样虔诚。他们用心灵做判断,正如有些人用理性进行判断一样。使他们倾心而信的是上帝本身,所以,他们最虔诚。我承认,这样一个不懂见证而信的基督徒可能无力去感化一个自称"未见证明"的不信仰者,但那些懂得宗教证明的人可以毫无困难地证明:这种信徒真的是被上帝感召的,但他们自己无法证明自己的感召。上帝在他的预言(无可置疑的预言)中说,在耶稣基督的统领下,他会把自己的灵布于万国,教会的年轻男女和儿童都要说预言。[31]灵无疑存在于这些人身上,而不是存在于其他人身上。

120、【注释】:他们先说大自然的神奇,然后发问:难道在这么神奇的造物背后,不该有一种"大设计"吗?如果没有背后的大设计师,那么为什么行星亿万年运行不乱?为什么地球的水量恰到好处,增减一米则全球旱涝?为什么花朵是这样美,而不是那样美?他们透过自然来观察上帝,通过造物来赞美神。帕斯卡认为这是错的。

121、【注释】神是隐身的。即使耶稣基督也从未宣称自己是神,释迦摩尼和穆罕默德也从未宣称自己是神,神是隐身的。而当一个宗教(不管是假借其他宗教的躯壳,还是自创的教派)有一个在世的神,它可能就是一个邪教了。

122、【注释】数字的无限性有三点:第一,有无限大的数;第二,有无限小的数;第三,两个数字之间无限可分。对第三点举个例子,0和1之间有无数个中间数,而0.1和0.2之间又有无数个中间数,0.01和0.02之间又无限可分……《庄子》里有句话叫"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123、【注释】《黑客帝国》中的救世主尼奥实际上只是一个没有删除的余数,但正是这个余数可以打乱既有的秩序,并解救整个世界。这个余数相当于一个病毒或漏洞( bug ),所以是违反计算机的天道的,但作为救世主,他是可以存在的,且有大使命。至于基督教是怎么违反天道的,看看早期的使徒的遭遇就知道了,12门徒中只有约翰不是横死的,早期的基督徒曾遭遇罗马帝国的疯狂屠杀。

124、人们承认正义不是在法律之类的惯例之内的,而是藏身于天道律法之中,对所有国家都适用。人类法律的制定是完全随机的,如果真的意外邂逅一条宇宙法则,人们就会顽固地坚持下去;但滑稽的是,根本没有一条这样的法律,因为反复无常的人类是变幻莫测的。盗窃、乱伦、杀婴和弑亲,曾经都是美德式的行为。[2]个人住在对岸,而他的统治者和我的统治者有争执,虽然我和他没有任何私怨,但他就是有杀我的权利,难道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125、"我的"和"你的"。一群穷孩子说:"这狗是我的,太阳下这块地方是我的。"这是全世界蛮横行为的起源和缩影。

126、正义与权力。遵循正义,这是应当的;而服从权力,也是必要的。没有权力,正义就是无力的;没有正义,权力就是暴政。没有权力的正义会遭到否定,因为冒犯者会层出不穷;没有正义的权力是邪恶的。所以我们必须联合正义与权力,所以应当使权力变得正义,或使正义拥有权力。对什么是正义颇具争议性,权力则很好识别且没有争议。于是我们无法将权力赋予正义,因为权力否认正义,宣称"我就是正义"。因此,我们无法使正义变得强大,只能使强大的东西变得正义了。

127、我们为什么要服从大多数?因为他们更有理性?不,因为他们有更大的权力。我们为什么要遵从古老的律法和观点?因为它们更符合健全的理性?不,因为它们是唯一能消除我们分歧的根源。……这是权力而非习惯的结果。有创造能力的人很少,多数人只能随从。

128、维系人们互相尊敬的绳索,是必要的存在。人人都想做统治者,而又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只有部分人可以,所以就一定会有各种阶层。让我们想象并了解社会的形成过程。起初,人们无疑会争斗,直到强势方压倒弱势方,并确立统治者。但一旦确立,统治者就不愿再让争斗继续下去,于是敕令他手中的权力必须按他的意愿传承。有人把它交托给人们的选举,有人则付之于世袭等。

129、人们判断对了,天生无知是人的真正状态[10]两极的无知交汇于自然科学之中。一个极端是,人类生来就处于纯粹自然无知的状态;另一个极端是,智者穷尽人类智慧之后发现自己一无所知,于是回归他们出发点上的无知,但这种无知是一种自知的、智慧的无知。介于两者之间的人,脱离了天然的无知却无法到达另一端的无知,会对自己无用的知识自鸣得意,假作智者。这些人搅乱世界,论断一切。真智者与这类人构成整个世界,这类人睥睨世界21:5也被世界蔑视。他们对一切的判断都不公正,而世界则公正地判断了他们。

130、国王的权力建立在人们的理性与愚蠢的基础上,尤其是后者。王权是世间最重大的事,以软弱为基础,而这个基础牢固得令人吃惊,没有别的什么比这更牢固了,因为人是软弱的。

131、我们想一下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只能想象到他们穿着学者的大袍。其实他们和别人一样都是忠厚的人,和朋友们一起欢笑,他们写《法律篇》和《政治学》只是作为消遣。那是他们生命中最不哲学、最不严肃的部分,最哲学的部分是简单的、安宁的生活。他们写有关政治的内容,就像在给一群疯子制定章程,装作在论大事,是因为他们知道听他们演讲的疯子都以为自己是国王或皇帝。他们创造这些原则,只是为了缓冲那些人的疯狂,使其尽量无害。

132、人们有健全的理性,但人们构想出来的观点不一定正确,因为真理不在他们瞄准的区域。所以真的可以说,整个世界都处于幻想之中。真理的确藏身于他们的观点中,但并不在他们觉得它所在的地方。比如,我们应该尊重贵族,但并非因为他们的高贵出身是真正的优点…

133、真正的基督徒接受愚蠢的世界,他们并非尊敬愚蠢,而是遵守上帝的诫命,上帝惩罚人类使其受制于自己的愚拙。[12]不比兽强,都是虚空。[13]享神儿女自由的荣耀。[14]以圣托马斯注解"圣雅各论给富人让座"[15]那段时说,如果他们不在上帝的注视下待人如待己,便是脱离了宗教的诫命。

134、我能想象一个人没有手、没有脚,或没有头(只因经验告诉我们,头比脚更重要),但我无法想象一个人没有思想,那他就成了一块石头或一只动物。

135、如果动物能以精神而非本能行动,能以精神而非本能说话,就可以在捕猎中警告它的同伴们猎物找到了或跑丢了。那样,它就一定也能传达那些和自身关系更密切的事情了,比如它会说:"帮我咬断我身上这条绳子吧,我咬不到。"

136、人不过是一根芦苇[3]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不需要整个宇宙武装起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剥夺他的生命。即使宇宙要毁灭他,他也比致他于死地的宇宙要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将要死亡,他知道宇宙相于对他的优势,而宇宙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我们所有的尊严就在于思想。正是因为它,我们才可以鼓舞自己,而不是通过我们所无法填充的空间和时间。所以,让我们努力好好思想,这是道德的原则。

137、一根会思考的芦苇。我追求自己的尊严,绝不是诉诸空间,而是诉诸对自己思想的掌控。如果已经拥有自己的世界,我就不再需要其他。宇宙通过空间囊括了我,吞没了我,使我犹如一个原子,但通过思想,我囊括了整个宇宙。

138、我绝不赞美过分的美德(比如过分的勇敢),除非我同时看到他身上有等量的相反的美德(比如伊巴密浓达[5]他勇猛无比又仁慈爱众),否则他就不是上升,而是堕落。伟大不是走向一个极端,伟大是同时触及两端,并充满两端之间的全部空间。但也许灵魂只能从一端跳到另一端,实际上它只能现身一点,就像燃烧中的长木条一样。如此,这虽然无法说明灵魂可以很宽广,但至少说明它很灵活。

139、人性并非永远在前进,它有进有退。温度有高有低,冷和热一样可以证明燃烧的伟大。不同时代的人发现了同样的东西。世上的善恶基本没变。没有大善大恶。[6]

140、当我们追求美德到了一个极端,罪恶就会出现。罪恶会从无穷小处沿途而来,暗暗前行,不知不觉。恶聚集起来,冲向无穷大,最后我们陷入其中,无法再看到美德。完美本身就是种缺陷。

141、思考是世界的大法官,但心灵无法独立得可以不受周围最微小噪音的干扰。要妨碍人进行思考,无须大炮的声响,只要风向标或滑轮嘎吱一声就够了。如果他暂时无法正确思考,不必奇怪,因为可能有只苍蝇在他耳边嗡嗡叫,这就足以让他丧失判断力了。如果你想要他触及真理,就得赶走那只虫子,它阻碍心灵使其无法思考,扰乱了统治城市和王国的强大智慧。这是一个搞笑的神!啊,滑稽的英雄!

142、最让我惊讶的是看到整个世界都不对自己的软弱感到惊讶。人们各自遵循自己的生活模式,一板一眼地生活,并非因为遵循惯例真有什么好处,而是因为人们假装知道理性和正义的所在。他们发现自己的生活一直都是一场欺骗,但由于一种怪异的谦逊,相信自己喜欢被骗,而不是错在他们总在遵循的艺术。世上有很多人是怀疑主义者,但不戴怀疑主义派的帽子。他们可以很好地证明人类到底能狂妄到何种程度,竟然能相信自己并非天生处于必然的软弱之中,反倒相信自己有天生的智慧。最支持怀疑主义派的,莫过于非怀疑主义派了;假若人人都是怀疑主义者,那他们怀疑什么?

143、我大半生都相信正义是存在的,而我没搞错这一点,是因为上帝愿意向我们展示,所以存在正义。但我以前并非这样理解的,我就错在这里,因为我曾经相信的是,人的正义就是本质上的正义,而我能够认识和判断它。但我已经无数次发现自以为正确的判断是错的,最后我开始不相信自己的判断,然后开始不相信别人的判断。我目睹了诸国的变化以及人的变化,我对真正正义的理解不断地改变,然后我明白了,原来人性也只是一场不断的变化罢了。从那之后,我就开始不变了,即使我变了,也是变得更坚信自己的观点了。

144、如果我们太年轻,判断就会失准,太老也一样。如果想得不够或想得太多,我们都会形成执念,从而发昏。如果干完一件事后立即反观,我们就被它完全攫住而﹣心偏袒,但拖延太久后就无法再进入那种精神状态。欣赏画作也是如此,站得太远或离得太近都一样,欣赏它们只能在一个最适宜的地方,别的地方则不是太近就是太远,不是高了就是矮了。在绘画艺术上,透视学规定了这个点。但要观察真理、高尚,谁来规定这个点呢?

145、怀疑主义。在怀疑主义那里,一切都是半真半假的。绝对真理不是这样的,它是完全纯粹、完全正确的。而认为一切都真假参半就玷污并消灭了绝对真理。"没有任何事物是纯粹正确的,所以没有事物是正确的或绝对正确的。"你可能会反驳说,"杀人是错的"是绝对正确的。是的,因为我们很清楚什么是罪行、什么不是。但你说说什么是真正的善、什么是真正的高尚?说不了,因为穷尽世界也找不到。是婚姻吗?不,节欲更好。是无杀吗?不,因为法无天是可怕的,坏人会杀光良。是杀人吗?不,因为那是灭绝人性。我们只能掌控部分真理和部分善,同时掺杂一些谬论和恶。

146、如果每晚都做同一个梦,它对我们的影响就会像每天都看到的世界一样深刻。如果匠人每晚都在梦中做十二个小时的王,我相信他几乎会像王一样开心,就像每晚十二小时都梦见自己是一个匠人的王。如果每晚都梦见被敌人追杀、困于痛苦的幻境,或者每晚都做不同的工作(就像穷游时一样),我们就会很痛苦,痛苦得就像那都是真的一样,我们会害怕睡觉,就像我们害怕醒来(万一那是真正的不幸呢)。梦境的确可以带来和现实差不多的不适。

147、人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知道自己的凄凉。一棵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幸的。所以,不幸的是知道自己是不幸的,但知道自己不幸也是了不起的。正是这种凄凉证明了人的伟大。这是一个君王的悲怆,是一个废黜的国王的悲剧。感觉不到悲伤就不会悲伤,一片废墟并不悲伤,只有人懂得悲伤。

148、荣光。动物并不互相崇拜。一匹马不会崇拜另一匹马,不是因为它们之间没有优劣之分,而是因为崇拜也没用,因为在马厩里最笨最丑的马也不会把自己的燕麦贡献给别的马,而人却会叫别人对自己这样做。动物之德在于自足。

149、人最大的卑贱就是追求荣耀自己,但它也是人之尊贵的最大标志,因为无论人在世上拥有多少东西,享有何种健康和精致的享受,倘若不享有他人的尊敬,他就不满足。他极其珍视人的理性,无论他有多少名利,只要没被人的理性列为尊贵,他就不满意。尊贵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位置。什么都无法转移人的渴望,它是人心中最不可磨灭的品质。而那些最看低人性并把人与动物等同的人,也渴望被人羨慕和信任,所以他们就在情感上自相矛盾了;他们的天性强烈地敦促自己相信人的伟大,这种信念比理性告知的人之可鄙更加有力。

150、人的本质还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从人性的终点来看,人就是伟大的、无与伦比的;而从个体的角度来看(就像我们判断马和狗的不同本质时,常说它们速度不同),大多数人就是不幸的、可鄙的。从两个角度出发,我们有完全相反的判断,哲学家们无休止地争论着。

151、让人看清自己太像动物而不展示其伟大,是危险的。当人把自己的伟大看得太清而看不到自己的卑贱,同样也很危险。而当他忽视两者,那就更加危险。而把两者都指明给他看,那就很有益了。绝不能让人相信自己与动物或天使齐身,也不能让他忽视本性的两面,他应该同时知道两者。

152、如果人自诩,我就贬低他;如果人自谦,我就抬高他;我要永远和他对立,直到他明白自己是一个怪物,自己根本不理解自己。

153、注释:人虽然是堕落的,但不会完全泯灭心中的灵性之光,所以他才会想表现为天使;然而这个善良的愿望只是一种表面冲动,在这一冲动的冰山下蠕动着的常常是欲望,而人又常常有意或者无意地漠视这种恶。良好的愿望常会把人引到地狱中去,这些善良的愿望可以是自由、独立、平等、幸福等。在历史上,没有哪种罪恶不是凭着这些善良的愿望而兴起的。

154、注释:思想是伟大的,正是它使人如芦苇一样脆弱的生命变得有力,是它使人高于万物,超越一切貌似强悍的对手,成为万物灵长,使人拥有了尊严,所以思想的伟大成就了人的伟大。但思想的缺点是什么?当它认识到自己的伟大,就会"骄傲",它使人自命为天使,甚至自封为神,从而堕落成世界上最卑微的东西。

155、人人都寻求幸福,无一例外。无论使用何种手段,人们都寻求到达这个终点。它使一些人出兵征战,使另一些人热爱和平。双方的渴望其实是一个,只是观点不同。意志只指向这个目标,从不在其他方向上迈出一步。这是所有人所有行为背后的动机,即使上吊自杀的人也不例外。

156、人并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他显然已经迷失了。他迷路了,却无法找到真正的位置。他焦虑而徒劳地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四处寻找。

157、人的卑贱之处:屈服于兽性,甚至跪拜兽。

158、不要指望真理,也不要指望人能给你慰藉。我是创造你的那个存在,只有我才能让你认识你是谁。但你现在已经不是我当初创造你的时候的样子了。我创造的人是神圣、纯洁、完美的,我使他充满光明与智慧,我把我的荣耀与神奇传给了他。那时人的眼睛能看见庄严的上帝,那时他还没有陷入无法刺穿的黑暗,也没有死亡折磨他,更没有现在的种种不幸。但现在他已经无法承受这样大的恩泽而不变得骄傲。他想自立为宇宙的中心,而不依靠我的帮助。他躲避我的管辖,他渴望在自身内部寻求幸福,企图与我平齐。所以我转身弃他而去。我创造万物本来是要交给他来统治,现在我使它们都反抗他,与他为敌。这样,现在的人就变得有如禽兽,他远离我,几乎一点儿也看不到他的创造者了。他的全部知识已经消失或变得混乱!感官不受理性制约,甚至主宰理性,把他引向追求感官愉悦。万物不是折磨他就是诱惑他,不是以力量使其屈服就是以魅力迷惑他从而操纵他,诱惑是比力量更加可怕和危险的操纵。这就是人类现在的样子,残存着一点儿微弱的本能,渴望从前那种幸福,但却投身于盲目之中,欲望已经成了他的第二天性。

159、哲学有三个永恒的主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而所有伟大的哲学家都没有找到答案,从柏拉图到尼采。因为找不到答案,所以这些问题才永恒存在。

160、人既高贵又渺小,人因思想而高贵,高贵到知道自己渺小和高贵。人是自然界中最脆弱的东西,所以他是一根芦苇,但他因为会思考,可以囊括宇宙,可以通向两个无穷,这就是人在宇宙中的全部尊严了。宇宙可以摧毁他,但宇宙并不知道这件事;而人能思考,这是任何力量所无法摧毀的。即使被摧毀了,人也会知道自己被摧毀了。知道自己被毀灭了,正是人的高贵,这是一个被罢黜的帝王的高贵。

161、思想的力量使渺小的人变得高贵、有尊严。浩瀚无边的宇宙,抵不过哪怕一秒钟的思考。星象的移转令人赞叹,但它转,只是在转罢了,它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人让宇宙活泼了起来。生命不是没有意义的,人们所需要做的是赋予生命意义,那就是思考。

162、我们都是死刑缓期执行。人是物质的,所以终将死亡,这是大自然给物质规定的命运。我们都要把灰土撒到头上,变成一具埋入地底的尸体,突然发现自己陷落在黑漆漆、没有出路的隧道里。

163、我们世世代代一直受到意义焦虑的纠缠和折磨。当生命动力找不到表达的途径,流于空转,就会从内部吞噬我们。心被咬出了一个空洞,然后就总会有个什么东西奋起反抗,人们总愿意找点儿什么东西营造一种氛围,来填充这种空虚。绝望的人有一种希望,就是希望能占据更多的空间和时间。但与浩瀚的宇宙相比,人占有多少空间都没有用,人无法避免死亡,因此也占不了多长时间。时空并不填充空洞。或者人们会尝试为了活着而活着,通过刺激寻找安宁。快乐在不断地召唤,又永远在逃逸,人们陷入永远躁动的重复之中,一阵狂欢后,只留下虚空怅然的我们。面对自我内心的虚无及张开大口的大坑,人在不断地追逐或逃跑,不断地往前逃跑。

164、没有信仰的人其实都是有信仰的,因为这时候,人们朝拜的是自己,自己的思想便是教义,自己的行动便是神旨。这其实是出于一种诱惑,想变得如神一般,想感受一种无所不能的错觉。于是,他们自创了一个宗教,自己既是信徒又是那个泥胎。人自封为神,拜自己。作为神的感觉真的很好,它让人投入,让人沉醉,让人感动。但人心中高涨的觊觎之情,总是不满足的。当人自立为神,那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作恶了,以某个善的名义,维持自己作为神的伟大感觉。

165、空虚的经验是件好事,我们总是一层一层地被洗涤,不断遇到磨炼,才能渐渐达到赤裸无华的境界。完全的空虚是痛苦的,人赤裸的心灵将成为无底的深渊,但正是这时,真理才终于有了容身的空间。醒悟是苦涩的,却是必需的。

166、人生自兽,走向神,但怎么可能走得到呢?如果认清了这个事实,人便是人,既不是神也不是兽。所以,兽性就是自封为神的倾向,不管是以自己的感官为神、以利益为神还是以理性为神,甚至以禁欲为神、以道德为神,自封为神后,人才成了兽。

167、无穷小,是一个永远接近于0,但是不可忽略的东西。这个无穷小,就是帕斯卡所谓的"虚无""虚空""无"等。无穷大(∞或+∞),是一个无限大的东西,它超出所有想象之外。这就是帕斯卡所谓的"全体""整体""全"等。过去的时间,是无穷大的,以后的时间也是无穷大的,空间是无穷大的。无穷大和无穷小是事物的两个极端,或极限。请注意:负无穷(-∞)不是无穷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