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商人手指总是沾满墨迹，那可是个好兆头。
——莱昂·巴蒂斯塔·阿尔贝蒂
文明进化需要很多元素地推动，其中就包含家族的角力。
比如，美第奇家族。
美第奇家族是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名门望族，曾经诞生了三位教皇、两位法国皇后。
但这个家族并非生而高贵，它最初只是托斯卡纳地区的农民，后来因为药材生意发迹，之后更是开办银行，成为了欧洲最大的金融家族。
01
美第奇家族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201年，在这一年，一个名叫查尔斯西莫·德·美第奇的人成为了群众议会的议员。
自此开始，美第奇家族逐渐走上历史的舞台。
1397年，乔万尼·迪·比奇·德·美第奇（Giovanni di Bicci de’Medici）建立了美第奇银行。
至此，美第奇家族正式拉开了其辉煌时代的序幕。
在乔万尼的童年时期，美第奇家族的家境并不富裕。从穷小子到银行家，自乔万尼开始，美第奇家族逐渐向世界展示了稳健财务管理的能力。
以至于后来美第奇银行那些杰出的管理者借助会计核算，打造出一套高效运转的金融机器，让他们在文化和政治影响方面都一时难觅敌手，也把之前的家族都甩在了身后。
但美第奇家族的鼎盛只持续了短短两代人的时间，这不仅是由于其会计核算不健全，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不再把会计核算视为自己及后代所应掌握的重要知识。
最大的讽刺之处在于，后来美第奇家族的影响力不再根植于其银行业务。
美第奇家族的代表人物科西莫·德·美第奇（Cosimo de’ Medici，1389—1464）是一位杰出的银行家。
科西莫·德·美第奇 1389—1464
在人民眼中，他谦逊、安静、衣着朴素，但他也因为冷酷无情而饱受指责。他愿意为艺术家和学者提供资助，他也曾把教堂翻新的其它赞助者踢出局从而独享这份工作的荣耀。
在他的管理下，美第奇家族成为了佛罗伦萨的管理者和意大利大部分地区的主人，以及欧洲金融的掌控者。
科西莫让自己的工作台成为这个金融和政治帝国的中枢神经。各类文书、包裹、加密信息、报告和账簿资料接连出现。
他会任命伦敦的银行经理，并协商确定支付给各行、合伙人、存款人以及借款人的现金额度。
在看到威尼斯共和国作为盟友的价值之后，他果断借给它150 000弗罗林，使其避免陷入被教皇逐出教会的境地。
这笔投资奠定了美第奇家族与威尼斯共和国的永久联盟关系。
作为天主教会提供服务的银行家以及国际贸易汇兑的掌门人，科西莫无疑是欧洲最富有的人，他的银行也是当时影响力最大的机构。
美第奇银行解决了教会的什一税和赎罪券难以运回罗马的难题，并借着汇兑业务达成年利润率13%~26%。
之外，美第奇银行还借钱给各城邦及自己的城市政府，后者通常以佛罗伦萨和托斯卡纳地区的城市税收进行偿还。
他们也为富人（其中就包括教皇和红衣主教等）管理储蓄账户，并投资于农场和织布厂，其贸易范围十分广泛，从杏仁到独角鲸的长牙等无所不包。
也就是说，早在15世纪，美第奇家族就已经开展了高净值人士的财富管理业务。
科西莫以金钱为手段，使得佛罗伦萨在托斯卡纳地区的影响力不断扩大，甚至为意大利北部那些面临战火威胁的城邦国家买来了和平。
他还挑起了一场残忍而不得人心的战争，以征服佛罗伦萨旁边的卢卡城。
对于科西莫来说，金钱就代表着权力。
而科西莫究竟财富几何，却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只能进行估算。
根据科西莫的曾孙——伟大的洛伦佐（Lorenzo the Magnificent）在回忆录中称，1434—1471 年，花在慈善捐赠和公共建筑缴税上的资金为663755弗罗林，其中400000 弗罗林用在科西莫在世期间。
当时，一座体面辉煌的城市豪宅的花费约为1000 弗罗林，而城市中大多数人甚至交不起1弗罗林的税费。
科西莫甚至可以为国王支付赎金，因为与大多数国王及其统治下的国家相比，科西莫要富有得多。
科西莫在赚钱方面很有心得，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知道如何管理金钱。
让科西莫受益匪浅的，不仅有他所接受的当时最先进的人文主义教育，还有他在父亲开办的银行的罗马分行所受到的训练，当时他在那里负责管理罗马教皇账户，因此对具体业务的方方面面都了如指掌。
尽管之后科西莫把很多职责都移交给了自己的经理人，但他仍然切实履行着监管者的角色，而他之所以能有如此大的底气，最重要的是早期就完全掌握了会计核算的各项内容。
佛罗伦萨的档案资料显示，科西莫本人也记账，并经常亲自管理自己的农场。
会计工具是他筹划所有工作的亲密伙伴，从个人的橄榄油生产到他掌控的庞大金融体系运作，都离不开会计核算。
如没有这一工具，他根本没法搞清楚一家店铺或分支机构的业务活动，更无法对其实施有效的管理。
科西莫还与他最信赖的经理人兼会计师乔万尼·迪·亚美利哥·贝西（Giovanni di Amerigo Benci）一起，设计了一套审计和执行控制制度。每年，各分支机构的高级合伙人都需要准备好账簿资料，将其发给贝西供其审查。尽管合伙人也拥有公司的部分权益，但科西莫一直把持着行政控制权。
高度集权制的管理与好的记账审查习惯让整个庞大的美第奇银行都可以被科西莫完美掌控，也是在他手中，美第奇家族攀上了辉煌的最高点，势力几乎覆盖了半个欧洲。
02
我们常说“富不过三代”，辉煌的美第奇家族在科西莫继承人的手上开始快速陨落。
15世纪初期，佛罗伦萨在许多方面都是基督教王国（Christendom）的中心，而在贸易、金融、教育方面，佛罗伦萨甚至是当时世界的中心。
但丁、彼得拉克、薄伽丘等划时代伟人的出现，不仅奠定了托斯卡纳语在意大利方言中的统治地位，也引发了对现代文艺和人文主义的研究思潮。
人们认为，通过对历史的研究，佛罗伦萨人能够重回古希腊和罗马的光辉岁月与富足荣耀。古典主义文艺复兴注重对实用知识的研究，推动了人文主义与早期资本主义和相关产业的萌芽发展。
后来，新柏拉图派哲学兴起。新柏拉图式的人文光辉思潮，建立在社会的艺术、文化和政治进步的基础上，并不见得会为磕磕绊绊而又讲求实效的商业经营提供多少空间。
受新柏拉图派哲学中所蕴含的贵族主义思潮的影响，科西莫并不希望子孙继续投身于粗俗不堪的中世纪商业经营，高贵而又惨烈的文艺复兴政治活动，才是他孜孜以求的目标。
正如科西莫所期望的那样，他的两位继承人都没有很好地延续父亲那些会计核算的技巧和习惯。
年龄较大的继承人皮耶罗（Piero）接受的是人文主义课程教育，负责管理共和国事务；科西莫的另一个儿子乔万尼任务是管理银行，因此他学习的内容与父亲学习的类似，也知道如何才能记账和进行审计。
问题在于，乔万尼沉迷于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知道如何记账，却缺乏良好的记账能力。
在科西莫去世，皮耶罗掌权（1464-1469）的这短短几年的时间里，美第奇银行就因为缺少审计师而出现无法正常运转的情况。
皮耶罗的长子洛伦佐·德·美第奇（Lerenzo de’ Medici，1449—1492），他是佛罗伦萨文艺黄金时期的城邦领袖，是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最有标志性的人物形象之一。他是一位专制君主，是欧洲权力的仲裁官。他也是一位糟糕的会计师。他肆意践踏佛罗伦萨共和国的自由权利，将城邦金库挥霍一空，利用这些财富为自己的家族换来了教皇的无上权力。
人们将洛伦佐称为“伟大的洛伦佐”，而他也确实可以代表佛罗伦萨的辉煌巅峰。洛伦佐在20 岁的时候执掌了银行业大权，此时管理层的代际转移已经完成。
洛伦佐只是名义上的领导者，却并非真正的管理人。他是政治斗争的大师，面对他人对城邦统治权的严峻挑战，他顺利通过了考验，以高超的政治手腕实现了对城邦的控制，并为自己的家族赢得了教皇的宝座。但是，他既没有接受过管理银行的会计培训，也缺乏必备的严格标准来监督城邦的账目记录。
马基雅弗利评价说，他是一位能干的国王，却是一位蹩脚的银行家。
结果就是，洛伦佐要通过掠夺佛罗伦萨的金库来维持银行的经营。
洛伦佐·德·美第奇 1449—1492
由此，亚当·斯密得出结论说，国王和城邦应当把金融交由专业的财务大师来进行管理。
随后，洛伦佐选择弗朗西斯科·萨塞蒂（Francesco Sassetti，1421—1490）来协助他管理美第奇银行。
作为最为成功和最值得信任的分行经理，他需要就银行的所有重大事项进行决策。
他负责监督公司的账簿记录，并进行全部的最终审计工作。
萨塞蒂管理着整个银行，他并不是以合伙人的身份工作的，正如洛伦佐所说，他是“我们的总理”。
但由于他对美第奇银行糟糕的管理和忽视，终于在15世纪90年代，萨塞蒂失去了所有财富，洛伦佐也丧失了银行业绝大部分的财富。
与此同时，美第奇银行不再是一个庞然大物。
科西莫·德·美第奇拿出自己的部分财富，用来资助新柏拉图主义者的思想研究，并满足自己世俗荣耀的追求和探索。
就其家族显赫强大的程度来看，他是成功的。
美第奇家族有人成为教皇，有人成了托斯卡纳地区的大公，还有人成了法兰西王族的前身。
但是，对金钱的挥霍使得美第奇家族大伤元气。
1492年4月8日，年仅43岁的洛伦佐停止了呼吸。
他的儿子乔万尼·德·美第奇被罗马教廷的红衣主教们推选为罗马教皇，即利奥十世。
由于巨额的亏空，利奥十世向百姓们兜售“赎罪券”，于是由马丁·路德领导的宗教改革爆发了，这次宗教改革影响了整个欧洲，改写了历史。
而这个时候的美第奇家族已经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
写在文后
美第奇家族的历史以及家族倒霉的会计师萨塞蒂的经历都表明，即使像佛罗伦萨会计记账这么悠久的传统，这么根深蒂固的传承，都有可能迅速化为泡影。
所以，商人手指总是沾满墨迹，这的确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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