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两大机构联手作弊,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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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的串谋

华说

《梦溪笔谈·象数》载:

国朝置天文院于禁中,设漏刻、观天台、铜浑仪,皆如司天监,与司天监互相检察。每夜天文院具有无谪见、云物、祯祥,及当夜星次,须令于皇城门未发前到禁中。门发后,司天占状方到,以两司奏状对勘,以防虚伪。近岁皆是阴相计会,符同写奏,习以为常,其来已久,中外具知之,不以为怪。其日月五星行次,皆只据小历所算躔度誊奏,不曾占候,有司但备员安禄而已。熙宁中,予领太史,尝按发其欺,免官者六人。未几,其弊复如故。

沈括在这里记录的,是北宋两大天文观测机构的串谋事件:

北宋朝廷设置了两大天文观测机构,一是司天监(宋神宗元丰年间改制为太史局),一是天文院。两大机构都有漏刻、观天台、铜制浑天仪,总而言之,配备的仪器设备完全一样,职能也相同。为什么要设置两个功能完全相同的天文观测机构?无他,就是为了互相校核验证天象的观测。两大机构每天观测星象变异、云彩的颜色、吉凶的征兆、行星位置等天象,撰写成观测报告上报。为了防止弄虚作假,朝廷规定,天文院的报告必须在皇城开门前报送到宫中,司天监的观测报告则在皇城开门后送达。“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两大机构暗地里通风报信,彼此分享各自的观测数据及其分析,写出来的观测报告几乎完全一样。按照沈括的说法,两大机构的串谋由来已久,而对于这一行为,宫廷内外的人也彼此心照,习以为常。沈括不信邪。宋神宗熙宁年间,他出任提举司天监,借此机会整顿了一番,并罢免了六名官员。但效果杳然:没过多久,一切如故。

在传统中国“天人感应”的文化中,天象和人事密不可分。所谓“天人感应”,是说天与人交相感应,人的行为上感于天,天则根据人类行为下应于人。天下应人的方式,便是各种奇异的自然现象的发生。人君失德,国家治理失败,便会降下灾异以示谴责和警告;如果政通人和,则会出现祥瑞加以鼓励。因此,天象的变化显示着人事的吉凶。古代君主之所以重视天文观测,原因即在于此。

宋朝设立天文院和司天监“互相检察”,其之意图,显然是想通过引入竞争来提升对天象观测、分析和解读的能力和质量。但从实践的结果来看,效果并不理想。两大机构通过串谋的方式,化解了加诸于其上的竞争压力。

竞争必有胜负,胜者获得奖励,负者面临责罚。观测的仪器设备一样,机构人员的知识水平相仿,面对着“天有不测风云”的相同局限,不论是对天文院还是对司天监而言,在竞争中胜出的概率是相等的:可能今日你胜我负,也许明天我胜你负。今日奖励,明天责罚,奖惩相抵,而彼此陷于竞争而不能自拔,不值当也。既然如此,则彼此合作暗通款曲,即不求奖励,也免于责罚,无疑最符合双方利益。“近岁皆是阴相计会,符同写奏,习以为常。”这是“经济人”行事的逻辑必然,不是沈括大肆整顿罢免官员所能改变的:“未几,其弊复如故。”

由古及今,想到了发生于当代的类似事例。在那所谓的“纸媒时代”,报纸与报纸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尤其是在同城媒体之间。新闻记者的职业,是按条线划分的:有跑时政条线的,有跑经济条线的,有跑文化条线的。这是大略而言的。其下又有细分,譬如说,经济条线细分为农业、工业、商业、外贸、金融等等。同城报纸之间的竞争,从新闻采访的角度看,是各报条线记者之间的竞争。条线记者“守土有责”,不能遗漏所在条线的重要新闻。一旦有所遗漏,批评是免不了的,“扣钱”也是必须的。不管是成文还是不成文,每个报纸大抵是这样规定的。

纸媒的流程,是记者今天采写新闻,明天出版见报。因此,一旦漏了重要新闻,无从隐瞒也无从弥补。别的报纸有,单你没有,如何隐瞒?报纸已发行到读者手中,如何弥补?因此,条线记者面对的局面,一如北宋的天文院和司天监。“不薄今人爱古人”,今人的智慧不低于古人,古人能想到的,今人也能想到。各报虽然竞争激烈,但条线记者私下里每每分享各自的采访通知或者线索,互通有无。道理简单:彼此合作,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地避免重要新闻的遗漏,避免被报社领导批评和“扣钱”。

语有之曰:“趋利避害。”上述所举的两例串谋行为,很显然,其之重点,不在于“趋利”,而在于“避害”。

(图片来自网络)

2024年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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