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录最新采访：中美之间的状态可能会持续一二十年
文 / 巴九灵（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
2020即将结束，回顾这一年，展望2021的前景，疫情无疑都是最重要的因素。有很多读者留言提问，疫情后全球和中国的经济会如何？美国换了领导人，中美贸易会有什么改变？可能会有哪些投资的机会？
不久前，全球知名投资人李录接受了《巴伦周刊》的采访，对这些问题都做了深入的回答。这篇《新冠肺炎疫情把趋势变成了现实》采访内容引起了很多人的思考。
01，新冠疫情最大的变化是把趋势变成了现实
◈《巴伦》：在《文明、现代化、价值投资与中国》这本书中，你提到中国想要发展，绝对离不开美国秩序下的全球国际市场，但是从近几年来看，世界经济好像出现了无法避免的逆全球化的现象，国内很多人也在说，脱钩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你是否也这样认为？如果你觉得不是的话，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来避免这种趋势？
◈ 李录：我觉得对于这个问题，要把它放在整个世界经济的演进过程里面去看。我们回顾过去500多年，形成整个实体经济秩序的过程。
在工业革命之后，贸易就产生了真正的变革。不仅仅是贸易的范围开始发生变化，全球性的国际经济也出现了。这时候还是以不同的帝国、不同的帝国系作为基本的单位。不同帝国之间不仅仅是商业的关系，还诞生了很多的国际战争。
之后出现了另外一种国际经济的秩序，就是共同市场。共同市场主要是两种，一个是美国领导下的盟国之间的市场，一个是苏联统治之下的共产主义阵营的共同市场，两个市场的竞争形成了冷战的格局。
冷战之后的30年里，形成另外一种独特的国际经济秩序，我们叫作全球共同市场。这个时候不再是之前的这些盟国加入，而是所有的国家都可以加入。这样的一种局面确实前无古人，是不是后无来者还不知道。
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最大变化，就是让很多原来的变化趋势加快，也就是说把趋势变成了现实，这个是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最主要的后果。其中全球的共同市场原来所有人都可以参与的这样一个局面，可能会发生变化。我们可能会再次回到一个全球市场，但是很难形成一个完全共同市场。
在共同市场的时代，确实是美国主导，可以叫作美国秩序。全球共同市场的时代也是美国主导，是美国秩序的一部分。维系全球市场，美国和它的盟国肯定仍然是最重要的力量，但是中国崛起之后也会拥有自己的地区间的同盟，也会形成一种维系全球市场的力量，中美之间也会形成一种比较脆弱的平衡。在这样三方面力量的共同维系之下，形成新的经济格局。
这就是我看到的，疫情之后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这是不是真的脱钩呢？我觉得既是也不是。原来由美国维系的全球共同市场这个概念，确确实实有可能结束。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国际间的经济在自由市场的竞争，既有双赢，也有零和，有输赢。输赢的部分在国内是可以消化的，而国际间的消化需要通过一系列的方式。我们看到，全球经济时代是不同的帝国和帝国系之间有很多的战争。
在共同市场时代，有两个不同的市场，只有盟国可以参加，所以互相之间的输赢可以在盟国之间消化，因为有共同的敌人。
到了全球自由市场的时代，没有共同的敌人，所有的条件都一样，这种情况天然是不太可持续的，因为输赢没有办法在国家之间消化。
比如说出现的最大赢家是中国，出现的最大输家有很多，从最早的苏联到后来的伊斯兰国家。过去十几年，我们看到输家变成了西方发达国家里面的中产阶级。
中产阶级的数量从五六十年代的百分之七八十变成了百分之五十以下，而且连续十几年基本工资不增长，赢家则是少数的科技和金融精英。这些也没有办法在国内或者国际之间来平衡，所以国家和国家之间的矛盾激化，这样一种局面确实是不太可持续的。
所以我们看到疫情之后，整个国际市场可能不是共同市场，但是国际市场仍然存在，由美国和它的盟国主导，变成美国、中国带领各自的盟国主导，中美之间达成脆弱的平衡，这三种力量来共同维系市场。
02，中美之间维持脆弱平衡可能会持续一二十年
◈《巴伦》：这个分析和很多人观点挺不一样的，而且听你的分析，现在很熟悉或者说觉得很常见的现象，其实在整个人类历史中间都极其罕见，并不是一个常态。
◈ 李录：过去30年在整个人类历史上确实前无古人，是不是后无来者还不知道。这个情况的出现是有很多原因的，其中一方面的原因也是西方在冷战胜利以后，对自己的感觉非常良好。但这不是唯一的原因，还有很多其他原因。
◈《巴伦》：很多人还是特别关注，在你写这本书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没有发生新冠肺炎疫情，但是正好这本书出版之后，疫情就席卷了全球，而且好像看起来彻底地改变了世界。你认为新冠肺炎疫情对于人类社会的冲击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它会带来永久性的改变吗？你如何看待新冠肺炎疫情之后的世界？
◈ 李录：新冠肺炎疫情本身对社会的影响，从整个大历史上来看是短期的，但是新冠加速了以前一直在进行的一些趋势，这些趋势的改变有可能是长期的。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新冠肺炎疫情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就是把原来的趋势变成现实：原来可能需要5年、7年才能形成的一些现实，可能在几个月之内就变成现实了。
我在前两年写过一篇关于中美关系的文章，当时我指出中美关系要真的脱钩，需要全球同时进入经济衰退，才有可能达成这种情况。疫情恰恰把全球同时带入经济衰退。
在这种情况下，中美两国之间在经济上的脱钩，就不会造成原本对世界或者对社会的震撼。在现在的情况下，中美经济从非常紧密的结合到不那么紧密，甚至于到相对平衡、平行发展的可能性大大加大了。
这并不等于说中美都会脱离开国际市场，国际市场是谁也改变不了，谁也离不开的。中美之间也因此一定还会有生意要做，但是这个生意是直接做还是通过第三方做，现在就很难说了。在这种状况下，中美都会加固和深化与自己的盟国之间的贸易。
比如说现在中国贸易的第一大地区已经是东盟，第二大地区是欧盟，下面才是美国和日本，这种情况会加剧。而且中国和东盟、日本、欧洲的关系会进一步加深。
03，投资一生赚的最多的钱都来自于“大崩溃”
◈《巴伦》：疫情过后美国发生股灾，现在又大幅反弹了，你如何看待和应对今年这场美股的暴跌？
◈ 李录：我是在90年代初开始投资，1997年公司成立的时候，就赶上亚洲金融危机，后来刚好一点的时候又赶上2001年、2002年互联网泡沫，然后再过了一些年就变成2008年、2009年的经济危机，2015年又遇上中国的股灾，股灾刚好了以后又遇上了疫情。所以在我投资的二十六七年里面，每过几年都会遇到一次百年不遇的大危机。
我觉得作为一个投资人，你不经历过几次净值跌50%，你都不能算一个投资人（笑）。所以这件事对我心理上一丁点压力都没有，常常是这个时候会创造一些投资的机会。
我朋友克里斯的爷爷一辈子就一个人投资，从来不跟别人联系，一辈子从10万块钱投到了10亿美金。他也没有别的投资人，他说，你回过头来会发现，你赚的最多的钱，其实都是从大崩溃里面出现的，但是当时你其实并不知道。
我觉得还是比较有道理的，至少我这二十六七年是这个样子，所以这件事就没什么影响。
04，市场的存在是为了发现人性的弱点
◈《巴伦》：你在书中谈到了能力圈的问题，这是巴菲特和芒格经常谈的，但你还强调了知识诚实的重要性，特别强调要了解自己的盲点。那么你认为投资者应该怎样才能做到知识诚实？怎样才能做到真懂一家企业？
◈ 李录：我最早从事研究，最有启发的就是研究一个加油站。加油站无论在美国还是在中国都是这样的，就在马路的两边，完全是同质的，虽然是不同的公司，但是油实际上是一样的，牌子不一样而已。
但是我发现有两家经营的差别很大。当我明白为什么是这个样子，而且明白后面的机制是什么的时候，我就开始把商业变成一个活的、真实的商业。
当你用这种运营企业的方式去投资的时候，这个投资才可能变得真实。当你仅仅是研究市场，以为股票、经济和它的商业本身脱离的时候，你永远也研究不出本质。
当你过高估计自己的能力，然后又正好在市场里变得运气非常好的时候，突然之间赢了一下，这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情。从此你就开始进入一种恶性循环，到最后这个市场一定会把你打败的，市场实际上还是非常残酷、非常真实的。
我这么多年在市场上，感觉这个市场存在，其实就是去专门发现人性的这些弱点。
李录是查理·芒格家族财富的主要管理者，也是全球知名的价值投资者。他曾这样总结自己的投资心得：“我投资最成功的几个案例里，知识的来源不是年报，而是一些其他方面的知识。”
对现代化和经济增长内在动力的认识，对价值投资及其所需能力的理解，将会帮你在投资之路上走得更长远、更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