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永平:其实我觉得,广告只是一面旗帜,品质才是入场券。如果品质不好,那么越打广告,死得越快。行业内不乏这种例子。
导读
央视黄金资源广告招标会,曾经是中国经济的年度大戏。招标当天,北京梅地亚中心总是熙熙攘攘,各路商家鱼贯而入,为的是在招标现场豪迈举牌,一掷千金,博得满堂喝彩。谁夺得金光闪闪的“标王”桂冠,谁就将拥有万众瞩目的辉煌。
5.6 亿,26 亿,33 亿,52 亿,158 亿,从 1994 年到 2013 年,招标会总额一路水涨船高, 增长幅度连续多年超过中国 GDP 的增长率,央视招标由此被称为 “中国经济风向标”、“中国经济晴雨表”。央视也越来越投金主们的喜好,招标会举办日期从每年 11 月 8 日,改为11 月 18 日。大批“一条龙”服务的广告代理也如雨后春笋。一个镀了金的电视时代,在价牌一起一落间诞生。 1995 年之后,VCD 行业热火朝天,各大厂商挤破脑袋在央视投放广告,也有了 “中央电视台的天,是 VCD 的天”这一戏称。用 VCD 看集天南地北之灵气,吸五湖四海之精华的影碟, 成为几代人的共同记忆。
1997 年,VCD 品牌爱多,以 2.1 亿元的高价夺得 1998 年的“标王”。1998 年 11 月 8 日, 央视招标场外,步步高、先驱、先科以及金正,这 4 家来自广东的 VCD 企业齐聚一堂,企业代表们正为夺标摩拳擦掌。《中国经营报》记者与他们从广告策略谈起,火药味在一言一语间升腾,也由此刻录下央视与 VCD 的黄金时代……
我一不小心成了广告大户
主持人:截止到 1998 年 10 月 31 日,中央电视台计算企业投放该台的广告总量, 排名第一的是步步高,这似乎有点出人意料。
段永平:因为付款最多的是我,我一不小心就成了今年中央台广告第一大户。这一点也出乎我的意料。
主持人:成为中央台的广告第一大户之后,你怎样估价自己的实力?
段永平:我不认为我们的企业拥有实力。我们今年在中央台广告投放不过 1 亿多元。与许多企业相比,这只不过是广告策略的差异。正因为我不认为自己强大,所以我选择集中投放中央电视台。国内有的企业,如广州宝洁公司,他们一年的广告费是十几个亿,但他们选择地方台。
主持人:11 月 8 日,中央电视台举行一年一度的广告招标,你们设定明年的投放总量后算出为 1.6 亿元左右,仍是各企业中最高的。
段永平:我投标可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事先算计好的,当然也免不了有些意外。新闻联播后一季度 5 秒标版“倒一 ”的位置,举牌举到 2500 万元时居然就没人跟我争了,原以为这个位置怎么也要 2800 万元。我占了点小便宜。
黄亚先:还不是因为我不跟你争这个一季度标版“倒一”的位置?
段永平:2500 万元买的这个“倒一”和天气预报后 A 特第一紧紧相连,观众连看两遍步步高广告,有利于加深印象,这绝对算是黄金组合,而我还比拿到正数第一块标版的“爱多” 少花了 1200 万元。
主持人:难道你真没想过拿一季度第一?
段永平:谁都知道步步高想要第一条,换句话说谁都想要第一条。“爱多”要跟我争,他喊到 3500 万元,我抬了一下,他们以为我想要,就叫到了 3700 万元,我却不玩了。但是 A特第一块标版,被他抬到 3700 万元,算是报复,没有办法。我记得,三季度金正抬了先科50万元,先科居然就让了,怎么回事?
黄亚先:从来就是金正一抬我就让,步步高也抬过我,你们谁都抬我,这合适吗?
段永平:那是因为我为了跟乐百氏挨着。你们注意到没有? A 特段二、三季度的第一、第二总是我或乐百氏,这一条规律如果有人破坏的话就比较惨。我和乐百氏事先立过攻守同盟, 以便我随时跟他调换时段。必要的时候我还可以在A 特段做 30 秒的形象广告。因为乐百氏一、四季度是销售淡季,他不想要这两季广告,所以我们才没同时出现。当然这一条明年就不灵了,要换新招。
黄亚先:韩总,还是你幸运,家庭影院行业内没有人跟你争着夺标。
韩尚节:其实你不知道,我倒希望大家一块儿炒起来才好呢,像你们 VCD 行业那样热闹多好。
媒介和我们相比,谁更会做生意?
主持人:从 1998 年中央台招标的情况看,表现最活跃的仍然是 VCD 企业,这和 1997 年时的情况几乎一样。但是,媒介却曾发表专家看法,说 VCD 行业快不行了, 正在准备大逃亡, 还说 VCD 1998 年等于给中央台打工了;VCD 实际上是虚假繁荣。
段永平:请问谁是有关专家?只有我们才知道 VCD 有没有钱赚,我们才知道要不要投巨额广告。有一点我始终不太理解,媒介怎么就那么看不起我们 VCD 企业,好像我们不会做生意,而他们会,他们老替我们瞎担心,瞎着急。实际上,我们做企业的这些人都是很理智的, 除了个别人会有某些头脑发热外,行业整体都是理智的。单从这次投标来看,投得最多的还是 VCD 企业,说明这个产品有市场,大家才都去争。另外,说明 1998 年大家都挣钱了,有钱去争。
黄亚先:还有报道说,VCD 降价是为了消化库存,胜利大逃亡。但是,VCD 1997 年降了价,1998 年还在降,而且企业还在打广告,这明摆着不是什么大逃亡。
主持人:这里面还有一个声音是“价格战不能再打了!”
段永平:谁这么叫嚷,我不知道,反正我们从头到尾没叫过,我认为打价格战是正常的,叫也是没有用的。生意场上,你叫人家不打,人家就不打了?什么地方竞争激烈?很简单,就像一个山头打得很激烈,说明那个地方很重要,不重要的地方大家跑去打就没道理。可惜我们的媒介在这一年当中起了很大的误导作用。VCD 降价为什么?那是因为竞争。竞争带来成本降低,所以价格降低。企业实际只能去赚合理的利润,让消费者从中得到实惠。
黄亚先:实际上,近年 VCD 的销量一直是上升的,1998 年比 1997 年还要多。
段永平:对呀!再说这次投标,不是我段某一个人在那里发神经病,而是大家都在投,难道先科、金正都有毛病?这只说明大家日子过得都不错。
广告是旗帜,品质才是入场券
主持人:广告与品牌的关系十分密切,可看起来先科的广告意识不如步步高?
黄亚先:我们先科对广告的认识与步步高不太同步。过去,我们一直认为先要有产品,而且产品的质量得有保证,这样品牌自然会立得起来。后来才发觉,在一个新兴行业中产品想要有知名度,必须进行广告投入,而投放广告的多少绝对与产品知名度相关。现在,先科对广告的重要性有了重新认识,坦白说,最近我们刚从步步高学了几招。
段永平:其实我觉得,广告只是一面旗帜,品质才是入场券。如果品质不好,那么越打广告,死得越快。行业内不乏这种例子。
黄亚先:我认为爱多进入这个行业是特别成功的。产品还没影,广告就先做起来了。 虽然到今天为止我的观念上还不能接受这种做法,也许很好,但我学不来。
段永平:对此我也有同感,以目前我国企业的实力,应当是先有产品,再打广告。 就拿我们行业来说,一定要先有产品,而且产品品质确实不错时,才可以推出广告。 广告不是万能钥匙,而是一把双刃剑。最终还要看企业自身的整体实力,如管理能力、人员构成,当然也包括销售网的能力等。
力推 VCD 不是冒险
主持人:在座的几位老总,除韩总外,都属 VCD 生产企业。近期,这个行业炒得最热的莫过于 CVD 与 SVCD 的标准之争了,现在 CVD 与 SVCD 都被统一为“超级 VCD”,试想一下, 如果标准之争还在延续,当初你们几个企业推出 CVD 与 SVCD 产品的举动是不是有点冒险?
黄亚先:1998 年 2 月,先科最先考虑推出 CVD 产品,当时我们对风险考虑得比较多。实际上,CVD 上市初期的六、七两个月的销售情况,要比当初预计的乐观得多。那时我们觉得在半年之内 CVD 基本能占全国影碟机市场 80%的份额。 应该说,我们没有把中国行业内部人的因素和政策因素考虑进去,而是过多地考虑纯市场的风险因素,比如产品性能、价格定位、产量规模等。
主持人:你所说的人的因素有哪些?
黄亚先:我没有想到,行业内有的企业不完全从有利于行业发展的角度思考和运作,如同麻将桌上,一方和不了牌也不让另一方和牌。如果没有后来的标准之争,现在 CVD 的日子非常好过。
主持人:如果标准之争继续打下去,对整个行业会非常不利。
段永平:企业在这个问题上呼吁得很厉害,媒介也在里面“掺和”。所幸信息产业部科技司很快看到了行业症结,整个标准的制定速度很快。我认为他们做得很公正, 是从有利于行业发展的角度出发,最后大家都没有什么话好说。我们受的损失很大, 原来 CVD 叫得好好的, 无缘无故让我们把名字给改了,叫“超级VCD”,但我们承诺在先,说改就改了。我看现在这个行业就相对稳定多了。CVD 更名为超级 VCD, 几乎让我们损失两个月的销售额。
主持人:两个月销售额的含义是什么?
段永平、黄亚先:相当于一两个亿没了。
我们不搞多元化
主持人:似乎有一种趋势,VCD 行业的企业正在往功放、家庭影院、彩电、无绳电话等多个产品发展,你们如何看待这种多元化倾向?
段永平:首先我要澄清,我没有搞多元化。步步高是先做无绳电话,后做 VCD 的。 我们步步高有三个厂,三个主要负责人,三群股东,分别集中精力做自己的产品, 搞独立核算。我们的说法是,行业专业化,产品多样化,而不搞什么多元化。事情要一件件做。现在最重要的是,手里的事是不是忙完了,VCD 还在发展,我没必要另谋出路。
黄亚先:我认同这个道理,只要自己有能力,做什么都一样,没必要样样尝试。
段永平:VCD 企业做功放确实很容易,思路一致呗。实际上我们也有这个产品的开发方案, 只是没有开始卖而已。如果只用 30%的力气就能达到 60%的效果,就值得去做。
黄亚先:做 VCD 的去做功放还可以理解,最多算是行业内的多元化,去做“小鸡” 才是多元化。(这句话指的是段永平和一直一言未发的杨明贵,当初在电子宠物热时,生产电子小鸡那件事。)
杨明贵:你又分明在戳我的痛处了。
段永平:我也在电子小鸡这个产品上吃过亏。当时它卖得那么好,我们做过市场调查,但却忽略了这是一个生命周期很短的新潮产品,因此等到我们的产品上市时, 才发现人们的兴趣已开始转移。
黄亚先:这就要求反应快,动作慢了,水就脏了。
杨明贵:我们的小鸡上市时,市场价已降到十几元,而每只产品的成本高达 20 多 元,卖到最后才 5 元一个,真是赔惨了。算下来这么一个小东西赔了我 500 万元。
段永平:我的小鸡成本只有十几元,刚上市时卖到 50 元一个,所以我原本是能赚钱的。但当产品出现问题,我为了不让客户吃亏,把产品全部收回来了,以致赔掉的绝对金额比你还多。所以,多元化一定要慎重。从 1998 年来看,彩电的销售走势不错,1999 年有些企业转向彩电是可以理解的,另外,家庭影院的日子也比较好过。
黄亚先:现在配合 VCD 的 200 元的功放和 300 元的音箱市场好像挺大。先科曾有意做这些所谓家庭影院产品,但后来想那不是什么好东西,算了吧,还是让别人多做点。
马拉松只跑到一半
主持人:人们经常说,今后市场之争在于品牌与实力之争,长虹、海信、创维等大企业都已进入 VCD 这个行业,但是从市场排名来看,好像不如他们在彩电领域风光。
段永平:长虹只不过随便做做玩罢了。如果真想做,他一下子投入 200 个亿进来, 我们哪个扛得住?
黄亚先:术业有专攻。长虹等彩电企业等进入 VCD 也有一个技术问题。对变化快, 单个生命周期短的企业产品来说,没有技术是不行的。拿先科来说,一年来已换了 20 个机型。
段永平:我们一个月换一次技术方案以便降低成本、提高品质,这变化比电脑还快, 谁能够跟上这种变化?做彩电的企业产品变化比我们慢多了,如果做电脑的企业进来,恐怕还有可能适应,但是实达这个企业,他可能真相信媒体所说,以为 VCD 行业没有钱挣,所以撤了。
黄亚先:再好的行业也会有人挣不到钱。
主持人:从彩电的发展历程来看,最初也是十几个品牌争夺。两年前长虹一发力, 净化了市场,现在仅剩几个彩电知名品牌了。VCD 行业恐怕也有一天会出现这种局面。
黄亚先:与彩电有所不同。彩电当初百花齐放时,起点都差不多,而现在排在前列的三四个品牌与其后的彩电差距就太大了。VCD 现在主要集中在六七个品牌,与其后的产品差距拉得还不够大。
段永平:VCD 行业之所以竞争激烈,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品牌过于分散,有十几个。 这些企业就像在进行一个万米马拉松长跑,现在只跑到 5000 米处,前面方阵里的六七个企业彼此间比较接近,真正有实力的企业还没有最后发力。
主持人:那么你预测 VCD 第一阵营的变化趋势是怎样的?
段永平:到 1998 年底会集中到 5 个左右,如果这个产品连续做一年不变的话, 估计 1999年会剩下 3 个,当然最好就剩下在座的 3 个品牌。我想说,撤出这个行业的人也不一定是不行了,也许是他们找到了更好的项目。
主持人:近来,家庭影院的势头挺猛,它会不会取代 VCD 成为家电行业新热点?
段永平:家庭影院这个行业数量规模有限,其销量只相当于 VCD 的五分之一或十分之一。以先科为例,一套像样的影院,功放 1000 多元,音箱 2000 元,3000 元可不是小数目,比VCD 贵多了。不买家庭影院是可以的,但是不买 VCD 是有压力的。从市场需求来看,家庭影院绝不可能成为热点,1999 年的热点还在 VCD。
主持人:韩总,你怎么看 VCD 企业涉足家庭影院行业这件事?
韩尚节:一个人或一个企业不可能将整个市场吃掉。如果这样,只说明这个市场太小。大家一块争确实是件好事,比如 VCD,若大家都不争,这块市场慢慢就萎缩了。 我也觉得,现在家庭影院的市场还是不够热。
段永平:如果 VCD 行业最后只剩下我们三家,那就容易多了,我们可以在野外球场上决定胜负。
杨明贵:打高尔夫不公平,下围棋也不行,那是你们的拿手戏,打保龄决胜负还差不多。
(后记)
访谈中,段永平言语中渗透着胜券在握的自信。不出所料,是年,步步高豪掷 1.59 亿元, 成为“标王”。1999 年,步步高又以 1.26 亿高价再次命中“标王”。
只是好景不长,1999 年起,VCD 市场渐渐萎缩,价格断崖式下跌,DVD 开始“鸠占鹊巢”。一个技术快速迭代的产品面临“至暗时刻”。
步步高见势悄然转场,从教育电子又发展到手机行业,随后分立 OPPO 与 VIVO 两大手机品牌,销量超过苹果。段永平在 2001 年急流勇退,定居美国。
先科专注音响,随后进军小家电,黄亚先也不甘心做“打工皇帝”,1999 年出走,创立恒晨电子,而后深耕车载电子。
金正与先驱则“晚景凄凉”。转战 DVD 的金正,一度成为行业佼佼者,却陷入股权纠纷, 在“开元盛世”遭遇“安史之乱”。2004 年,董事长万平因涉侵占巨额资产被捕。彼时案件的关键人物、金正创始人杨明贵已不知所踪,至今杳无音讯。
先驱在 2005 年之后,再不见踪影,互联网上寻不到其创始人韩尚节的存照。 火爆了 20 多年的央视黄金资源招标,也在 2017 年黯然落幕。网络媒体风生水起, 各大卫视的综艺节目瓜分收视,央视的广告资源不再是“香饽饽”。
2013 年,百度以 319.44 亿元的收入取代央视,成为国内收入最多的媒体,往后 几年的招标会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收入锐减。央视也在另寻出路,思考如何将平台的价值最大化。2017 年,央视推出“国家品牌计划”,招标会完成了历史使命。 “标王”不再为王。
段永平:其实我觉得,广告只是一面旗帜,品质才是入场券。如果品质不好,那么越打广告,死得越快。行业内不乏这种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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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永平:首先我要澄清,我没有搞多元化。步步高是先做无绳电话,后做 VCD 的。 我们步步高有三个厂,三个主要负责人,三群股东,分别集中精力做自己的产品, 搞独立核算。我们的说法是,行业专业化,产品多样化,而不搞什么多元化。事情要一件件做。现在最重要的是,手里的事是不是忙完了,VCD 还在发展,我没必要另谋出路。
这都在哪里找到的?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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