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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
她和他均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苏中一个偏僻的农村。名字权且借用电影《春娇和志明》中的两主人公。
女孩春娇，独生女，家境较好，父亲是大队书记，管着一千多号人，庄稼人眼里的干部，官小威望高;男孩志明，家中一贫如洗，三间草房就怕下雨天。每晚躺下，能透过房顶看见夜空中的星星。父母亲老实憨厚，典型的劳苦大众，家中还有一妹妹。两户人家隶属于不同的生产队，中间横亘着东西流向的一条河，春娇家住河北岸，志明住河南边。跨越这条河的是用两块水泥板块拼接的一座桥，走在上边让人战战兢兢。
春娇和志明上初中时，同在一个班，一样的优秀，春娇各方面能力较强，担任班长，志明聪明且刻苦，是学习委员。因为性别的缘故及两个家庭的巨大落差，使得两人无共同语言，彼此在对方眼里就是班上同学而已。卑微的志明每碰见春娇总有一种莫名的胆怯。
故事的发生缘于一件事情。那是上初一时的一个早晨，春娇吃过早饭后，像往常一样去上学，行至途中突然从一户人家中窜出一条大黄狗，对着春娇汪汪叫着，并咬住她的外套撕扯。春娇顿时惊慌失措，一个劲儿地尖叫。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个人影奔过来，拿着带有补丁的书包狠命砸向大黄狗，大黄狗疼痛难忍，松开口逃走。春娇噙着眼泪，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了是班上的志明，眼泪里充满了感激。
从此，每次春娇上学放学的路上，在小心翼翼地路过养着黄狗的那户人家之前，总是先回头，看到志明的身影后，春娇才大着胆子往前走。
一晃就是三年，转眼到了毕业的季节。河岸上那三年前栽下的白杨苗已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春娇从小女孩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而此时的志明业已长成了帅小伙，就是瘦得让人担心。每天来回学校的路途中，春娇总要习惯性的回头。每次看到志明跟在身后，心里总有说不出的踏实。志明为人低调，不张扬，让她欣赏，尤其是在班上，志明的数理化的思维能力特强，让春娇打心底里佩服，也让班上的其他同学交口称赞。渐渐地春娇的心里发生了奇妙变化，家到学校二里多远的路程，现在总觉得特别短，来回的路竟成了她的依恋和向往。有时候故意放慢脚步，等着后面的志明。终于在一天放学的路上，春娇等着走回家的志明，看四周没人，塞给他一张小纸条，然后羞涩地往家里奔跑。
志明心突突的，平生第一次有人偷偷摸摸地写东西给他。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脚不沾地的往家里赶，紧紧地攥着那比钻石还珍贵的小纸条，手心都渗出了汗。回家后迫不及待地摊开，一行字如其人，文静秀气的字映入眼帘:希望你能跟随我一辈子!志明突地红着脸，就那一瞬间，他感觉拥有了全世界。那一夜，志明躺在床上，多次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想证明不是在做梦。他平生第一次失眠，觉得自己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
三年的初中生活结束了，由于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相互欣赏，相互暗中较劲。春娇考取了当时录取分数很高的一所中专学校，志明因为家庭的原因，考上了不需要学费且包分配的中师。
在上中专中师的三年里，两人鸿雁传情，书信不断，谈理想，谈人生。但在个人未来的生活取向有了分歧。
三年的外地求学生涯很快结束，志明回家乡当了一名小学教师，空闲时帮家里干农活儿，同时担负着妹妹的学业;春娇通过父亲的努力，分配到省城的一家外贸公司工作。
正处于改革开放中的中国，活力四射，和各国的贸易往来如雨后春笋，异常频繁。由于春娇的努力，业务能力强，她在公司干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
都市的繁华，七彩的霓虹灯，饮食起居的便捷，快节奏的城市生活，以及红红绿绿的少男少女，让从农村来的春娇彻底的开了眼，外面的世界太精彩。她从小梦寐以求，向往的就是这样的生活，自己成了庄稼人眼中羡慕的城里人。渐渐地也让她对在乡下工作的志明，心里起了微澜。
在接下来两人的书信往来中，春娇每封信必提省城的高楼大厦，都市的繁华，提议让志明离开农村，也来省城找工作。志明不忍丢下家中年迈的父母和还在上学的妹妹，更重要的是到省城找工作谈何容易，两眼一摸黑。自己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只会教书，不懂别的，万一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又丢了这“铁饭碗”，自己的一家人又要陷入困境。因而谨慎的志明始终没有采纳她的建议。当然志明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出现的隔阂，和越来越大的裂缝，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终于，大约在工作一年后，春娇给志明写了一封信，感谢这几年来对她的鼓励和帮助，尤其是三年的中学生活带给她的快乐。书信的最后婉转且隐晦，希望志明将当年塞给他的那张纸条还给她。
志明预感到的事情变成了现实，他失望、苦闷而徬徨。他回想起初中三年的美好时光，在来回学校的路上，那河岸上陪着自己一起成长的小白杨，闻着路旁边长满的各种农作物散发出的清香，还有河里三五成群自由游弋的家鸭，一切是那么的令人难忘。无论是严寒酷暑，每天踩着春娇刚走过的路，默默地看她已成了习惯，她成了自己眼中的一道风景。她的聪慧，文静，蕙质兰心，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每每想起，总让自己陶醉，她的一笑一颦牵着自己的心。自己无数次地梦想着春娇是自己的另一半。
于是志明最后给春娇回了一封长长的信，言辞诚恳，句句入心。书信中婉拒了春娇的要求，称那张纸条被他视为一生中最珍贵的物品，将永远珍藏。哪怕两人缘分到了尽头，无力再挽留，但还可以成为朋友。虽然现在已看不到她的背影，但是心中仍留着她的微笑。他深知俩人之间的差距，但他也有仰望星空的权利，他希望春娇给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在信的结尾，志明写下了一段话:
浮生三千，吾爰有三
日，月，卿
日为朝，月为暮
卿为朝朝暮暮
几天后，当春娇读到志明的这一封信后，哭了一宿!
暂时的挫折，并没有阻挡志明前进的脚步，在经历过短暂的痛苦失恋后，重新开始崭新的生活。他深知要赢得对方，并不是流着几滴眼泪和写几份情书那么简单，等待着别人给幸福的人，往往过得不怎么幸福。唯有自己强大才能在别人面前挺胸抬头。再者，年轻时不努力，将来拿什么回忆。
就这样差不多两年，春娇和志明再没有书信来往，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业，春娇的事业如日中天，越发受公司赏识'，已晋升某部门副经理，可谓春风得意;志明更没闲着，在已完成了大专的学业后，正利用空闲时间攻读本科学业，教学能力越来越强，已成为学校的顶梁柱。他坚信机遇总是垂青于有准备的人。正所谓自强者不息，自弱者不立。
双方的父母都认为各自的子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两年来，为春娇介绍的媒人真多，春娇总以工作太忙，没时间回家为由，拒绝回家和媒人见面。而志明更是干脆，闭口不论个人大事，同事亲戚朋友的介绍他都心不在焉，“王顾左右而言他”。在他眼里，春娇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在春娇的个人问题没有结果前，他一定还有机会。他坚信总有一天凭着自己的教学能力，能走出乡村，去县城甚至于大城市任教。虽然两人不再有书信往来，但两人都忘不了彼此的身影，还时不时地通过父母、好友打探对方的消息。似乎冥冥之中，都给对方留着一扇窗。
又一年的国庆前夕的一天早晨，春娇像往常一样，骑着单车去公司上班，刚拐过街角，突然间被迎面快速驶来的一辆轿车撞倒，疼得倒地不起。被紧急送到附近的医院，诊断为小腿骨折。
在医院养伤的那段时间，真是煎熬啊。但春娇终于有时间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来省城工作了四年了，接触的男孩很多，其中不乏有钱的，高学历的，气度不凡的，但春娇总会拿他们和志明比较，最后总是志明占了上风，每想起中学三年的光景，每天上学放学时的路上习惯性的朝后窥探，春娇的脸上不由得泛起红晕。可以说自己和志明一起成长的，两家仅隔着一条河，见证了志明从小男孩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整个过程。他人聪明，尤其是上学时做数学题特别有方法;生活上不讲究又肯吃苦，听父母讲志明上初中时每天放学回家，洗菜、煮饭、喂猪……，什么都干。尤其是到了暑假，除了干着农活，还帮着父亲去窑瓦厂里搬砖，一个暑假下来，面目全非，皮肤黑得像非洲土著。家境虽然很差，但人要强，有志气。听老家的朋友讲志明的课讲得非常好，各种教学比赛总拿到奖项，马上又要拿到本科文凭了。这几天躺在病床上，多想不去想，偏偏却又想，志明的脸庞闭上眼睛就在面前转呀转。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说明自己从内心仍牵挂着对方。四年来，自己工作顺风顺水，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生赢家，直到今天对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最美好的四年的时间里，最喜欢我的人不在我身边，感觉自己像离开花朵的花瓣，暗香残留，但无人来嗅，就算自己赢得世界又如何。时至中秋，那忧郁的一片天，似春娇现在的心情，那窗外正飘零的一片叶，似乎意味着两人的情感终结。她恨自己的那个索要纸条的鲁莽决定，伤了志明，更痛了自己。春娇想起陆游的那首《钗头风》，“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不由得潸然泪下。
住院的第四天下午，春娇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杂志，打发难熬的时光。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她激动得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真当志明走到她病床前，春娇委屈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
原来春娇出事后，打电话叫她母亲来省城陪着她。由于两家仅隔了一条河，消息也传到了志明的耳朵里，经多方打听，知道了春娇住院的详细的地址，心急火燎地从家里赶到病房。春娇的母亲是聪明人，借故走开，两颗年轻的心又重新触碰在一起。
那天晚饭后，志明用轮椅推着春娇，在住院部背后的一处幽静的小道上，徐徐而行。从最后一封信到现在三年了，二人都有好多话要讲，但又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头。春娇的精神状态很好，不似前两天闷闷不乐。
还是春娇先开了个玩笑:志明，还记得吗?中学三年里，那来回的路上，我总是在你前面。你看看，哪怕现在我住院坐在轮椅上，也没有改变，这叫做“一直被追赶，从未被超越”。
志明不失幽默:从小长到大，为了你，我都习惯了!
春娇:你就从没想过，有一天超过我，走在我前面，让我当一回跟班?
志明很风趣:没有，我不习惯当领导者，我习惯了跟随，当好你的护花使者，甘愿成为你生命的110。
春娇嗔怪道:少给我耍贫嘴!
志明赶紧小心翼翼地问:你到省城工作四年了，就没碰到合适的?
春娇实话实说:优秀的男孩很多，总感觉和他们不在一个频道，拧不到一块儿，挺别扭。处对象是志趣相近，情投意合。这世上外表光鲜的人很多，可有趣的灵魂太少!
春娇不失时机地反问:那你呢?到你家的媒人多吧?
志明:全打发了，我的眼里只有你。我写给你的信中不有答案吗?卿为朝朝暮暮。
春娇责备地问:那为什么三年了，你一次也没再写信给我?
志明:感觉自身还不够好，要想攀上更好的人，首先要做更好的自己。在我俩没有书信往来的三年中，我一直勤奋工作着，卧薪尝胆，就为等待一个时机。只有站在同一高度的人，才会看到一样的风景。我不能决定我的出生，但我可以把握住我的未来。
……
春娇终于明白了，她没有看错眼前这个人，这将是她一辈子的收获!
春娇出院那天，志明买来一束鲜花，鲜花里系着一张卡片。春娇打开卡片，看到了卡片上贴着曾经写给志明的那张纸条，那再熟悉不过的一句话:
希望你能跟随我一辈子!
纸条下面的卡片上，多了一段让她感动得流泪的话语:
上天让我认识了你
你站在人群里独自美丽
身上有一种魔力
让人难以忘记
没有书信往来的日子里
孤独的我像浮萍一样无依
我愿今生今世跟随你
再多的苦我也愿意
此刻
我站在你面前
等着你说
我愿意
春娇的泪又哗地淌了下来，泪中带笑，一个劲儿的点头。
后来的事水到渠成，第二年暑假一结束，志明从原单位辞职，凭着多年的刻苦努力，轻而易举地在省城一所重点小学成功应聘。
就在那年国庆，春娇穿着洁白的婚纱，和志明手牵手走上红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