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丧也是一种力量
作者：溜溜
原标题：在希望的田野上
如果说，要在A股市场里选择一个行业放弃掉，那我觉得我会选农业。
大概是2006年吧，我开始负责覆盖农业板块，也开始了我研究生涯里倍感无力的一段旅程。
最早接触的，是种植系列的公司。那一年，正赶上南方地区遭遇寒潮，据说甘蔗受了不小的影响。期货市场上糖价已经开始上涨，A股的糖业公司也蠢蠢欲动。我急匆匆地赶到了广西，想要了解些一手信息。
那天去拜访上市公司，碰巧遇到了两个也去调研的期货公司研究员。两位大兄弟高傲地说：“我们期货公司，对商品研究可比你们深多了，不能听听就完事儿，明天我们要直接到地里去看看！”我顿觉心生仰慕，心想不如也去学习学习。
第二天，我就跟着这两个大兄弟下了甘蔗地。去了我才知道，这你妹叫啥深度调研啊，整个就是十来分钟的事儿。两个大兄弟在地头没找到砍刀，直接就在地里又蹦又踹，一口气弄倒了好几根甘蔗。我在一边看了心虚：“这让农民伯伯看了会被打的吧？”结果这两人满不在乎地说：“没事，这里的人淳朴得很，看见了跟他说一声就行。”
两个人掰开几根甘蔗看了看，心满意足地说：“里面都黑了，今年看来寒潮挺厉害，糖价要大涨啊！走，回去吃饭吧！”我听了，心里既有一种掌握到一手信息的兴奋感，又有一丝惶惑不安：糖价是要涨了，上市公司产量也要受影响啊！
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大兄弟聊开了，说起了好些农业行业的苦逼事情。什么农民伯伯跟上市公司签了包销协议，结果甘蔗价涨了就偷偷卖给别人；什么包销协议签了，受灾的甘蔗榨不出糖，哪怕变成根木棍了，上市公司也必须按合约价买回去……
这些事听得我脸色发白，两个大兄弟看我有点忧郁，拍拍我的肩安慰：“小老弟，你是不是怕上市公司赚不到钱？别犯糊涂啊，搞生产啥时候赚过钱？最后都是炒期货赚的呀！”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算产量、算成本、算价格，最后利润总有个底线，要是炒期货赚了简直没有天花板啊！
但转念一想，这些年不时爆出的大国企炒期货暴亏的事还少吗？我忍不住问：“那要是炒亏了咋办？”两位大兄弟一愣，立马又笑了：“你今天不都看到了吗？甘蔗都冻死了，怎么可能亏？”
回到公司，左思右想，还是一横心推荐吧。结果股价扭扭捏捏地上蹿下跳了一番，跌了。再看看糖价，也TM跌了。我赶紧给大兄弟打电话，大兄弟估计自己也亏了不少，灰溜溜地说：“兴许是别的地方没那么冷吧。”你妹的，说好的期货公司研究有深度呢？敢情就只去了那一小块地啊！
痛定思痛，我觉得种植业太TM难搞了，要看种植面积、要看树龄、要看天气、要看病虫害，还要看农民伯伯的诚信问题。好不容易运气好都看对了，还特么要提防SB上市公司私下搞的期货有没有做反掉。差评！滚粗！谁爱看谁看去吧！
那时候，水产养殖行业的利润率还很高，獐子岛的扇贝还没跑掉，它还依然被叫做水中茅台。我决定，还是好好研究有前途的水产品行业吧。
又是一轮不辞辛劳的调研。这天我来到一家地理环境不算太优越的上市公司，董秘眨巴着小眼睛说：“我们公司嘛，资源条件是不如别家的，但是我们是一家科研型企业！”。我听了想笑，你就挖几个大池子养鱼的，科研个毛线！
董秘看我不信，沉下声说：“我们刚刚突破了用虾池大规模养海参的技术！”这话听得我一惊。海参对养殖环境的要求很高，一般是底播或者围堰养殖，产量少，所以价格才一直居高不下。这要是沿海的虾池都能养海参了，这你妹要赚多少钱啊！
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小心地问：“多大的虾池？海参能养多大？换水怎么弄……”小眼睛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他嘿嘿一笑，说：“走，我带你去看看！”
我们来到一个厂房一样的地方，里面大大小小的建了好些个水泥池子，我心想，这也不是虾池啊？不会是养海参苗糊弄我吧？小眼睛拿着池边的塑料篮子，捞出几个巴掌大的海参，给我看了看。或许是发现我脸色有异，他当场决定再给我爆个科研猛料：“我们还有一个秘密项目，是从日本挖的专家，养一种附加值极高的鱼，要不要看看？”
说着，他带我走到一旁，把一大块绒布的帘子掀开一角。帘子后面是一个巨大的玻璃鱼池，一种黑色带白圆点的大鱼正欢快地游动着。“这鱼很像凌鲆啊！好吃吗？能卖多少钱一斤？”我好奇地问。小眼睛微微一笑：“物以稀为贵嘛，中国人，不就爱吃个稀奇呗！”
重重疑虑中，我终于没有踩到这一个坑里。很多年后，当我儿子拍着饭店的玻璃鱼缸看金鱼时，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那一天。那个巨大的池子，也是玻璃的！那家早已ST的科研型公司，养的那些大鱼，并不是吃的，是看的！给投资者看的！
獐子岛的扇贝组团出国旅游后，我基本对农业板块也死心了。这个行业实在太难跟踪，不可控因素多、信息无法核实，暴雷之后也未必能了解到真相，只能认赔滚蛋。但是到了2015年，又一次行业性的机遇说服了我：由于禽流感影响，中国停止了祖代鸡的引进！
这一次，不是哪家上市公司吹牛，也不是谁能操控的事件，是官方宣布！卖方研究员们像打了鸡血一样轮番给我普及肉鸡的饲养知识：祖代鸡基本由美、英、法供应，国内停止引进祖代鸡，很快全国就没有鸡爷爷和鸡奶奶了！那肉鸡还不涨疯了？！
结果，搬着手指头数到了鸡爷爷和鸡奶奶寿终正寝的日子，鸡肉也没见疯涨。一打听才知道，咱们不愧是多年搞计划生育的国家，有经验啊！楞是计划着让鸡爷爷和鸡奶奶多生了好多鸡爸爸和鸡妈妈！你妹啊！还有没有鸡权了！
今年，又是一个农业的大年。推猪的，推鸡的，推糖的，全都来了。年轻的卖方分析师们不了解我这个被多年忽悠傻了的老韭菜为啥从来不听路演，还在热心地给我普及知识：“领导，农业大机会啊！每年的一号文件都是农业……”
我听了眼眶有些湿润。是啊，农业是大机会的行业。在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上，我想起了那些年阳光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