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改革开放的前沿，在社会主义试验区的深南大道，开个破高尔夫，难怪你塞车。”
金韬显然喝多了，趴在桌子上不动。我的视线绕过摆满龙虾壳的桌子，看到了他的肚子，圆溜溜的，把那件比音勒芬的polo衫撑得紧紧。金韬是个非常前卫老土的人，说他前卫是因为大家有的东西他都得配上。例如大家穿polo衫上面要有个脑残打高尔夫样子的大logo，他马上就去买这种衣服。满大街都是卡宴，他也去弄一个卡宴。听说金色劳力士旺财，他便整个硕大的金表戴上。说他老土，就是他的这种前卫。对此我们也作过一些讨论，他说我看不起他这身行头，主要是因为仇富，经典的一句台词就是：
“你在改革开放的前沿，在社会主义试验区的深南大道，开着个破高尔夫，难怪你塞车。”
然后说，他这身行头叫做接地气。在金融圈，你不弄的跟别人一样，别人当你是傻叉。
现在他一身酒气，就非常傻叉。突然他抬起头，瞪着我，眼里布满血丝。血丝里装着的，不知道是酒精，还是做空$特斯拉(TSLA)$ 亏掉的钱。知道他最近亏了一大笔钱，我居然有一股暗暗的狂喜。幸福从来都是比较出来的，身边人的日子过好了，你就显得差了，相反他们挫了，你就牛叉了。
他开始说话：
“兄弟，我纵横证券市场几十年，你知道我最讨厌自己什么吗？”
“老兄，算了吧，今年的行情这么反转，很难避免，别跟自己较劲了。” 杨柳知道他又要长篇大论当时做空的理由多么充分，逻辑多么严谨。
“错了错了，这和钱没有关系。钱我反正够用。生活上我也做人不缺爱，做爱不缺人，我较啥劲？”
“说吧说吧，别卖关子了。” 其实杨柳这时已经头晕脑胀，想回家睡觉了。金韬却继续说了下去。
原来，有一天他坐公交车回家。据说是为了做田野调查。他们最近投资了一家专门做D罩杯文胸的公司，据研发总监说目前D罩杯的消费者占到了20%，他觉的数据有问题，便去公交车和地铁上选样本自己数。
“兄弟，这投资啊，一定得自己亲自做调研。你说这个数字，20%，肯定是错的。哥们我见过的胸还少吗？就算把医美的都加上，也到不了5%，所以我必须去数。”
杨柳看金韬又跑题了，赶紧把他拉回来。“说说说，怎么就讨厌自己了？”
“事情上这样的，那天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这都好久没坐过公交车了。我一边晃一边寻找D罩杯的胸，这时一个男子吧嗒一声从凳子上摔了出来，就躺在我的旁边，全身颤抖，口罩还在嘴上，口罩没遮住的地方毫无血色，死人一般。站在他周围的人都迅速散开了，我本能地后退了三步。”
我当时也喝多了，迷糊着，想这男子不会死在车上了吧？可这又关金韬什么事。
他继续说：“男子还在全身震颤，这时有两个阿姨上前吃力地把男子扶回了凳子上，周围的人却七嘴八舌议论开了。有说这个男子上车的时候看起来非常饿的，有说这人精神不太正常的。这时男子用那黑漆的手指指自己的嘴。另一个阿姨把自己的保温杯拧开让男子喝水。”
“然后呢？”我问。
“然后我就下车了。”
“这么多年来，我从一个毛头小子拿着大沙头买的thinkpad炒股票做到今天的基金经理。后来也算博览群书并混入了所谓的上流社会，艺术品音乐会也涉猎不少。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进步成优秀的人类了。可当一个弱者在公交车上摔倒在地，我都没有上前的勇气，我才知道自己就是个渣。”这些大概就是他后来说的。
这时我想起有一天早上，扶起了一个把鼻子眼镜都摔破的80多岁老人。他起来看着我，眼睛有明显的白内障，颤颤巍巍。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小伙子谢谢你，我没事，你们年轻人早上都赶着去上班，你赶紧去吧。”
其实我一直比金韬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