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命的烤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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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B站美食纪录片《人生一串》的体验是这样的:新疆烤羊肉店主阿布都即将烤肉,旁白念得毕恭毕敬:“现在请阿布都开始他的表演。”讲到东北烤扑棱蛾子,旁白风格穿越成了《动物世界》,“如果时间倒转,在他们还是青虫的时候,能否度过一个远离烧烤的童年呢?”一阵弹幕如子弹般齐刷刷地帮蛾子回答,“不能,不存在的。”看《人生一串》,必须得配合弹幕服用,不然至少损失一半乐趣。

《人生一串》海报

一集片子还没看完,弹幕已经成了现场旁白表彰大会,“教科书级文案”、“百万文案”弹幕不断地刷屏。有20年网龄,阅片无数的B站用户“如幻之”文绉绉地夸奖:“此文案有别于学院派的字正腔圆,举止端庄,各处显露出多年混迹网络的痕迹。熟知各类段子,各种圈内圈外梗儿更是信手拈来,端的是精妙无比,令人捧腹。”他顺便还给写台本的人画了个像,“想必此人年纪不过30出头,我们虽然素未谋面,却已在每个口水横流的夜晚举杯共饮。”

截至8月8日,以烧烤为主题的6集美食纪录片《人生一串》创造了B站纪录片目前最好的成绩,其播放量超过3400万次,豆瓣超过3万人打出9分。豆瓣用户项微微说:“我的朋友中,比较馋一点的,都看了《人生一串》了。”隔着屏幕喊眼馋的食客行动力超强,阿布都家烤全羊的淘宝网店在短短一个月的销量超过了1000份,一看买家评论,几乎都是《人生一串》粉丝。

有一件事“如幻之”猜得很对,斩获大江南北吃货心的《人生一串》,也是由一个吃货团队炮制的。在确定烧烤主题后,主创团队将镜头对准了串串,定了两个标准:吃出的烟火气的感觉;拍给年轻人看。

《人生一串》吃货团队一览,左起王海龙、陈英杰、张岳明

今年刚30岁的张岳明,戴着副眼镜,还有点学生气,是清华大学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他负责台本,一头扎进了各地烧烤简史的整理中。下到百度贴吧和各省市烧烤爱好者关于本地烧烤的只言片语,上到有记载的地方简史和一线食客采访,总算拼出了一张烧烤地图。总的来说,中国烧烤按风格可分成西北、东北、西南和东南四个代表地域。有些地域下又划分出了不同流派,流派不同代表食材、做法不同。譬如大西北就是烧烤中的“自然流派”,讲究食材和烤法。烤肉串前先钻木练碳,烤全羊凿个坑把整只羊放进去闷烤,以锁住羊的原汁原味。佐料不必花哨,撒上把孜然和盐就大功告成了。一张烧烤地图背后,有时就是人口流动简史。譬如烤鸡脚从南向北,随着铁路公路发展向昆明扩散;从烤虾球则可发现武汉是温州人的第二故乡。

老家河北廊坊的导演陈英杰,圆脸、微胖,自带北方人的豪爽,原本为电视台拍纪录片。擅写小说,文笔老辣。他也负责一部分的台本。

既然片子要拍给年轻人看,陈英杰有个原则,别端着,也别去灌输知识,兜着圈子才能讲的历史、地理、典故统统撇在一边。台词要尽量直给,怎么生动怎么来。在他笔下,烧烤摊成了个武侠江湖,烤猪眼睛的大姐是“暗夜女王”,流动烧烤摊的龙哥出场自带BGM(背景音乐),看似慵懒却被市井赐名的“风筒辉”,是个手拿电吹风烤串的男人,烧烤摊所处的环境是浮华褪尽的幽深老巷,如同松花江边的风陵渡口。而岳明年轻,他就是那个熟悉年轻人暗号的人,“安排上”、“弱爆了”这些佐料,撒在武侠小说上立刻有了年轻味。两人不断钻研融合的程度,陈英杰笑称,这是次“沧海一声笑”和“年轻弹幕门派”的混搭。

这样鬼马的内容,适配播音腔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三个配音试下来,凑合让“自带烧烤味”的陈英杰亲自出马,居然无比熨帖。北方口音配上烟酒嗓,像一个在和你聊天的烧烤老大哥。主创连配乐都没追着《舌尖上的中国》后流行的国际音乐,找人专门定制了一曲“暗黑风格”的片头曲。谁料年轻人们惊呼美剧《西部世界》来了,更有人嚷着《重案六组》来了,生生把一个美食纪录片演绎成了悬疑片。

团队为小小烧烤几乎翻遍了大江南北,涉足27个省的近500家烧烤摊。对着大量不同地区的故事素材,《人生一串》的总制片人、旗帜传媒总经理王海龙和陈英杰需要为它们找到一种合适的讲述方式。从一块豆腐上升到意识形态的,《舌尖上的中国》已经做到极致。因此要注重扬长避短。吃货王海龙说确实是沾了烧烤的光,这种食物的强大气场让片子自成风格,暗黑感不就是为街头烧烤量身定做的吗?他解释说:“有些食物自带的气场是挡不住的,比如嗑瓜子,而烧烤自带的是街头烟火气,把紧张的白天和柔软的黑夜分隔开。”这也注定了节目风格肯定不是Netflix的《主厨的餐桌》那样的,“那种叙事是英雄之路式的,主角是人性魅力的极致,不是我们的选择。”王海龙总结,同样的,烧烤也不会是新媒体流行的《日食记》《一人食》那样治愈清新的风格,烧烤是热闹的、粗粝的,“你顺着走都对,一旦想着高大上就完蛋了。”王海龙说。

《人生一串》现场拍摄花絮

合着暗黑的节奏,吃货们干脆甩着膀子上嘴。“点串是有顺序的”,先点肉,再来点儿有嚼劲的,再往后平衡点来点素的,想与众不同来就来点儿本地重口味,荤素搭配凑成一桌烧烤。“最重要的是这几类东西带给你的生理和精神快感是非常不一样的,吃肉要的是劲,吃素是平衡克制,啃骨头是爽,而爱吃暗黑的追求刺激。”王海龙说。这就是为什么《人生一串》后来分为《无肉不欢》《比夜更黑》《来点解药》《牙的抗议》《骨头骨头》与《朝圣之地》六个章节。表面一看整得像本不着四六的小说,吃货一看才知道遇上了知己,只能报以弹幕。

但讲黑暗料理的第二集简直堪比惊悚片,这也引起不少争议。片头甚至打上了警告字幕,“请酌情捂眼观看”,看了几分钟你就知道此言非虚。你想象中的黑暗料理什么样?至少摄制组在拍摄前觉得不过是烤个大腰子、鸡头就顶天了。但没想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凝视你的一万双猪眼睛、被揪下翅膀的扑棱蛾子都能成为烧烤食材,让原本来看美味的人吓得直哆嗦,可又忍不住好奇还有什么突破底线的玩意。王海龙也为这集内容犹豫过,“大家敢看吗,咱们真的要播吗?”可是在广西百色,烤猪眼睛的确是普遍的街头美食,王海龙决定留着,他不想因为自己见识有限就选择性的给大家看。

自6年前《舌尖上的中国》之后,美食纪录片已经成了纪录片领域的血海,在美食评论人小宽看来,《舌尖上的中国》赋予了这类纪录片更多思路,中国美食创作者开始将人类学、历史学等架构融入美食中。不仅如此,这个领域的纪录片也被极大丰富:既有按食材创作的《水果传》《兰州牛肉面》,也有按城市来拍的《品味广东》《匠沈阳》,名人美女悉数出动,但大多平庸。在小宽看来,《人生一串》得益于烧烤的主题,回归食物本身。一方面大家都在烧烤摊吃过烧烤,与它息息相关,另一方面各地都有自己的烧烤风格,恰好能用烧烤把不同的文化习俗串联起来,让人跟着食物见世界之大。而创新的文案是其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台本不局限于美食食材,在谈笑风生间加入了人生况味,悄然打动人心。恰恰烧烤本就是食物那么简单,它是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烧烤意味着青春、朋友、荷尔蒙、夏天,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些都是感染人的元素。”小宽说。

于是,明明眼馋的是烤串,看着看着却时不时像被孜然粉呛着了,心里五味杂陈。一档美食节目,却总有人在弹幕上说,“突然泪目”。

美食作家沈宏非曾评价陈晓卿,“陈晓卿的敌人,不是人,是城市,人造的城市。”这句话对《人生一串》同样适用。“观众很喜欢,我们很高兴。”王海龙说,“但内心也深知,不是节目有多么的精妙,观众喜欢的不过是那别一番乡愁吧。”乡愁不单发生在背井离乡后,时间也会造成乡愁,比如永远回不去的某种体验。

烧烤离你生活之近是那些豪华酒店、米其林星级厨师都没法企及的,戳人泪点的可不是那些无聊的连锁店,而是你逃课也要吃的校门口烧烤摊,是你穿着睡衣撸串的那条后街。有集弹幕为一串烤龙虾打起来了,“好的龙虾怎么能在安徽呢?”得在南京,在武汉啊,谁都说服不了谁。但聪明的导演早在第一集就给自己想好了退路,“我知道最好吃的烧烤就在你家楼下”。当然也少不了想起一起吃烧烤的人,B站用户“WangGongzi”说,看到烤腰子想到了自己父亲。“小时候家里穷的叮当响,爸爸把腰子和羊肉串都留给我和我妈。当年省钱只能用豆腐串下酒的帅男人,现在已经大腹便便了。”

烤串背后的变化其实还有中国的城市化现状。作为当代烧烤的启蒙者,新疆人在七八十年代第一次让全中国人知道了羊肉串这种形态。单从烧烤品质上来讲,“你能想象新疆乌鲁木齐烧烤总头子不能拿碳烧烤了,全部改成电吗?”王海龙问。

在王海龙看来,这个问题很现实,中国过去仅10年内诞生了超过2亿的城市人口,未来还有3-4亿人要进城,“城市化会消融一些东西,包括那些今后不再来的街头烟火气。有些动人的东西走的快了些,留个念想。”事情比他想得还严重,片子拍完到剪出来还不到一年,团队探访的500家烧烤摊已经消失了一半。最早的拍摄原则是选不带房顶的流动烧烤摊,可惜已经迟了,大部分烧烤摊都做成了店,这个设想最终没能实现。他有时安慰自己,中国是美食大国,文化符号太多,大家无暇顾及烤串。但烤串的魅力对他又不只是能保留街头气息,自带流动性的质感这么简单,“串对中国人来说是被极大低估的菜系”,他很笃定。

《人生一串》带着B站打了场突围仗,B站董事长陈睿表示,《人生一串》的播放量超出所有人预期,“这是一部和中国普通人的心灵世界息息相通的作品,是真正的中国故事。我们应该给B站的用户制作更多这样的作品。”

故事末尾,层层叠叠“多谢款待”的弹幕遮住了画面,陈英杰说:“招待不周,但愿交情不浅;江湖路远,有缘来年再见。”

撰文:王忆万 摄影:李英武 编辑:赵茜、胡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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