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春节假期闲下来，决定写一篇关于上市公司管理层的排雷帖，算是对这些年踩坑的经验总结。
1、排在这份榜单首位的是伪君子类型的管理层。他们整天跟你谈企业价值、社会责任、理想情怀，背地里却是偷奸耍滑、个人利益至上，本质上像邪教。
这类管理层极其危险，因为他们明面上讲的都貌似非常正确，具有很强的蛊惑性，往往能笼络一批高度忠诚的支持者，所以，当受害者发现上当受骗的时候，损失往往已经非常大了。伪君子型管理层的洗脑对象不仅包括投资人，甚至也包括自己的员工。
我要举的例子是阿里巴巴，我知道会有很大的争议，但我个人认为这家公司的管理层高度符合上述特征。首先，抛开褒贬不谈，马老师给受众洗脑的水平是公认的。他以杭师大本科毕业的学历笼络了一众名校毕业生跟他一起创业成功，其说服力和画大饼的能力确实让人佩服。
阿里巴巴创立时的口号是什么？要破除垄断、要扶持中小企业、要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但是当阿里做大之后，干的是什么呢？他们成为电商领域最大的垄断平台、他们让商家二选一、他们不断抬升在平台开店的成本、他们还让买家做数学题。也许他们当初在喊出口号的时候，内心也是赤诚的，但终究没能抵御住人性的弱点，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阿里巴巴有六大企业价值观，列在第二位的是“因为信任，所以简单”，说明诚信在阿里的企业价值观中有很高的地位。那么这家企业的诚信记录呢？淘宝早期靠卖假货起家（理解吧，有人会说这是历史发展阶段的问题），阿里巴巴港股一次上市后低价私有化，支付宝暗箱操作的股权转让（也理解吧，毕竟有监管的硬性规定）。十多年前，马老师在支付宝内部讲话，说给中小企业贷款就是不要赚钱、是疯了一样的使命，结果支付宝最后的看家业务是百倍杠杆放高利贷，完了还要炮轰监管。当一家企业有这么多槽点、这么多不良诚信记录的时候，他被监管严厉打压完全是咎由自取。据我所知，在阿里基层员工中，对自家管理层这种言行不一的做派也是颇有微词的，对所谓的企业价值观早没有当初的那种强烈认同感了。
2020年，我司的研究员推荐阿里巴巴的时候，我是坚决反对的，这里面有电商竞争格局恶化的因素，也有对这家公司管理层的不信任。
A股公司有没有这种类型的管理层？当然也是有的。而且这种公司擅长造梦，往往都是一时的明星，垮掉的时候自然动静也大，比如大家熟知的乐视。当年因打假康美药业而在雪球被铭记的中能兴业，其实也打假过乐视。我参加过赵冰老师的线下课，他在财务造假分析课上拿出的案例就是乐视网，认为是造假上市。后来，乐视不断巨额融资，或许是有机会把虚的做成实的。但是，当贾会计喊出“为梦想窒息”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准备跑路了，留下痴痴做梦的支持者为他的梦想埋单。
伪君子类型的管理层不但存在于上市公司，也存在于各类投资基金。各位不妨对号入座一下某些发行私募最后爆仓的雪球大V，是不是有符合上述特征的。
伪君子类型的管理层不容易一眼识别，但他们最大的破绽在于言行不一致。如果管理层老是有各种借口、各种客观原因做的和说得不一样，最好离他们远一点。因为一旦中毒，伤害指数高达十级。
2、喜欢说大话、画大饼的管理层。这类管理层跟伪君子型管理层看起来很像，但不同之处在于前者不是存心欺骗，他对自己规划的蓝图也是深信不疑的。
管理层有伟大愿景肯定不是坏事，但更重要的是要实事求是，当公司的客观条件和规划蓝图严重不匹配时，投资者必须小心谨慎。我在这类管理层身上是吃过大亏的，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当年的明星股苏宁电器。
在苏宁从线下向线上转型的关键时期（2012—2013年的时候），我当时就职的公司曾重仓苏宁。那段时间，领导委派我调研苏宁。我跑苏宁实在太勤快了，以至于现在逢年过节还能收到苏宁董秘办的问候短信。最初的几次股东大会，张董事长面对台下上百家机构侃侃而谈，鄙视京东不足挂齿，苏宁最后是要跟阿里决战的。我，一个毛头小伙，被深深折服了，深信苏宁线上线下结合的商业模式是走得通的，而且拥有独一无二的优势。当时雪球上也分成了两派，争论激烈。雪球官方还邀请我去线下分享，我穿个拖鞋屁颠屁颠跑去了，到了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准备不足，丢人丢大了。
后来，随着苏宁股价不断下跌，我开始认真审视那些负面信息。比如当时苏宁易购糟糕的购物体验以及被京东和阿里越拉越大的用户数和销量差距，苏宁易购的程序员成天在论坛里炮轰管理层不懂互联网、没有电商基因，苏宁在管理上的官僚化。尤其是他们那位著名的董秘，和机构交流的时候一边肆无忌惮地抽烟，一边满嘴三字经，我甚至还亲眼目睹他在股东大会的主席台上打瞌睡。
在此期间，有一位叫迈克吴的前辈分享了一段故事：他当时也准备重仓苏宁，但下重手之前还是决定先跟管理层见一面，会谈的时候张董坐在大会议室中间的龙椅上，顶上一束光打下来，俨如帝王，嘴里滔滔不绝地讲着他根本不明白的互联网和电商，完全没有刚上市时候的脚踏实地。回去之后，他就把苏宁清仓了。
后来，苏宁管理层病急乱投医，竟在雪球上邀请股东来当苏宁易购的体验官（梁宏大师好像就被邀请了），给公司出谋划策。我记得哪位投资大师曾说过，好公司是不需要股东来给管理层提建议的。苏宁的做法让我的疑虑进一步加深。
我最后一次参加苏宁股东大会的时候，股价已经从10元多腰斩到5元左右了，而开会时我离张董只隔了两个座位，因为其他机构都跑光了。我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公司股价跌了这么多，大股东能质押的股票已经不多了，万一爆仓丢了控制权，该怎么办？张董听了很生气，只是一味强调苏宁集团的实力是雄厚的，绝不可能爆仓。我也没有想到当年无心的一句话竟在时隔多年以后一语成谶。
这次会后不久，苏宁管理层开始增持，股价短时间内就从谷底的4元多涨了两倍，我们公司扛了将近一年，终于全身而退。但我当时已经认识到，属于苏宁的时代彻底过去了。
A股市场有句玩笑话，“听董秘的输一半，听董事长的全亏光”，往往指的就是这种管理层画了大饼却无法兑现的公司。我个人的经验是，靠谱的管理层在向投资者描绘伟大愿景的时候，通常是比较谨慎的。他们胸有蓝图，但不会盲目乐观，会提醒投资者可能存在的诸多困难，并做好预期管理。他们自己在执行战略的时候估计也是这样的。作为类比，靠谱的基金经理也会在跟投资人沟通的时候多提示风险，少提预期收益。那种拍着胸脯跟你讲年化百分之三五十收益的，一般不是骗子就是菜鸡。
3、不尊重中小投资者、傲慢的管理层。这种公司在A股实在太多了。以前有些上市公司是完全不把二级市场投资人放在眼里的，但现在这种明目张胆的做法越来越少了。他们通常是看人下菜碟，大机构会受到优待，小机构以及个人投资者则不会搭理。但我认为，要小心这种上市公司的，恰恰是大型机构投资者。小投资者被粗暴对待，自然会警惕，大机构受到优待，则往往容易滋生好感。殊不知，不尊重小投资者的管理层潜意识里也不会尊重大机构，二级市场股东在他们眼里都是外人，大机构被优待是因为能影响股价，有利用价值，一旦产生利益冲突，也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总之，在他们看来，跟二级市场更多是博弈关系，而非共生关系。
这种公司我是遇到过不少的，当年要不是康美药业管理层过于傲慢，我可能还发现不了他们造假。但我这里要举的例子是深圳惠程（已更名为惠程科技）。2013年的时候，领导要我去调研这家公司，说是他们正在培育的一项叫做聚酰亚胺的新材料业务被某国家领导人的亲属看上了（现在想来也是十分可笑）。
那是我第一去深圳，股东大会现场只有很少的几名二级市场投资者，但离谱的是公司董事长以及前几大股东居然没有一个出席。主持会议的是刚上任不久的总经理，从日本回来的，虽然彬彬有礼，但满嘴跑火车。会上，这位总经理激动地向股东宣布，公司研发多年的聚酰亚胺材料终于成功了，现场还给股东展示了从实验室带出来的样本。会议结束的时候，我是唯一申请带走聚酰亚胺样本作为纪念的，获得同意。至今我还保留着这张没有消化掉的大饼。
当时，深圳惠程是个只有二十来亿市值的壳公司，唯一的看点就是新材料业务。去调研之前，领导叮嘱：一是要看看聚酰亚胺业务是不是能成功；二是这项业务主要放在子公司长春高琦培育，要担心管理层会不会把它剥离出去，实际上是要评估管理层的人品。从大股东无一出席股东大会的表现来看，我心里已经认定他们是根本不在乎二级市场投资者的。但我还是想通过参观工厂来做进一步判断。当我和另一名投资者提出申请的时候，那位总经理好像看穿了我们的心思，只是说不方便，并信誓旦旦的表示公司绝没有造假。
不久，尚在亏损中的长春高琦不出意料的被剥离给大股东了。我以为故事就此结束，但并没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信中利会在2015年以60多亿的估值买下深圳惠程这个壳，这比当时的行情价足足高了一倍。我一度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这家公司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宝贝。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汪潮涌先生想效仿九鼎，把信中利的股权投资业务打包装进深圳惠程，不料最后反倒把自己装进去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跟烂人打交道，即便是大佬也可能要吃大亏的。
有时候，公司高管和底下负责信息传送的员工会有反差，高管很谦逊，对待投资者态度积极，底下员工反而很傲慢。这可能是偶尔的用人不当造成的，这种情况我也遇到过，有误会消除了就好。但更多时候，如果老板底下的中高层对投资者态度傲慢，要么说明老板眼瞎，要么说明老板跟他们其实就是一路人。
近段时间，我们覆盖了几家军工上市公司，没想到约调研的时候连续吃了闭门羹。其中一家公司在过往的调研纪要里显示，董事长几乎出席了每一次的投资者交流会，这在上市公司里是不多见的，让我误以为这是一家敬畏市场、尊重投资者的企业。但在我们第一次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对方IR一上来就要我们报自己的持仓和管理资金规模，让我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家看人下菜碟的企业。
连续约了几次都被对方拒绝之后，我尝试向卖方打听。果然，卖方分析师告诉我这家公司的管理层比较喜欢跟大型公募基金打交道，对中小机构和个人投资者不太待见，而且以往在跟市场沟通时总是把话说的太满。卖方的原话还是比较客气的，但以我个人的经验来看，如果卖方给的都是这样的评价，这家公司管理层的人品好不了。
我原本以为，这家公司对应2022年盈利预测不到30倍的PE，对比军工行业平均50来倍的PE，是被严重低估了，现在才明白这是势利眼+吹牛逼遭的反噬，市场的确是有效的。具体哪家公司我就不点名了，以后也不会打交道，希望他们好自为之吧。
这里我想强调一点，不是所有不擅长或者不主动跟投资者沟通的企业都不值得投资，这就像人也分内向和外向。真正要警惕的是那些把投资者分成三六九等，专门喜欢跟大资金勾兑的管理层。有两个证据可以支持我的论点：一是喜欢跟机构勾兑的基本都是烂公司，这是一个很有效的过滤器；二是金融市场虽然的确是很现实的，但把嫌贫爱富表现得赤裸裸的管理层一般都缺乏格局，我也从未见过一个不尊重投资者的上市公司会给予二级市场好的长期回报。
4、整体学历比较低（大专及以下）的管理层。在某些传统行业，如果创始人年纪比较大，学历低是可以理解的。比如早期的民营企业都是从乡镇企业转制过来的，创始人普遍学历不高。即便到了现在，老板本人文化程度低一点也不算致命伤，如果他有本事聚拢一帮高学历的优秀人才为他打拼，也完全是有可能把企业做好的。
看企业除了看一把手，某种程度上二把手更重要。一把手是造梦的人，从二把手的水平可以看出一把手推销梦想的能力。如果整个公司的高层普遍学历不高，说明一把手在识人、揽人的能力上很平庸。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个整体学历都比较低的管理层，哪怕是处在低端制造业，也很难指望他们能在低层次竞争中脱颖而出。因为他们普遍在眼界和执行力上都存在难以逾越的短板，也许短期能踩着行业风口爆发一把，但长期来看后劲不足。
5、公司上市很久，一直没起色，突然踩中某个风口说要转型的管理层（除非整个团队换人，否则沉寂了十多年，你当是闭关呐）
6、被持续质疑造假，没有得到证实也没有合理解释的管理层（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7、历史上有重大污点的管理层，无论是失信还是侵害小股东权益，一律拉黑（资本市场是严肃的地方，一日是烂人，终身打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