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军三十年沉浮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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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人能像雷军这样能将两种互为矛盾的经历集于一身——既少年得志又大器晚成。

如果按1992年加入金山计算,雷军出道已经32年,而如果按1989年他开发加密软件Bitlok而蜚声业内计算,雷军已经成名35年了,那时他还不到20岁。

但在随后的许多年里,雷军的名气都局限在科技圈中,只有业内人士知道他是知名程序员、金山CEO、天使投资人,他真正破圈,登上福布斯、年度人物等榜单而被大众熟知,要等到2010年——创办小米之后。

就像沉寂多年的演员张颂文凭借《狂飙》大红大紫一样,默默耕耘多年的雷军最终凭借小米一飞冲天。雷军是商业世界的张颂文,而这或许是小米找张颂文代言并称二者“高度契合”的原因。

在这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雷军近乎完整的经历了PC软件、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三个科技时代;至少参与了金山、卓越网、小米三次创业过程,也切换了程序员、投资人、创业者等多个身份。

漫长的职业经历和多元的身份变换让雷军成为一个集合多种矛盾于一身的人——他曾带领金山逆风前行,抵抗微软,却又在几年后强调顺势而为,抓住风口;他曾沉迷编程技术拒绝社交,却最终成为营销高手网罗千万粉丝。即使在经历丰富的企业家群体中,这种充满冲突的人生经历也极为罕见,因此早在10年前雷军就被称为中国科技商业领域的“活化石”。

现在这颗“活化石”正在成为超级网红,雷军被各类营销事件一次次推上热搜,贴在他身上的标签也越来越多,从“雷布斯”到“霸道总裁”、“营销大师”、“车界顶流”等,在这些标签的遮蔽下,很多人忽略了雷军早前的工作经历,以为他天资聪颖、坐拥资源、谙熟人性、点石成金,但实际上雷军的人生并不像今天网络上呈现的那样平顺,他曾多次被否定,接连遭打击,几度彷徨,不断反思,甚至在创立小米之后,他还面临着巨大的经营压力和创业困难。

雷军三十年成长之路,是中国IT三十年发展的缩影,现在随着小米汽车的发布他又成为新能源行业的从业者,他的成长经历了多少转变?今天的雷军是如何练成的?本文梳理雷军三十多年的职业经历,试图还原一个更加真实、复杂、与时俱进的雷军。

01高手过招,天才和天才的偶像

19岁那年雷军就展示出他在编程领域的天分,他大一写的Pascal编程作业一年后就被老师编入了新版教材之中,而他也是进入大学后才开始接触计算机

那时候的雷军刚从仙桃考入武汉大学,他勤奋且自律,他爱看电影,但只看晚上9点以后的场次——因为他强制自己晚自习到9点,只有完成任务他才允许自己放松。

(1988年的雷军)

从武大东门出去,穿过武汉测绘科技大学,走10多分钟就走到武昌区珞喻路,这是武汉著名的电子一条街。为了蹭电脑,雷军从大二开始就经常在这条街上逛荡,在这里他认识了王全国,后者毕业于武汉测绘科技大学,同样热爱编程,是这条街上的技术权威。

在“同好”的驱动下,两人决定做一款商用软件。1989年7月,两人花了15天时间合作开发了一个磁盘加密软件Bitlok。当时国内盗版盛行,售卖软件必须加密, Bitlok一经问世就成为该领域最流行的软件之一。

但有加密就有破解,Bitlok爆火后就引来解密高手的挑战,雷军和对方隔空交战,互比高低,他将加密程序做了20多种算法,维护升级了好几代产品。

最终这款定价2000元的软件持续售卖了6-7年,为雷军赚了不少钱,但他更享受“炫技”带来的乐趣。几十年后,他回忆这段经历时说“主要因为这类软件技术上比较难,我们想做点难的事情。”

同年,雷军还编写了一个名为《RAMInit》的小程序用以清除DOS系统内存,程序上线后火遍全网,雷军索性将源代码全部公开。34年后站在在武汉大学130周年珞珈论坛的演讲台上,雷军回忆起这个程序还满是自豪。“(开源)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炫技,写得这么好的代码,得让大家看看,也跟全国的高手过过招、叫叫板。”

那段时间雷军还开发了杀毒软件、中文系统以及各种实用小工具,其中他和同学联合编写的杀毒软件“免疫90”获得了湖北省大学生科技成果一等奖。

到1990年时,雷军已经是名震武大的明星学生、武汉电子一条街上的技术专家,编程圈里的知名“大神”,甚至湖北省公安厅还专门请他讲反病毒技术,但那时的雷军不善言辞,据说为了一个两小时的讲座他准备了好几页纸的讲稿,但上台15 分钟,他就念完了,剩余时间不知该讲什么,于是他将稿子又念了一遍。

大学时期的雷军

大二那一年,雷军在图书馆读到一本《硅谷之火》,立刻被书中描述的创业事迹所感染,他热血沸腾的在武大操场上踱步一夜,立志要创办一家“伟大的公司”。当时的雷军既聪明又骄傲,被誉为电脑高手、编程天才,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另一个更天才的程序员——求伯君。

1990年,雷军看到一款名为WPS的办公软件,第一眼就被它折服,将其评为1990年度国产最佳软件。

雷军后来多次回忆那一刻的感受,“1990年初我在朋友那用了WPS汉卡,当时就被震住了。界面易用美观,更强的是打印结果可以先模拟显示出来,署名是香港金山公司求伯君,我觉得这个‘香港’软件写得真好。”

那时的雷军并不知道,这个软件的作者是地地道道的浙江人。

求伯君比雷军大5岁,生于1964年,浙江新昌县西山村人。他从小就展现出过人的数学天赋,读小学时提出的数学问题就经常让老师“头疼”,就读新昌中学后他更是从高一开始连续三年包揽县里数学竞赛第一名。(七年后,这所中学培养了另一个中国互联网风云人物——陈天桥)

青年求伯君

1980年求伯君以数学满分的成绩考取国防科技大学信息系统专业,大学期间求伯君为学校图书馆编写了一套管理系统,因为高效易用而受到当地媒体的报道。

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河北一个仪器厂,两年后的1986年12月,受深圳精神的感召,求伯君决定“辞去铁饭碗”南下深圳闯荡。

临走前,一个在河北涿州工作的老乡求他帮忙解决打印机问题,当时打印机的驱动程序功能少兼容差,求伯君索性写一个新驱动来改善。

在涿州的一间小屋内,求伯君花了9天时间写了5万行汇编程序,做出了他的第一款商业软件——西山超级文字打印系统,“西山”取自老家村名(这也是日后名扬游戏界的“西山居”工作室的出处)。

当时去深圳要到北京转车,于是搞定打印机后,求伯君揣着8张装着西山打印系统的软盘北上京城,在同学的怂恿下将这几个软盘送到新浪的前身——四通公司做推介。四通当时正在售卖打印机,而“西山”驱动正好适用该机器,于是四通以2000元分10个月付清的方式购买了这套系统,转手就以500元/套的价格售卖了数百套,同时邀请求伯君加入公司,就这样求伯君被“截胡”般的留在了北京。

在四通工作期间求伯君认识了香港金山的老板张旋龙,他花一晚上时间帮张旋龙解决了一个“50人团队三周都未能搞定的问题”,大吃一惊的张旋龙立刻意识到求伯君是个天才,不久之后他就邀请求伯君加盟金山,带他来深圳,承诺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支持其安心编程。

张旋龙是第一位到北京中关村做生意的香港商人,被誉为“中关村教父”。金山之名出自其父张铠卿的名字,铠字拆出“金、山”二字。

天才求伯君有了用武之地,“中国第一程序员”走上了历史舞台。

加入金山后,求伯君向张旋龙建议做一款汉卡,可以兼容市场上80%以上的产品,他为这个软件设定了两个目标:一、做一张汉卡装字库;二、写一个能够取代WordStar的字处理软件系统。

张旋龙租了深圳罗湖区蔡屋围酒店一间房间给求伯君专用,并给他配备了一套386电脑。求伯君甚至没有细谈报酬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编程之中,对他而言“做软件比薪水更有诱惑力。”

从1988年5月开始,求伯君“闭关编程”,饿了啃方便面,困到看不清屏幕才倒下睡觉,这样废寝忘食两个月后,他就因为急性肝炎发作而被送进医院,并且连续三次复发,最终医生强制他住院,为了保证进度,他将电脑搬到病房里,惹得医生多次警告。

“那段时间很孤独,有问题也不知道问谁,解决了也找不到人分享。”就这样玩命编程一年零四个月后,1989年9月,求伯君终于敲完了12万2千行代码,中文WPS1.0横空出世,那一年求伯君25岁。

没有任何广告宣传,仅凭口碑推荐WPS就风靡全国,一夜之间成为电脑的代名词,书店里摆满了《WPS使用教程》类书籍,各类培训班也以教学WPS来招徕学员,当时每套WPS批发价2200元,上市后连续多年的销量都在3万套以上。

WPS1.2版

几个月后,身在武汉的雷军感受到WPS的冲击,他很快就从震惊变成了心仪。

“我特别想买一套体验下,但一套2000多元,这在当时是一个天文数字。”同为编程高手的雷军选择了一条灰色捷径——解密WPS。就像当初做Bitlok和黑客过招一样,这次雷军对阵求伯君,不同的是这次他扮演了黑客角色。

解密WPS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雷军几乎两周没睡才完成了这个大工程,并且他在求伯君代码的基础上对WPS进行了增强和完善,让软件更加多元易用,雷军破解版WPS一度成为国内最为流行的版本。

因为这次破解,求伯君知道了雷军。求伯君后来回忆说:“WPS1.0发布后,国内出现多个破解版,雷军那版最好。”从某种角度看,他们不打不相识,在编写WPS过程中深感孤独的求伯君或许从雷军那里体会到“知音”的喜悦。

而求伯君和WPS给雷军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鼓舞,他视求伯君为偶像,一心想成为这样的“编程英雄”。

1991年7月,修满学分的雷军提前从武大毕业,入职北京一个研究所,但他经常出没于中关村结交科技达人,在这里他先后认识了《自然码汉字输入系统》的作者周志农以及用友软件的创始人苏启强。

终于在1991年11月4日,雷军在一个计算机展会上见到了求伯君。

那时的求伯君已经是名满天下的“WPS之父”,少年英雄,春风得意,所到之处,万众瞩目。雷军后来多次回忆这个场景:“我看到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一身名牌,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走路带风,就像明星登场一样从我身边走过,那一瞬间我觉得金山的程序员真牛。”

雷军将一张只印了自己名字和寻呼机号码的名片递给了求伯君,而求伯君回赠他的名片上印着自己的职位——“香港金山副总裁”。

一个月后,在北京大学南门的长征饭店,求伯君请雷军吃饭,正式邀请雷军加盟金山,“你不用急着答复我,回去想一想,明天中午到燕山酒店来找我。”

很少有人能拒绝偶像的邀请,况且还是干自己最热爱的工作。雷军回忆说,他觉得金山很重视技术人才,“他们能够造就一个求伯君,就能打造第二个,第三个。”怀揣着“成为第二个求伯君”的愿望,雷军加入了金山。

1992年初,雷军以第6名员工的身份正式加入金山,这成为他人生重要的转折点。1992年对于中国IT界来说是一个古老的年份,古老到甚至没有“互联网”这个名词——两年后中国第一根网线才接入国际互联网。

初入金山的雷军

许多年后,雷军用“爷爷辈的公司”向人们介绍金山时引起现场的阵阵欢笑。但这个说法并不夸张,做一个对比,1992年,马云还在杭州电子工业学院当老师;李彦宏还是美国布法罗纽约州立大学的一名硕士生;马化腾和陈天桥正分别在深圳大学和复旦大学读本科。

2024年4月20日,为纪念30年前中国第一根网线接入国际互联网,中国互联网协会主办了《中国互联网30周年发展座谈会》,雷军、马化腾、周鸿祎、张朝阳等互联网企业家到场参加

而那时候的金山已经是市场上最成功的软件公司,甚至扛起了“民族软件”的大旗,求伯君不仅是WPS之父,更是被称为“中国的比尔盖茨”,国人欣喜的发现,在软件编程这个西方创造的科技领域内,中国人同样可以做的很出色。金山成为中国软件业、科技圈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

加入金山后的雷军也踌躇满志,他将当年的搭档王全国也邀请进金山(王全国现任金山软件副总裁兼CIO)。1992年8月,求伯君让雷军牵头成立金山北京开发部,斗志昂扬的雷军利用自己在圈内的人脉,迅速网罗了十几名顶尖程序员加入金山,为了招徕人才,雷军发布了一个招聘广告“求伯君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这或许是雷军人生中第一条广告。

30年后,雷军和王全国拍了一张背靠背的照片以纪念他们半生合作

02盘古失利,雷军无法成为第二个求伯君

1993年,香港金山被北大方正合并,张旋龙将软件业务独立成立珠海金山,并将公司一半的股权送给求伯君,这给了求伯君更大的自由也给了雷军更大的空间。

但同时他们也迎来了更强大的敌人——微软。实际上1992年微软就进入中国,甚至还是金山的客户,当时金山帮助微软做软件的汉化处理,但到1993年微软Office的前身——Word进入中国市场,这和WPS形成了直接竞争。

求伯君和雷军都察觉到Word带来的危险,并准备主动迎战。当时的Windows已经席卷全球,而早期的WPS只是DOS版本,要赶上这波浪潮就要开发Windows版的WPS。

1992年的时候雷军就觉得“DOS没希望了,要做就做大系统”,1993年金山基本上停止了DOS的开发,从而将DOS中文平台的战场拱手让人,事后看,这并不是一个完全正确的决定,这个市场直到1995年还有用户需求。

但在那一刻,求伯君和雷军都决定开发一套类似于Office 套件的产品来迎战Word,他们将WPS、电子表、字典、名片等工具融合到一起,这比当初的WPS1.0要复杂百倍,为了区别和DOS版WPS的不同,雷军给这套系统起了一个很大气的名字“盘古组件”,而这也是珠海金山自立门户后,金山做的第一款软件。

盘古组件界面

“我们希望盘古软件能在Windows平台上开天辟地,把WPS的辉煌推向新的高度。”30年后,雷军在演讲中如此感慨。

为了开发“盘古”,金山倾尽所有投入上千万,雷军也勇挑重任,从1992年8月一直到1995年4月,他带领一帮程序员夜以继日的编写程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雷军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他把“盘古”当成儿子来“哺育”。

这三年,整个金山都埋头研发,没有出任何新产品,以至于当时负责市场的李儒雄闲得无聊,出版了一本《WPS轻松学习》工具书,结果无心插柳的卖了10万册。

1995年,25岁的雷军升任北京金山总经理。比他小一岁的周鸿祎回忆说,那时自己还天天挤3小时的公交上班,而雷军已经买了一辆白色桑塔纳,那时候的桑塔纳比现在的保时捷卡宴还要扎眼,所以很长时间里,他都“仰视”雷军。

1995年4月,盘古上市前,雷军请方正帮忙举办了一场产品发布会,邀请了20多家媒体到场参会,并写了一篇新闻稿《盘古开天辟地,金山致诚永恒》。回头看,这个标题既没能突出产品优势,也没能说明用户价值,甚至都没表现出盘古和WPS的关系,和今天小米的营销水平相比,可谓相差云泥。

1995年1月17日金山盘古组件在《中国计算机报》上刊登的广告

因为看不明白盘古的用途,以至于广告发布了半个月后,还不断有用户电话来电询问“盘古组件是什么?”。

“看我们当时的广告,读者可能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后来雷军回忆说:“我们都是搞技术的,从来没做过市场,盘古所有推广工作只是办了一个新闻发布会,然后打了一个千篇一律的广告,我们以为这样就算将市场工作做好了。”

金山原本预计盘古上市后销量会达到2万多套,甚至连庆功宴都准备好了,但现实狠狠地教育了这些年轻人——盘古组件半年销量不足2000套,连预计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盘古的失利不仅花光了金山的现金,同时还打击了团队士气。“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成功,本来势不可挡的队伍,突然间丧失了战斗力。”最终高峰时200人的团队只剩下20几人。

更要命的是,此前热销的WPS也开始不断下滑,到1996年时,内忧外患的金山业绩一落千丈,最惨的时候,北京金山账上只有几十万人民币,甚至不够下个月工资。

雷军在后来多次复盘这场惨败,“我当时没有领好队,很多人离开了金山,那种失败的感觉,只能用兵败如山倒形容。我每天都感觉到那种失败的、无法继续的气氛。”

在此后的许多年里,雷军和求伯君都在总结这次失利的原因,求伯君归纳了四点:一、盘古力量分散,没有发挥WPS当时在字处理领域的领先优势;二、没有沿用WPS这个很有号召力的名称;三、盘古自身不够完善,没有做到“所见即所得”,完全是DOS版的照搬(盘古组件只能模拟显示和模拟打印,而此时的 Word已经拥有“所见即所得”的功能);四、刚刚独立的珠海金山公司没有销售经验。

1999年,雷军在《中国计算机报》上发文复盘了这次失败,除了上述“力量分散和没有继承WPS品牌”这两个原因之外,他还反思了战略时机的错误,从DOS到Windows转型中,金山选择了一个青黄不接的尴尬时间,“如果慢一些,可以在UCDOS、CCED市场中有所作为……如果能快一些,1993年就该推出产品。”

最终他总结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是“当时金山公司技术至上,而对市场因素考虑不够……几十个技术‘疯子’主宰了金山的企业气氛,任何同技术无关的东西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市场?市场是什么东西?”

今天网络上对雷军的描述中遍布着“市场营销大师”的标签,但估计很少有人知道在30年前,这个“大师”在市场营销中栽了多大的跟头。

1995年雷军在《计算机世界》报第4期撰文《WPS新篇章——盘古办公系统》解释盘古组件

2022年的年度演讲中,雷军回忆说“那段时间经常失眠,好多个晚上我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楼里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再看到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这种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正因为倾注了大量心血,以至于在很长时间里雷军都无法接受人们对“盘古”的差评。周鸿祎在1995年结识雷军,当时周在方正做程序员,而雷军已经是金山公司的二把手。周回忆说,一次他们坐在雷军的车里聊天。周说雷做的盘古组件不好,雷军有点生气,表现为闭口不言,看着窗外开始抽烟,场面一时很尴尬。“后来我才知道盘古是他第一次滑铁卢,我拿这事批评他,他肯定会觉得很难受。”

商业上的失败和团队的离散让雷军倍受打击,此一役打碎了他的“编程英雄”梦想,他再也无法成为“第二个求伯君”了。

雷军说:“那年,我失去了理想。”

03微软的阳谋和金山的重生

回看历史,金山在1996年遇到的危机只是竞争压力下的集中爆发,实际上金山最核心的危机只有一个——它的敌人是微软

90年代初期,凭借Windows和Office两大利器,微软在全球通用软件市场大杀四方,在中国市场,操作系统领域的UCDOS,输入法领域的王码输入法都逐步被微软替代;而文档办公领域更是抢夺的重点,Office当时已经击败了WordStar、WordPerfect、WordPro等几个世界上知名的文字处理软件软件。

所向披靡的微软将枪口转向中国市场时,WPS成为它的目标。

1994年,微软高管在马来西亚和张旋龙有过一次接触,表达了收购金山的意愿,但张旋龙拒绝了,张说金山是国产软件的核心企业,民族软件这杆大旗不能倒。

随后微软中国和金山接触,洽谈合作,他们提出将WPS和Word在文档格式上进行兼容,让原有的WPS用户可以使用Word打开WPS文档,求伯君和雷军商议后认为WPS格式不是什么大秘密,于是答应了这个合作:双方都通过自己软件的中间层RTF格式(富文本格式)来互相读取对方的文件。

这个看似不重要的协议成为金山噩梦的开端,1996年微软发布了Windows 95,凭借操作系统平台的强大优势以及Word 功能的不断丰富,WPS 用户逐渐通过格式开放这座桥梁转移到了微软 Word之中。

到1996年,DOS版WPS的用户几乎全部转至Word,金山辛苦数年打下来的用户市场被微软兵不血刃的架空,叠加盘古组件的失败和盗版软件的猖獗,金山走入了“前有微软、后有盗版”的危险境地,这个曾经风头无两的民族软件公司,在短短两年内变的风雨飘摇。

回忆起当初签订的那份协议,雷军说,我们上了微软的当。

Windows95界面

盘古的失败让雷军不得不关注销售和市场,为了搞清楚“卖不动的原因”他去一线门店卖货。

在中关村最大的软件店,雷军向消费者推销盘古,他认为,虽然自己没有销售经验,但是作为产品开发者,他懂软件优点,了解软件功能,能更好的服务顾客。但事与愿违,他每天站店8小时,连续三天没能卖出一套软件。

“每次有客户来,我都特别热情的迎上去,滔滔不绝的讲解软件功效…特别想把技术给客户讲清楚,如果对方有不同意见,我还跟人抬杠…不买产品都没关系,这道理咱们一定得说明白了。”

四天后,雷军终于懂得“做销售的目的不是为了给用户讲明白道理,关键要让用户能够很舒服地接受。”五天后,他卖出了第一套软件。

而随后他学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销售逻辑——做用户需要的产品。

站店期间,不断有消费者询问有没有“电脑入门”类的学习软件?最初雷军总是说教式的告诉消费者“没有这样的软件,去买本书学习就行了。”被问多了之后,他恍然大悟,我们做一个教程软件不就行了吗?

和盘古、WPS相比,这类软件没什么技术含量,他们一个月时间就开发完成,名字就叫“电脑入门”,没有做任何广告,该软件上市后立刻登上畅销软件排行榜。

这个小插曲启发了雷军和金山的转型,它让雷军明白“一定要做用户需要的产品,不要做那些看起来高大上的产品。”

同时雷军认真研究了《毛泽东选集》,他认为当时的金山和井冈山时期的红军处境相似,面对强大的敌人,金山不能硬碰,因此他们制定了两条策略来应对困境:1、坚持打持久战,在WPS领域里打,不求速胜;2、展开敌后游击,以战养战,做一些微软不做的产品,来扩大自己的规模。

在这两个策略的推动下,金山开启了艰难的反击。他们推动了“多元化”战略,1996年下半年他们先是推出了中国第一个游戏软件《中关村启示录》,随后又推出了可以播放VCD的软件《金山影霸》,这个软件让雷军找到了市场夹缝中求生存的感觉,《金山影霸》在连邦的软件排行榜上待了两年之久。

《中关村启示录》是第一款国产游戏

虽然解决了“生存问题”,但经历了这一系列打击后,雷军颓丧消沉。1996年4月雷军提请辞职,被求伯君挽留,求伯君给了他半年假期,让休息调整。

自信骄傲的雷军尝到了失败和落寞的滋味,假期里他先是迷上了重金属摇滚,泡吧蹦迪,一度还准备去三里屯开酒吧;随后他又迷上了CFido BBS(中国惠多网论坛),这种陌生人社交的雏形产品在当时还只在业内流行,混迹其间的这群人后来被广泛认为是“中国第一批网民”。

CFido界面

金山软件承担建设了CFido北京“西点”、珠海“西线”两个站点。程序员出身的雷军打字快,又赋闲,没多久就成为北京“西点”站“程序人生”板块的版主,在这里他认识了一群同好网友,其中两个日后成为名震江湖的人物:一个是CFido深圳站(pony soft)站长马化腾,还有一个是前宁波电信局工程师丁磊。(1995年4月,马化腾还曾在深圳接待过CFido网友丁磊,当时丁磊不顾家人反对从电信局辞职,云游南方拜访网友。当时两个24岁的年轻人都对未来感到迷茫困惑,谁也不会想到20年后他俩成为中国游戏界的两大巨头,半生宿敌)。

这半年泡论坛的经历让雷军学会了如何管理社区,如何设置话题、举办活动来提升社区的活跃度,他还了解了用户的需求,甚至研究了如何写出阅读、互动更高的“热门贴子”。

这样“沉寂”半年后,1996年11月雷军重振旗鼓,回归金山。“我内心还是放不下民族软件的光荣与梦想,还是想跟微软打一场持久战。”

微软也没有闲着,在金山最困难的时候,他们趁机挖人,开出了至少70万元的年薪直接挖求伯君。

但求伯君拒绝了,一方面他接受不了微软高高在上的态度,微软说“好好干,到我们这里有前途”,这让求觉得“不舒服”。另一方面,很多人鼓励求伯君,“你这杆大旗不能倒。”

在当时国内的通用软件市场,微软已经横扫天下,金山是屈指可数的抵抗者,而WPS是金山抵抗的核心武器,这个软件不仅给金山创造过丰厚的利润,更是扛起了中国民族软件的大旗,更何况这是求伯君拼命写出来的品牌,他很难接受心血结晶被微软取代的结果。

最终求伯君拍板决定“重写WPS”!

但当时金山只剩下十几个程序员,难以和微软200多人的团队抗衡,于是求伯君卖掉了张旋龙赠送给他的别墅,筹款200万元,招兵买马,破釜沉舟开发新一代WPS——WPS97。

这又是一场艰难的战役,他们要在微软掌握的Windows系统中和微软自己的Word软件竞争,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Windows有很多新东西,很多技术资料我们都难以找到。”求伯君说为了开发WPS97,金山建立了五六套模型,最后终于摸索出来了自己的路径,实现“所见即所得”功能。

WPS97界面

甚至一度雷军都不看好WPS97,1996年初时雷军觉得WPS这个品牌恐怕不行了。他后来回忆说“这个时候,求伯君还是比我年长,他看得非常清楚。我是在WPS97最后快完成的时候,通过用户的反馈,才逐步建立了WPS97必胜的信心。”

1997年9月,沉默了近4年的金山推出了WPS97,成为国内市场第一个对抗Word的中文软件,也是首款运行在Windows平台上的国产文字处理软件,上市2个月,销量达到1.3万套,登上了中国办公软件销量排行榜的首位,WPS 再次成为主流办公软件。

雷军后来分析,WPS97成功的原因在于微软的Word是汉化版的英文处理系统,其在汉字处理中还有很多缺陷,而金山更懂中国,同时WPS此前累计销售了40万套,有巨大的市场认可度。

人们又一次赋予WPS和金山民族主义的光环,求伯君和雷军以“民族软件开发者”的身份出席各种宣传、演讲活动,在活动上,求伯君有意识的穿起“中山装”,他说中国有自己的民族服装也应该有自己的民族软件。

他们分别在全国多个高校巡回演讲,受到大学生们的热烈追捧,在东南大学演讲时学生们送上了“千人签名的横幅”,而在母校武汉大学演讲时,雷军和学生一起热血沸腾的高呼:“我要用未来十年和微软来一场豪赌。”

04金山的沉舟侧畔,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1998年,联想入股金山,以450万美元购买金山30%的股份,成为金山单一最大股东,此后求伯君出任金山副董事长兼总裁,雷军出任了金山软件总经理。

这一举改变了雷军的职业走向——从一个程序员变成一个企业管理者。

但雷军并不想接这个职位,在收到知名记者刘韧的祝贺后,雷军在电话里说:“总经理的任命我推辞了三天,不是客套,而是感到压力太大。”

实际上,直到此时雷军还是想当“程序员”。2018年在金山三十周年庆祝会上雷军回忆说,1998年金山遇到很多管理上的挑战,但他和求伯君都只想写代码不想管理,他们想外聘CEO来代管,但“不是他们看不上别人,就是别人看不上金山。”

最终求伯君指定雷军来管理“你先干着,找到更好的我们再换。”就这样28岁的雷军成为了金山总经理。

实际上不仅雷军不想管理公司,他的父亲也不希望他做总经理。雷军回忆说,得知他当了总经理后,父亲打电话说他很担心,总经理看起来光鲜,但实际上和万金油一样,啥也不会不懂,还是搞点技术比较靠谱。

这让雷军心情沉重,那段时间,他白天当总经理,晚上加班当程序员,他希望能兼顾这两个身份。但几个月后一个名叫刘光明的员工打破了他的计划,这个新来的同事在整理资料时不慎格式化了雷军的电脑,连备份硬盘都清空了,这一举断了雷军的程序员梦想,从此“走上CEO的不归路”。

此后,金山陷入了和微软拉锯战,1998年,金山搬进了中关村的翠宫饭店,而微软北京办公室就在对面的西格玛大厦,每个熬夜的晚上隔着窗户雷军都能看到对手办公室的剪影。

夹街对峙的两幢高楼像两个具象的符号,金山就要在微软地盘上建立自己的王国。在金山影霸、金山词霸的基础上,金山陆续开发了中国民航、单词通、金山毒霸等软件,到2003年,金山进军网游,推出了传奇之作——剑侠情缘2。

《剑侠情缘》不仅帮助金山走出经营困境,更是加速了雷军从程序员向市场人员的转型,为了推广游戏雷军开始拜访客户洽谈合作。他回忆说:“我本来是一个非常傲气的人,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此前的每个阶段都是最优秀的,这个时候要去给每个大爷低头,那个感觉真是不好受。”

第一版剑侠情缘online宣传现场,雷军cos天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