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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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假期后第一天,我乘坐18号线地铁去上班。和往常一样,这里人很多,挤得慌。雨下了一夜,今天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的黑色长柄雨伞湿哒哒的,为了不弄湿别人的衣服,我把它抓在手里,紧贴身边小心翼翼地放置着。我的另一只手拎着一个袋子,里面放着一本最近正在阅读的书籍。

若是不带雨伞的平常日子,我一定会拿出袋子中的书。不管周围环境如何拥挤嘈杂,都能安安静静地看上一会儿。但是今天,我实在腾不出手来捧本书看。手中没书,我的思绪便能随意飘飞,冲破这个车厢。

地铁飞驰而过,路过转角处,不由得会晃荡几下。恍惚之间,我又回到了4天前回老家的绿皮火车上。

4天之前的那个夜晚,我乘坐上海开往郑州的K152列车回家扫墓。这是一列绿皮火车,晚上10:00出发,早上9点抵达郑州。我买的是卧铺票,睡一觉正好到郑州,不耽误干白天的正事,时间非常适合我。

夜里11点,车厢熄灯。聆听着火车行驶时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一阵剧烈的打呼声把我震醒了。翻来覆去之间,我有些尿急。

我从上铺爬了下来,往厕所走去。越走,打呼声越大。最终我发现,打呼声来自09铺位,虽然与我的05铺位隔了4个铺位,但那声音就像有人在耳边敲鼓一样,感觉近在咫尺。夜间的声音,传递得真远!

发现了这个事实之后,我安慰自己说,还好离得远,要是和他一个上下铺,今晚就没得睡了。宽慰完自己,我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一阵急促的拍打声把我拍醒,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列车员说,“快去补票。”

每年清明节,我都想回去扫墓,为祖上们烧烧纸,和他们聊聊天。但是,在上大学和读研究生的六七年间,囊中羞涩,没钱买车票,只是回去过一两次。参加工作的前10年,工作不稳定,收入也不高,就没存下多少积蓄。回去的念头,往往被晦涩的现实浇灭。从第10年开始,手头有了一定的积蓄之后,我几乎年年清明节回一趟老家。这样算下来,已经有六七次在清明节回老家了。

扫墓,是一个阳春白雪式的书面用语。在老家,我们常常说的是上坟。

今年清明节,本来的计划是我妈、我,再加上两个女儿小嘟嘟和小朵朵一起回去上坟,但爱人静静觉得我们离开之后,上海这个家就太冷清,她也要回去。时间太紧,根本买不到她的车票,只能先上车后补票。

现在大概是夜里12点,我扫了列车员的二维码,支付了车票钱。

之后,枕着巨大的打呼声、哐当哐当的火车行驶声,我艰难入眠。回家的旅途虽然艰辛,但我依然选择在清明节回家。之所以一定要在这个时间点回家,一是因为我想回去,二是内心觉得不得不回去。在中国所有的传统节日中,清明节可能是最重要的节日——清明节是中国人生死观、家族及精神信仰的集中体现。

我正在梦中论证着清明节的重要性,突然又被一阵拍打声给拍醒了。不用睁眼睛,我就能感觉到天色已经大亮。打呼声消失了,四周充斥着乘客的聊天声。声音不大,但能感受到那声音中夹杂着几许要到家的冲动、期待,还有一些些的兴奋与开心

开车回家里的路堵得很,年年都会发生车祸。我必须养好精神,并且注意力高度集中地开车,才有可能安然到家。我这么琢磨着,想多睡一会儿,但周围的声响和情绪已经感染了我,我再也睡不着了。

我摘掉眼罩,周围的光线刺得我差点睁不开眼。恍惚之间,我看到一个人对我笑。

“小嘟嘟,你咋起这么早?”我问。小嘟嘟很兴奋地说,“不早啦,我已经吃完泡面了……臭爸爸怎么还不起床?”我假装很生气,“臭爸爸有起床气哦……小心现在起床要揍人。”小嘟嘟全当啥都没听见,转头对小朵朵兴奋地说,“臭爸爸起床了……大家都起来了……耶……我们要回家喽……”

同样是个清明节,大人和小孩子们关注的事情完全不一样。大人想的是回家上坟、祭祖,小孩子想的却是她爷爷刚刚领回家养的小奶狗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这个小奶狗刚刚断奶三天,是邻居送给爸爸的。城市的家太小,很难养狗,老家地方大,倒是很适合。

在小嘟嘟和小朵朵的要求下,我们在城市的家中已经养了一只侏儒兔、三只仓鼠和无数条小鱼。随着季节变迁,也会抓一些小蝌蚪、小蜗牛、小螃蟹甚至是小蚂蚁回来养养。这些小动物都不占地方,放在笼子中、纸箱中、缸子中甚至是瓶子中就能养活。

对于要占用大块地方的动物,只能放到老家养了。小嘟嘟和小朵朵在老家养过小兔、小鸡、小鸭,还有小鹅。

对于每一个动物,小嘟嘟都会给它取名字。侏儒兔的名字叫小豆豆,已经过世的三只小仓鼠分别叫老白、老黄和小小白。现存的三只小仓鼠的名字分别叫小金子、小银子和小奶油。两只大白鹅的名字分别是东张和西望。东张和西望第一次下蛋时,孩子们兴奋了半天,仿佛从来没有见过鸡蛋、鸭蛋或鹅蛋似的。

孩子们一直梦想着养条狗。这一次,她们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她俩聚在一起,不断猜测这条狗到底是什么颜色的。我插了一句话“我知道我知道”,成功引起了她们的注意。小朵朵一脸兴奋地问,“是什么颜色?”小嘟嘟一脸不高兴,“臭爸爸,不许说。你要是说了我以后一直叫你臭爸爸。”

在现代通讯条件下,其实是很容易知道老家小奶狗的颜色的,只要她给爷爷打个视频电话就行。但是小嘟嘟想保持这份神秘感一直到她见到小奶狗的那一刻——她要亲眼看到小奶狗是什么颜色,无论什么颜色她都接受,而不是事先有人告诉她小奶狗的颜色。

我想逗逗她,继续说,“让我想一想……”小嘟嘟在旁边哀求道,“求你了,不要说。”

她以为我真的知道小奶狗的颜色,但我一开口她就知道我不知道。我说,“一般来说,狗狗有四种颜色,黑色、白色,以及常见于中华田园犬身上的黄色……”我顿了一下,决定开个玩笑,“还有一种是彩虹色(注:彩虹色,一般来说是红橙黄绿蓝靛紫其中的几种颜色混在一起,是小朋友们最喜欢的颜色。),头上还带个王字。”

小嘟嘟乐开了花,“爸爸,你又开玩笑了。”小朵朵倒是很认真,“你说的是老虎吗?”我开玩笑地说,“王字在老虎头上,代表它是森林之王。如果在狗头上,代表它是狗王。”

小朵朵转头求助姐姐,“狗真的有彩虹色吗?”小嘟嘟回答,“没有彩虹色的狗狗。爸爸逗你玩儿呢。不过啊,如果真有彩虹色的狗狗,那该多好啊!”我赶快接腔说,“没关系,如果狗狗不是彩虹色的,爸爸就帮你们把它画成彩虹色,头上还要画个王字。”可能是这个形象过于惊艳,俩孩子笑成了一团。

我说这话可不是空口无凭,我们家有把小动物画成彩虹色以及在其头上画个王字的传统。就拿以前的老白为例,老白是一只小仓鼠,浑身白白的,但它时常被小嘟嘟涂成粉色、紫色、红色等各种颜色。如果兴致来了,小嘟嘟还要给它涂上眼影呢。以老黄为例,老黄也是一只小仓鼠,浑身黄黄的。它头上常常会出现用各种颜色画的王字,不用猜你就知道,那是小嘟嘟画上去的。

出了火车站,从一嗨租车提了车,就往老家的方向开去。

孩子们一开始还对路边的麦苗、油菜花、桃花、梧桐树花以及树上的鸟巢等感兴趣,但见得多了,也就腻歪了,一个个没精打采起来。

京广高速线上宽阔的四车道,平时非常通畅,今天却是异常拥堵。50分钟的车程,今天开了两个多小时。和往年一样,一路上我看到了三四起车祸。

越是堵,车上越是沉闷。我感受到了这种气息,试着找个话题和她们聊聊天,“你们知道吗?开车与股票投资是一样的。”

一提起股票投资,小嘟嘟就来了兴致。为了打小锻炼她的财商,她的压岁钱都投资在股票中。她非常关注每月的净值波动。她问,“为什么会是一样的?”

我回答,“开车,是以合适的速度安全到达目的地。股票投资,是以合适的增长速度让财富安全增值。所以二者是一样的。”

说话间,我们路过一个拖车。被拖车拖着走的是一辆白色轿车,车头左前方已经被撞扁了。前后左右的车子都慢了下来,大概只有十几码的速度。我伸手指给她看,“你看,如果只追求速度,就很容易和别人撞车。一旦发生车祸,就不能安全到达目的地了。这和我们安全到达目的地的目标相悖。其实投资也一样,如果过于追求增长速度,就会挖空心思去豪赌。一旦嗜赌成性,就会丧失理性,就很容易输掉。十赌九输,就是这个道理。如此一来,财富就被消灭掉。”

刚刚提速,后面就有一辆车要硬塞进来。我把速度降下来放它过去之后,继续说,“我们的目标是让财富安全增值,只要有合适的速度就行,没必要追求过高的速度。就像爸爸让刚才那辆车一样,爸爸不和它拼速度。对于股票投资和财富增值,爸爸一点都不急,从不和别人拼速度。一时来看,爸爸的速度可能比别人慢一点,但长期来看,这种稳健增长的速度可不比别人慢。如果连续增长的速度不被打断,结果将是非常客观的。爸爸做的,正是要保证连续增长,而不是速度过高而翻车或发生车祸导致连续增长被打断。”

前车突然踩了刹车,车速慢了下来,它前面的空间越来越大。除了它,其它汽车的刹车灯都没有亮。跟了一会儿,我发现它不打算提速,就提速超过了它。放平速度之后,我接着讲,“假如年复合收益率为15%,那么每5年会翻一番,对应的资产总值是初始值的两倍。10年时间是4倍,20年时间是16倍,30年是64倍,40年是256倍,50年是1028倍……这是个什么概念呢?你现在的压岁钱总额为6000元,6000×1000就是600万元。”

“这么多呀!”小嘟嘟惊叹道,“我要变成个富翁了!”我补充说,“是的,看起来很慢,但假以时日,就是非常快了……其实吧,人生也一样,只要以合适的速度安全地成长,就能收获幸福的一生。”

说话间,我们出了长葛高速收费站。老家有个规矩,上坟烧纸只能在上午且不能超过中午12点。现在已经过了这个时间点,今天是赶不及了,只能明天上午去了。调转车头,我们直奔弟妹在市区的家而去。在那里,小奶狗、爸爸、弟妹,还有我的小侄子硕硕也就是孩子们的哥哥,正在等我们过去。一出高速收费站,面对熟悉的道路,孩子们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起来,一边念叨着马上要看到的亲人和小奶狗,一边指挥我开车,只嫌我开车慢。

农村的老家里房子虽然破败,但也是可以住的。如果是我一个人回家,我倾向于住在老家,但是孩子们喜欢玩儿在老家、住在市区,只能由着他们了。

下午闲来无事,孩子们去公园玩儿,我去买烟花和鞭炮。城市里禁止燃放烟花和鞭炮,而在农村是可以实现燃放自由的。

我小时候很讨厌放鞭炮,觉得声音太刺耳了,但不知道为啥,鞭炮这个东西却是越长大越喜欢。就像我小时候过春节,最讨厌的就是一大早被爸爸妈妈从温暖的被窝里拉起来,陪着爷爷奶奶穿过冰天雪地去上坟,现在长大了,离家也越来越远了,反而是越来越想着回去上坟了。天麻麻亮就拉着我去上坟的爷爷奶奶,正等着我带着孩子们去看看他们,和他们说说话、聊聊天、送点纸钱。

曾经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拉着我稚嫩的小手去上坟,我心不甘情不愿,但是今天,我这只粗糙的大手拉着一只稚嫩的小手去上坟。小手依然心不甘情不愿,大手心里很懂这份不乐意,因为大手就是这么过来的。大手心里懂,但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拉着,慢慢地走着。不敢走太快,不敢太用力,仿佛过度了,就不能体会到生活的真谛一样。小手,有一天你会懂的。

有些东西,文字并不能表达,就像这段文字背后的深意。等小手变成了大手,就会懂得这层意思,但很遗憾,等真正懂的时候,曾经的大手已经不见了,曾经的小手变成了大手,去牵更小的小手。

那一只只大手和小手,延续着我们整个民族。

我还记得小时候,摆好祭品之后,我爷爷会把坟头逐个指给我看,“你看,这是你祖爷爷,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快叫祖爷爷,让他看看你。你健康成长,多亏了祖宗们的保佑……爷爷,孙子来看你了,你看咱们家的鹏,长得多结实,学习成绩还很好。你要多保佑他,保佑他上大学,咱家一定要出个大学生……”说到这里,爷爷总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爷爷,我很想你……你要是缺钱了,记得托梦给我,我给你多烧点钱。你节省了一辈子,到了那边可不要再省了,该花就花。”

爷爷拉着我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转向下一个坟头说,“这是你太爷爷,也就是爷爷的爸爸。”我忍不住问,“爷爷,他们都在地下睡觉吗?”爷爷回答我,“是啊,睡得很香呢!”

之后,爷爷指着一个空地给我看,“等爷爷走了,就睡这里。你要时不时回来看看爷爷。”我赶紧抱着他的大腿,哭着央求说,“爷爷你不能走,你还要陪着我呢。”爷爷拍拍我说,“乖,爷爷还在呢,一定会陪着你长大。”

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上一秒。

可是爷爷食言了。在我10岁出头那年,他就走了。

而今,我已经长大,我的孩子都已经七八岁了,但是他却不在了。我对爷爷的思念,应该不亚于爷爷对于他爷爷的思念。我知道,他就睡在这里,等着我回来看他。今天,我又回来了,身后还有你的重孙子和重孙女。我们都来看你啦。你也来看看他们。你看他们多健康、多快乐。放心吧,他们一切都很好……你也要多保佑他们啊。

小时候我跪在坟头,往往会不耐烦地听爷爷奶奶唠叨个不停,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一开口就说个没完。现在,换成是我有一肚子话要说,而不耐烦的,换成了我身后的小宝贝们。但我知道,有一天他们一定会懂我要说的是什么。

推开门一眼看到小奶狗,小嘟嘟就非常喜欢,一直抱着。小朵朵也很喜欢,一直跟在姐姐后面,时不时地伸手摸两下,然后呵呵呵地乐上个半天。

这是一只刚刚断奶、才一个月零三天的小奶狗。除了爪子上覆盖了一层白毛,其他地方的皮毛都是土黄色的。据爸爸介绍,它不属于中华田园犬,因为它的妈妈是个小型犬。它的鼻子是粉色的,眼睛是棕色的。它的毛分两层,一层是短短的,约占毛量的90%,另一层是长长的,虽然占比比较小,但总是长在适合的地方。比如说,它的嘴巴四周长了一圈长毛,就像长了胡子一样;它的眼睛上长了几簇长毛,就像沾了假睫毛一样;它的耳朵上也长了几根长毛,让耳朵看起来更长更大。它的肚子上、四条腿上以及尾巴上都点缀着一些长毛,非常好看。更有意思的是,这些长毛不是耷拉下来的,而是直立起来的。这让它看起来刺刺的,像个刺球一样。

可能是刚刚离开妈妈,它极其不适应现在的环境。它藏在桌子底下,怎么叫都不出来,只能伸手把它拉出来。趴在你的怀中,它一双委屈的小眼神看着你,一声也不吭。

看它这副样子,静静把我拉到一旁担忧地问:“狗狗是生病了吧?蔫里吧唧的,会不会过几天就死掉啊?”虽然我养过一些小狗,但还是吃不准这只小奶狗将来会怎样。它太安静了,只能再观察几天再说。

事实上不用等两天,当天晚上小奶狗就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

狗狗最喜欢有人抚摸它的脖子和肚子。晚上享受着我的抚摸,它在沙发上很快睡着了。

它一睡着,众人就都散去睡觉了。我刚刚入睡,就听见小奶狗在门口汪汪直叫。估计是睡了一觉之后发现周围没人了,它想知道大家都去哪里了,或者是周围太黑它害怕了。那叫声凌厉、干脆、响亮,全然不像白天蔫蔫的样子。这狗狗一点都没生病,我心中暗喜。

叫声中时不时还夹杂着呜呜几声,听起来像是想妈妈了。吵得睡不着了,我起床喂了它一根火腿肠,还喂它喝了一碟水。吃饱喝足之后,躺在沙发上享受着我的抚摸,它又睡着了。临睡前它偷偷舔了舔我的手,代表它认我这个新主人了。

我沉沉地睡去,睡梦中间或听到几声狗叫。第二天早上小侄子告诉我,小奶狗晚上又叫了,被他抱到了床上,两个人头对头睡了一晚。

小嘟嘟抱着这只可爱的小奶狗爱不释手,她轻轻地对它说:“你的名字叫狮焰,小名叫小狮。”(注:狮焰是她最近在看的长篇小说《猫武士》中一只猫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给它戴好绳子,我带它下去散步。一看到一棵5厘米高的小树苗,它就兴奋不已,把小树上所有的叶子都舔了一遍。忽然它淘气起来,把叶子全都啃掉了。我担心它把小树连根拔起,就把它带走了,边走边对它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淘气的。”

我们带它回老家看油菜花。在油菜花地里,它舔舔绿油油的叶子、闻闻黄灿灿的花粉、追追花丛中急忙忙的小蜜蜂,玩得不亦乐乎。朵朵需要给学校提交一张她与春天的合影照,我们就给她和小奶狗一起拍了一张。照片中,她抱着小奶狗,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它脑袋上,开心得合不拢嘴。

小奶狗很快与我们熟络起来,无论小朵朵走到哪里,它就在她身后屁颠屁颠地跟着。

虽然熟络了,但它还是很胆小、很淘气。环境一嘈杂,它就很害怕。带它去逛公园,它钻到一辆小汽车下面,怎么叫也不出来。还好小朵朵体型小,钻到车子底下把它拉了出来。可能是觉得静静蓝色的背包挺好看的,它就撒泡尿在上面宣示一下自己很喜欢。还好我们发现得早,只让它尿上了半泡,真够淘气的。

农村的住宅都是独门独院的,一般都带有一个大房子和一个很大的院落。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这个院落中度过的,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我的回忆。小嘟嘟也很喜欢这里,与大城市里拥挤的空间相比,这个院落极为宽敞,可以让她尽情地奔跑和玩耍。当她年纪还小的时候,每次一进入这个院落,她就会异常兴奋,她会在院中的大盆里帮助她奶奶洗衣服,给小鸡、小鸭和小鹅洗澡,洗澡时还纳闷为啥小鸡不会游泳,还会把小兔子追得满地跑。有时候,她还会跑到小菜园子里给她爷爷拽辣椒、收黄瓜、摘番茄。兴致一来,她就会到菜园子里当个小农民,给蔬菜们拔拔草、松松土、施施肥。有时候一铲子下去,杂草和蔬菜全都躺倒了。

老家的砖瓦房建于90年代初,至今已经有30多年的历史了。那时的房子都没有楼梯,我们通过一架自制的梯子爬上爬下。这座房子很有特色,一边是瓦房,一边是平房。瓦房朝南的地方延伸出一个两米宽的平台,与平房的平顶紧密地连接在一起。这个平台非常实用,不仅可以为下方存放的物品遮风挡雨,还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用来晾晒粮食或其他东西。

我小时候没少顺着梯子往上爬。春夏秋冬季节,每次站在高高的地方四处张望,都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致。现在,周围是一片绿色的画卷,而画卷中处处都透露着人间烟火的温馨气息。

小嘟嘟也很喜欢这个梯子,她两岁时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顺着梯子往上爬。到了三岁,她就已经能够熟练地爬到平房顶上了。我清楚地记得,在她五岁时的一个早上,她刚一起床就急急忙忙地爬到了平房上。在睡梦中,我听到她大声地喊:“小鸟们,别吵啦,都跟我一起回上海吧!”小鸟们似乎听不懂她的话,继续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要与她理论一番。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从被窝中笑醒了,心想这是多么可爱的小鸟和小人儿啊。

这次一进老家的大门,一群人直奔梯子而去。第一个爬上去的是当仁不让的小嘟嘟,她一只手攀附着梯子,另一只手圈着小狮往上走。狗狗都恐高,小奶狗更恐高,在晃晃悠悠的梯子上,小狮瑟瑟发抖。它哼哼了几声,仿佛是对这个危险动作提出了抗议。小嘟嘟才不管呢,抱着它三步并作两步爬到了平房顶上。

第二个跟上的是硕硕,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功夫就上去了。

第三个是小朵朵。她年龄尚小,腿还不够长。对她来说,梯子中间的间隔太大了,一只脚踩着下面一阶,勉强才能把另一只脚放在上面一阶上。虽然犹豫,但她还是自行往上爬了三阶。高了之后,她有些害怕。站在梯子上,她的腿开始发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站的这个位置,正是5年前小嘟嘟站的位置。彼时,小嘟嘟干脆利落地哭了起来。我走上前,把小嘟嘟抱了下来。后来,每天多爬一个阶梯,几天之后,她就能自行爬到房顶了。

看得出来,即便是害怕,小朵朵还是想往上爬,想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到平房顶上玩儿。她想喊人帮忙还没喊出口,她奶奶就爬上梯子,推着她的小屁股往上走。不一会儿,她也爬到了房顶,跟哥哥、姐姐和小奶狗玩了起来。

看到一群孩子在房顶上很开心,静静也按捺不住了,爬到上面和孩子们一起玩儿,顺便欣赏一下我早已熟悉不过的绿色美景。西南边和北边都是小树林,西边是个小池塘。小池塘夏天会灌满水,现在是干涸的。人们在塘泥中种上了油菜花,从上往下看,就像在欣赏一副美丽的油画。其他方向都是院落,每个院落中都种有树,绿树成荫、如诗如画。向远处望去,全部都是庄稼地。在庄稼地里,冬天和春天长着的是小麦,小麦收获之后种下玉米,玉米收获之后又种下小麦。一年两季收成,养活了不少中原人。

眼前这片美景,在我上高中以及大学期间曾被破坏过。那时候片面追求GDP高速发展,基本上不顾及对环境造成了多大伤害。从长社公路上一下来,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死去活来。路边的一个个企业排放出乌黑发臭的污水,汇入旁边的小河。小河的颜色是黑色的,没有鱼也没有虾,没有任何生机。河边的树木又小又矮,无精打采的,仿佛中毒了一样。

春天里,一阵大风吹过,漫天黄沙尘土扑面而来,但凡在外面走一会儿,牙齿就能嚼出沙子来。

那时候每次回家,我总是心生感慨,环境破坏成这样,让人可怎么活呀。虽然那依然是我魂牵梦绕的老家,但内心总是充斥着不痛快。

很多人吐槽说最近几年的“绿水青山”计划是个面子工程,但我不这么认为。最近几年,我发现老家已经大变样了,企业排放出来的都是清水。河水清澈了,河边绿树成荫,河滩上不知名的小花笑得格外灿烂。一群老爷爷在河边悠闲地钓鱼,孙辈们在旁边挖土、堆城堡玩得不亦乐乎。一旦爷爷钓出一条大鱼,他们就会喳喳呼呼地围观过来。

站在我家房顶上往远处看,西南边是梦中多次出现的小树林,依然是绿得那么纯粹。深吸一口气,你会发现这里的空气格外清新,还夹杂着油菜花飘来的阵阵清香。不用仔细听,你就能听到各种各样的煞是好听的鸟鸣声。那些调皮捣蛋的小鸟,终究没有听从小嘟嘟的建议搬家到上海,而是留在了老家,一年又一年等我们回来唱歌给我们听。

上梯子容易下来难,虽然有些难度,但除了小朵朵,其他人都是自行下来的。

小朵朵太害怕了,死活不肯下来。我爬到梯子上,用手拉着她的小脚,引导她踩实台阶。等身体稳定之后,再踩下一个。虽然慢,但她安全下来了。一上一下,她开心得不得了,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不可想象的任务似的。

刚刚从梯子上下来,孩子们就去找东张和西望玩了。大鹅们看到一群毛孩子直奔它们而去,吓得一边“嘎嘎”大叫一边往草丛和枯树枝等障碍深处钻。第一回合,大鹅们赢了,成功躲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第二回合。毛孩子们跟在大鹅屁股后面大声嚷嚷吓它们,大鹅们一股脑往前钻。眼看着钻出了障碍,硕硕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大鹅的脖子,把它拎了出来。

小嘟嘟和小朵朵赶紧跑了上去,跟大鹅说话,“东张,过来跟我说说话嘛。你说你跑啥跑,找你说句话就这么难吗?” 大鹅这才明白过来,熊孩子们只是想逗它玩儿。它轻轻地回应着叫了几声,仿佛是在和孩子们细语聊天,也仿佛是告诉同伴危险解除了,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摸摸它的脖子,摸摸它的翅膀,摸摸它的嘴巴,小嘟嘟和小朵朵开心得不得了。今年,他们没有念叨“拔毛烧开水,铁锅炖大鹅”那首诗。去年,他们一边摸着大鹅,一边冲着它们念叨那首歪诗,估计把它们吓得着实不轻。

去年院落中间有一堆沙子,那可是小嘟嘟和小朵朵的游乐场。两个孩子忙不迭地把沙子做成了好几个城堡,然后劝说东张和西望住进去。东张和西望当然不同意,两个孩子就强制它们搬家。一时间,鹅飞人跳,好不热闹。最后,两只在旁边看热闹且个头较小的鸭子被抓住,然后被摁进了城堡里。

去年的沙子,今年已经没了。院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去年下半年一直到今年元宵节,爸爸一直都住在上海。这么长时间没有住人,我本来以为老家会很脏很乱。显然爸爸回来后没少收拾院落。

最靠近北面围墙的地方种了大蒜,蒜苗很大很粗。大蒜南边的两垄土地上冒出些嫩芽,看不出是啥菜。再往南是几棵香椿树,妈妈正在采香椿叶。香椿树以南并贴近南面围墙的一大片地方,是大鹅们的栖息地。栖息地四周是矮矮的围栏,里面有稀稀拉拉的杂草,还有一大片散乱的树枝。

爸爸不在老家的大半年,大鹅们是没有被围栏围住的,它们可以在院落中四处跑。没有人类来喂养,它们饿了就啃院中的野草充饥,渴了就喝盆子里积攒下来的雨水,就这样挨过了大半年。大鹅们的生命力,真叫一个顽强。

顽强归顽强,但营养不足,还是有问题的。爸爸刚回家那几天,鹅下蛋了,但是一个软蛋。软蛋没有坚固的外壳,软软的、透透的。爸爸捧在手心里,自责了好一阵:正是因为我不在家、营养跟不上,才导致大鹅下了软蛋。之后,小麦、玉米等营养价值较高的食物,全都给大鹅们搬了出来。

和大鹅们亲热完毕,孩子们直奔他们爷爷的三轮车而去。

在三轮车上,爸爸已经放置好了上坟用的东西:馒头、肋条肉、烧纸,还有一挂鞭炮,随时准备出发。

烧纸,就是处理过之后的黄裱纸。一般来说,把黄裱纸处理成烧纸,需要执行以下四步程序:

第一步,展平。把一刀黄裱纸打开,展平后放在桌子上。请记住,黄裱纸的单位是刀。这里的刀,是一捆的意思。可能以前黄裱纸是用刀切的,且每刀之间有固定的距离,因此用刀作为衡量单位。

倘若要去集市上买黄裱纸,一定要这样问卖家:“你这一刀黄裱纸是多少钱?”若你用的是其他单位,一定会被认定为外地人而非本地人。

第二步,印钱。拿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一刀黄裱纸朝上的一面展开,用力摁下去,这个动作叫印。之后,拿起来这张百元大钞,放到旁边的空白区域,再摁再印……

有时候年轻人图省事,会把贴着黄裱纸的百元大钞拉到空白区域上。倘若被旁边的老年人看到了,一定会被他们一顿数落,“拉着百元大钞,会把黄裱纸‘印糊’的……把百元大钞拿起来,再放下去,才是正确的动作。”

对于边边角角上面积小于百元大钞的空白区域,就印上5元或10元的小钞票。倘若空间更小了,就印上一元的钢镚儿。

这面印好之后,把黄裱纸翻过来印另一面。

两面对照起来,正好是百元大钞的正反两面。在移动百元大钞以及翻转黄裱纸时,年轻人会用手指甲在黄裱纸上掐个痕迹作为参考,以保证黄裱纸的正反两面上面的“印迹”正好与百元大钞对照。如此一来,就像是真的在黄裱纸上印了无数张钞票一样。对于熟练的老年人来说,掐痕迹是不需要的,他们昏花的老眼在此时是非常准的。

第三步,搓。把展开的黄裱纸对折,两只手往顺时针的方向搓,直到黄裱纸展示出近乎完美的扇形。

第四步,取。把黄裱纸打开,每三张作为一捻儿(注:老家的衡量单位)拿起来,按照对角线来折,尽量呈现出扇形结构。折完一捻儿,放在旁边,再折另外一捻儿。

小时候,我总是好奇地看着爷爷奶奶一边把黄裱纸做成烧纸一边念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祖爷爷祖奶奶、老爷爷老奶奶,所有的亲人们……要给你们送钱了。你们省吃省穿,节约了一辈子,受苦了一辈子……以后碰到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好玩的,就去吃、就去喝、就去穿、就去玩……”

那时候,如果我正好在旁边,就会被拉着跟着他们一字一句地念。如今,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这些回忆、这些文字。

把黄裱纸处理成烧纸,过程枯燥且费时费力,年轻人普遍缺乏这个耐性,他们往往去商店购买印制好的冥币。

在贩卖烟花爆竹的商店中,孩子们惊奇地发现了这些冥币。冥币外形酷似百元大钞,但面额很大,最低的是1000元钱,最高的是1000亿元,发行人是“天地通用银行”。

无论是手工印制的纸钱,还是机器印刷的冥币,无论是何种形式,都带着我们的美好祝愿:但愿已经过世的亲人们,在另一个世界中不再为金钱所困。

除了冥币,孩子们还发现了很多扎出来的东西:四合院、别墅、高铁、飞机、奔驰汽车、塞满衣服的衣柜、冰箱、空调、电脑……大凡让现代人生活更美好的大件东西,只要你想得到的,这里都有。

孩子们有些惊奇,但也深深怀疑如果不是最近过世的人,能否学会使用这些颇具现代化的设备。“所以说,活到老学到老,即便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也要拼命学习。”我赶紧岔开了话题,不让他们继续讨论下去,以免让其他顾客觉得这些熊孩子们在清明节期间对过世之人不敬。

据老板介绍,这些都是用高粱杆子和黄裱纸扎出来的。轻轻一点,就能燃烧起来。

在老板说话时,盯着纸别墅,我突然想起来我的爷爷非常擅长扎纸房子。一般来说,他扎的是长宽高各一米、半米和一米的纸房子。倘若时间充足,他还能扎出长宽高各两米、一米和两米的更大房子。

他扎的纸房子非常漂亮,远近闻名。一旦有亲人过世,十里八村的人都会来找他扎纸房子。无论上门来找他的是谁,爷爷都会满口答应。

在院子中的宽阔地带,他用高粱杆子扎好架子,再把黄裱纸糊上去,之后开门、做窗、涂屋檐、画砖瓦……小时候农村里缺乏物料,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黄裱纸,他就用其他纸替代。我印象中,他扎过一个蓝色的房子,摆在院子中央,美得惊艳。

房子做好后,再把家具、床、沙发、餐桌、电视、冰箱、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还有各种各样的厨房用具等等全部做好,然后一一固定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里。按照老家的习俗,亲人过世三天内要出殡、安葬,因此前述全部工作必须在一两天内完成,否则就会影响出殡。

有时候,我晚上睡觉前看到的是一个高粱杆架子,第二天一早醒来时看到的是一个漂亮的纸房子,旁边是熬了一整夜疲惫不堪的爷爷。

小时不懂事,我常常会问爷爷,“你把别人家的房子都扎得这么漂亮,以后你老了(注:老家忌讳说人死了,就用老了一词代替。),谁给你扎房子啊?”爷爷笑着看向我说,“你来扎。”等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说,“不行,你学习好,到底是要走出农村的……农村里的年轻人也没人学,这门手艺可能要失传了……”

初中时爷爷过世,那时的记忆太过模糊,扎了一辈子纸房子的爷爷过世时有没有享受到一座漂亮的纸房子,我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若不是偶然在这里看到纸房子,我已经彻底忘记爷爷会扎纸房子这件事了。

爷爷是对的,我终究是走出了农村,定居在离老家1000多公里远的城市里,一年才能回来看他一次。爷爷也是错的,虽然他没有收到徒弟,但是扎纸房子的手艺终究还是传了下去。

这里摆放的纸房子,大约是爷爷扎的纸房子体积的1/10。虽然这些纸房子没有那么大气,但都做得非常精致。在精细化程度上,超越了我爷爷。但不知道为啥,我还是喜欢我爷爷扎的大房子。

小时候,我们是拎着竹篮走路去上坟的。全家一起,有老有小,有说有笑,煞是热闹。一路上,我们会碰到很多个上坟的人群,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碰到了,就热情地打个招呼。那些平时出远门而找不见的人,此时一准能看到。

现在,孩子们瞄上了他们爷爷的三轮车。一听到要出发去上坟了,他们立刻爬上了三轮车,一个要帮爷爷把方向盘,一个要帮爷爷踩油门。腻歪了高铁、火车、地铁和小汽车之后,爷爷的三轮车是异常地香。费了好大劲儿,爷爷才把他们安顿好,笑得合不拢嘴地出发了。

祖坟就在村庄南面,一眨眼工夫就到了。在祖坟旁边的土路上,硕硕燃起了鞭炮。小嘟嘟和小朵朵嫌吵得慌,和静静一起躲得远远的捂着耳朵看。

在燃放鞭炮的同时,爸爸妈妈拿着祭品和烧纸来到了坟头,絮絮叨叨地对坟下的人说起话来。鞭炮声太吵了,我听不清他俩在说啥,但那神情和态度很自然,就像是那早已过世的亲人天天生活在自己身边一样。

小麦地的田埂很湿,一脚踩上去,鞋子上都是泥。“爸,今年地里的墒可真好啊,雨水这么足,肯定是个好收成。”我冲着爸爸喊道。“是的。”爸爸一边迎合着一边说,“小心脚下的泥,可别滑倒了。”鞭炮放完了,孙子孙女们走过来,爸爸挨个提醒他们注意脚下,生怕他们滑跤了。

在我爷爷奶奶的坟前,爸爸妈妈烧了最多的纸钱,生怕他们不够用似的。他们一边烧一边说,“爸妈,你看看你的孙子、孙媳妇、重孙子、重孙女都来看你了。他们专门从大上海跑回来给你们送钱……过节啦,拿着这些钱花吧……你们也多保佑下一代都好好的……”

以前带小硕硕和小嘟嘟上坟时,两个人磕头如捣蒜,一定要在磕头数量上一争高下。今年小麦地太湿了,没办法跪下去磕头。妈妈提议说,“那就鞠个躬吧。”站在坟前,一群人鞠了好几个躬。

烧纸很快就被烧成了灰,风一吹,纸灰四散而去。留下来的一团团较重的纸灰,在风的吹动下,闪烁着尚未燃尽的点点红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也像亲人们亲切的眼睛一样一眨一眨的。等红色褪尽,它们的质量就会变轻,微风吹来,就会满天飞舞。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朋友,10岁时她妈妈车祸过世,她的童年亦因此而结束。在给妈妈守灵烧纸时,纸灰环绕着她腾空散开,久久不肯离去,就像妈妈牵着她的手死活不愿意放手。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妈妈,她跟妈妈说了很多话……妈妈告诉她不要害怕,要快快长大……

之后,我们又驱车来到了我妈养母的坟前,先与养母那边的亲戚会合,然后一起给妈妈的养母上坟。妈妈说,养母在54岁高龄时收养了她。那时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啥都缺,谁都吃不饱,再照顾一张嘴,更是难。如果没有被收养,她早已不知在何处。年年清明节回老家,她都会到坟上看看她的养母。

老家有个朋友是一家当地药企的总经理,他每年都会带着孩子去上坟。今年上坟归来,10岁出头的孩子鼓足勇气问他,“爸爸,你自认为是个唯物主义者,一切讲究理性、客观,也正因为如此,你们的生意才会做那么大。但你觉不觉得上坟这件事有些唯心?他们已经过世了……”他回答儿子,“是的,他们都已经过世了。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动物是完全唯物的,但无论何时,人都是在一定程度上唯心的。我的爷爷奶奶、你的祖先们,都在那里,所以我们要去看看他们……”

在上坟返回老家的路上,我问静静,“等你过世了之后,你打算安葬在哪里?上海找个公墓?回洛阳?或者安葬在农村老家的坟地里?”

一谈到死亡,静静一脸严肃,问我怎么想。我接着说,“我打算安葬在老家的坟地里。你看,四周都是麦子,绿油油的,多漂亮。旁边还有油菜花,金灿灿的,多好看。空气中散发着阵阵清香,多好闻。小蜜蜂飞过来采蜜,穿梭其间,忙来忙去的,多有意思。

从这儿往西边走几步就是高铁线。想孩子们了,就坐上高铁去看看。

这里离村子很近,不管村民们干了啥事儿,咱们都看的一清二楚。没事干了就去凑个热闹。

逢年过节放鞭炮放烟花啥的,咱们都可以起来去看看。最有意思的是元宵节。每到元宵节,每户人家都要去祖坟上点燃一根红色的小蜡烛。很多个小蜡烛在我们坟前点燃,看着就开心

如果有人烧纸,我们就去蹭一点花花。风这么大,肯定会有纸钱吹落在我们坟前,拾着就去花呗。实在不行了,就去其他人那里借点花。比如说,如果小侄子给他爸爸妈妈上坟了,咱们就厚着脸皮去弟弟弟妹那里借一点……”

本来是一个严肃的死亡话题,这么一说竟然有些轻松愉快。我越说越兴奋,就像是介绍一个要去的旅行目的地一样起劲。静静那里,早已是乐得合不拢嘴,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小汽车一停下,静静就找到了刚从三轮车里蹦出来的硕硕,半正经半开玩笑地跟他说,“硕硕,等我们过世之后,以后你清明节给爸爸妈妈烧纸的时候,记得给大伯和娘娘也烧一点……”

小硕硕听不懂其中生与死的玄机,一如既往地打着包票说,“放心吧,一定会给你烧纸的,很多很多纸……”

孩子一脸严肃的表情把我逗笑了。静静更是憋不住了,大声笑了出来,仿佛真的是百年之后收到了无数花不完的纸钱、发了大财一样。

上坟,模糊了生与死之间的界限。那些逝去的亲人们,仿佛依然生活在我们的世界中。他们不曾离去,而是在那里静静等待,等待我们去看看他们,和他们聊聊天、说说话。

晚上,在我们家旁边的小路上,一朵朵烟花腾空而起。爷爷奶奶、祖爷爷祖奶奶、老爷爷老奶奶,所有的亲人们……都来看看吧,天上的一朵朵烟花,是多么漂亮啊。今年清明节,我又回来看你们了……

第二天,拜别了小狮,和全家人一起在长葛十三碗饭店吃完饭,开车直奔郑州火车站。

坐在郑州至上海的K154火车上,一过晚上8点,我的眼皮就打起了架。短短的清明节假期,两个完整的夜晚都是在火车上度过的,几乎一个白天的时间在开汽车,真正待在老家和上坟的时间只有一天半。2500多公里的往返路程,一路风尘仆仆如行军般地赶路,只是为了回老家过个清明节。在这几天里,我浑身充满了力气。但是在返程的火车上,我感到很累。躺在卧铺的上铺,我很快睡着了。

早上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上海,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回家洗个澡简单吃个早饭,我出门坐上18号线去上班。

地铁晃晃悠悠,仿佛我正在赶往回家的路上……我曾离去,但也不曾离去,我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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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9 15:55

情真意切。这么好的文章没人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