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这一年非常魔幻，金融圈也经历了很多活久见的事儿，比如一开年，美股就来了好几个熔断；比如熊了几年的A股，突然启动了一轮精简版的牛市……那身处鄙视链底端的金融民工们，他们眼中的2020又是什么样呢？
“行业内卷，全员卖基金。”老梁是一名在五线城市工作的金融民工，从刚毕业的愣头青到成为圆滑的中年男人，他已经在某券商营业部做了近十年的投资顾问。2020年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证券行业都分外热闹，比如A股从千股跌停走出了一轮短牛、美股活久见的熔断后也屡创新高。但在这些震动金融圈的宏观大事件背后，老梁感触最深的，是切身感受到的“行业内卷”。“投资顾问”这个title听起来挺高大上，但在地方营业部，主要工作其实只有两个：一是开有效户；二是卖基金。老梁刚入行时，券商的佣金还处于“坐地起价”的阶段，千二千三的佣金是常态，但如今，万一的佣金都收不住了，不少中小券商甚至开始“赔钱赚吆喝”。比如2020年6月的时候，《每日经济新闻》就曾经报道过：全国范围内至少有近10家券商推出“万一免五”的优惠活动，其中虽然多以中小型券商为主，但也不乏第一创业、国联证券、长城证券等上市券商的身影。行业内卷，佣金很难再赚钱了，怎么办？老梁苦笑，“全员卖基金。”“客户申购基金，默认的手续费是1.5%，但在天天基金、支付宝这些平台上买，手续费可以打一折，”老梁解释道，“很多在券商开户的中老年客户不了解这些渠道，我们为了多卖一些基金，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们。”老梁还说：“有的客户以为自己的资金量大，所以交易费用可以更低，但其实现在行业已经形成了潜规则——万分之八。”事实的确如此。公募基金2019年年报披露完毕时，中国证券报曾报道：2019年公募基金的股票交易量也达到9.23万亿元，较2018年增加8433.68亿元。公募基金由此向券商支付的佣金也达到74.95亿元，较2018年增加4.86亿元。而根据上述数据计算，公募基金的佣金恰好为万分之8.1。显然，与个人投资者，券商佣金率万三、万二点五相比，基金公司支付的佣金更高，也难怪各家券商、各地营业部都在“逼”全员卖基金了。老梁虽然心里很明白，但作为这个行业中的一员，他也不能例外，自然被分配了不少“基金指标”。但客户们大多数老股民，既不懂基金也不愿意买，老梁零零散散地卖了一些，但距离全部完成还差得很远。为了保住工作，他狠狠心，自己前前后后买了六七十万，总算勉强完成了2020年的“基金指标”。
“精简版牛市，但散户还是被割了韭菜。”如果说在小地方的营业部，投资顾问还算是比较受认可的工作，那比投资顾问更像金融民工的，则是每个地方营业部里人数最多的职位——客户经理，小王就是其中一员。A股牛短熊长，这几年行情不好，很多券商新员工都没经历过真正牛熊市的大起大落。小王虽然入行五年多了，但要说真正的牛市，也就经历过2014年3月12日到2015年6月12日的一轮牛市尾巴。股民们都知道，2020年A股开盘第一天，就来了一出千股跌停的壮观局面，虽然小王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这么惨。股市一崩盘，股民就哀嚎。小王的电话、微信上全是客户们的消息，虽然他极力安抚，但还是有一些极度恐慌的客户连着两天挂跌停卖。暴跌结束，很快就开始了强力反弹。“不久前刚空仓的客户们，又忍不住追了进去，结果国外疫情爆发，全球资本市场跌停，这批客户又慌了，又割在2800点。”小王说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不敢轻易操作了，没想到一进7月，连着突突了几天，一下就涨到了3458点，”小王说，“客户又开始幻想牛市启动了，开始加仓、买科技股，这次直接被挂在了高点，虽然大盘没怎么跌，但八成的个股都很惨烈。”
从2020年A股的整体走势来看，确实如小王所说，“像一轮精简版的牛熊市缩影”。但跟不上股市轮动的节奏，一味的追涨杀跌，到了年底回看一年猛如虎的操作，结果“散户还是被割了韭菜。”“我最近经常开导我的散户，还是要从去年的行情里吸取经验，”小王说，“毕竟几年一次的牛熊市轮回，去年就全体验了。既往不咎，争取2021年再赚回来呗。”
“为了完任务，我买了50包菊花。”拉存款、卖金条、卖理财……银行人每年似乎都是同一个配方，但回想起2020，七七却忍不住叹气，“2020年真是太累了！”七七在某地级市邮储银行工作，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她已经工作了三年，一路从柜员做到了营业主管。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各行各业都推行了一段时间的延迟上班或在家远程办公，只有银行人，还是风雨无阻的守在支行网点。网点的门虽然开了，大街上却没啥人影，更没人来办业务，七七说经历了上班以来“最清闲的一段时间”。但清闲不代表轻松。2020年，七七所在的支行网点的金融指标比去年多了两千万，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地拉存款。2020年开门红的时候，有新闻报道说银行给存钱的储户送猪头肉，七七的支行领导可能受到了启发，说“我们送不起猪肉，就送点蔬菜吧”。果不其然，送菜成了他们支行的特色。而“拉存款”外，还有很多零零碎碎的任务，比如卖金条、卖产品……邮储的产品和其他银行不同，里面的种类跨度很大，还有很多鸡零狗碎的农产品。“我在朋友圈看见过别的地方的邮储人之前还卖过大众的车，”七七说：“幸亏我们领导比较仁慈，这种全员营销的任务基本上只让我们承担一小部分，只需要卖一些小东西就能达标。”但即使这样，也很少有人会买，为了完成任务只能自己全买了。七七总结了一下自己2020年买的五花八门的产品，有土豆、芋头、《凯叔叔讲故事》的儿童书，还有一个智能的台灯。“最夸张的是，有一次的产品是菊花，”七七说，“为了完任务，我买了50包菊花，喝到吐也喝不完啊，最后全被我爸拿去送人了。”如今，银行民工一年一度的“开门红”活动又要来了，对于2021年的第一个活动，七七自嘲道：“早都波澜不惊了，反正指标就那么多，硬着头皮做呗。”
“同期进来的30个人，已经走了10个人了。”小梦是一名新柜员，入职时间还不到半年。2020年就业情况不好，很多人都说有份工作就不错了，因此校招时，银行的笔试题格外难，小梦一直觉得自己能通过全靠幸运之神相助。但入职以后，小梦才发现银行的工作并不轻松，不仅得日复一日在全方位无死角的摄像头下办业务，还要应对各种无理取闹的客户，刚入职没两月，她的少年心气全部被繁杂的工作给磨没了。当然，不止小梦一个人有这种感受。“我同期进来的30个人，已经走了10个人了，”小梦说。2020年上半年，工农中建4家国有银行较年初合计减少了2.6万名员工，也因此传出了银行离职潮的消息。然而事实是银行这样一个所有人公认的“铁饭碗”，走的人多了，招的人也多，每年的校招都会补充一些新鲜血液，小梦正是其中一员。“说实话我也想走，但不知道去哪儿，更不敢裸辞”，小梦袒露心声。对于身处四五线城市的小镇青年而言，并没有太多的就业选择，而银行已经算是一个择优的选项。
“老同事也好、新员工也罢，最后离开银行的，不是考了公务员、事业编，就是去当老师、进国企，”小梦说，“最近我也在思考自己的未来，爸妈说了从银行辞职可以，但是要在家乖乖复习考公，可能我也会走上考公这条路吧。”
/ 结语 /
上述的四个采访，是银行、券商底层员工眼中的2020。而每一个故事背后，其实都藏着无数金融民工的苦与乐。回看过去这一年，每个人都很不容易，每个人也都在拼尽全力。不管结果怎么样，2020年终于过去了。崭新的2021年，请善待每一位在一线工作的金融民工吧。